第62章 瓦碎

瓦碎

後來,沈婧開車将辛睿送去了學校。

同學和老師看她的目光似乎發生了些許變化,也許是媒體已經發布了速報,又也許只是辛睿的錯覺,她沒有去問,也沒人敢主動和她搭話。就這樣沉默着,佯裝無事地熬過了一天的課程。

晚飯時間,辛睿忽覺小腹作痛,遲鈍地發現是生理期到了。因為痛得實在厲害,她向周舟請假回了家。

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事,但沈見歲将辛睿的狀況添油加醋地轉述給了沈知年,等她走到校門口時,沈知年已經打好了車在路邊等着,堅持要親自送她回去。

辛睿又累又困,回家後倒頭就睡,關上卧室門前,她囑咐沈知年,記得臨走時把家門鎖好。

後來發生了什麽,就都不清楚了。

辛睿換了套衣服走出卧室,沈知年還沒走。他背對着她站在廚房竈臺前,正在和他老爸通電話:

“爸,水餃要煮幾分鐘啊?哦,煮到它們浮起來之後關火再悶五分鐘……什麽叫‘悶’五分鐘?關了火還怎麽煮?哦,用餘溫啊。”

他用漏勺在鍋裏搗鼓了一番,又道:“哎呀,餡兒怎麽漏出來了?爸,餃子好像已經被我煮爛了,怎麽辦……我沒煮多久啊,也就半個小時而已。”

手機裏的人聲突然擡高,他将手機拿得遠遠的,壓着聲音說:“哎呀呀,你別罵人啊!至于這麽生氣嗎?辛睿在睡覺呢,你別吵着她,我不跟你說了。”

辛睿慢悠悠走到他身後,看着鍋裏蛋花湯似的慘相,扶額道:“……你是想把我家廚房給炸了嗎?”

“啊……你什麽時候醒的?”沈知年剛挂了電話就聽見她的聲音,吓得把湯勺都給丢進鍋裏。

辛睿抿着唇,上下打量他一眼。

沈知年的紅色衛衣外套着一條圍裙,是之前超市搞促銷活動時送的。圍裙上印着一只碩大的白毛薩摩耶,圓眼睛下還畫着良多紅彤彤的腮紅,有點蠢又有些萌。

辛睿忍住自己想笑的沖動,摸了摸鼻子,問他:“你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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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聽說你沒吃晚飯,估計你醒了之後肯定會餓,就想給你煮點東西吃。”沈知年撓了撓頭,“你家冰箱裏有好多水餃馄饨,我就拿了些來煮,沒關系吧?”

冰箱裏的速凍食品都是姨媽小食店裏剩下來的,煮一煮就能吃,辛睿不會做菜,只會煮東西,寒暑假的時候甚至能一日三餐都吃水餃。

也不是什麽值錢東西,辛睿無所謂地點點頭,“沒關系是沒關系,但你這煮的是……韭菜疙瘩湯嗎?”

沈知年用大火煮了整整半個小時,水餃皮早就煮爛,內陷全都翻了出來,碎肉丁浮在水面,遺容凄慘。

沈知年立馬關了火、蓋上鍋蓋,掩蓋自己的“罪行”。

他打了個哈哈:“不然咱們還是出去吃吧。”

辛睿并不在意,“我也沒什麽胃口,随便吃兩口墊墊肚子就行。我來盛。”

煮爛的餃子皮和餡兒都被撈了上來,滿滿當當盛在碗裏,像一鍋面相不好看但葷素均勻的雜燴湯。

沈知年也沒吃晚飯,但是對着自己煮出來的這麽一灘東西,實在是下不去嘴。但辛睿倒是面色如此,用勺子大口大口地挖着吃。

就像她說的一樣,吃飯只是為了填飽肚子、維持基本的日常生活,成本自然是越低越好,她并不指望從中獲取任何的樂趣。

辛睿将僅有的幾個完整的水餃都給了沈知年,但他并沒有因此而增添食欲。

沈知年低頭看着碗,忽然開口:“那個……”

“嗯?”辛睿随意應了聲,沒擡頭。

他無聲張了張口,想了許久,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過了半晌兒,嘆口氣:“……沒什麽,先吃飯吧。”

辛睿瞄了他一眼,沒說話。

“那個……”

又過了幾分鐘,辛睿吃得半飽時,聽見沈知年再度開口。

“那什麽……我媽給我打過電話了,她說公司的法務部已經在行動了,好幾家媒體都撤掉了之前造謠的新聞。而且,雖然你今天公開露了面,但是所有拍到你的照片都經過了後期處理,不會公開你的長相,所以你不用擔心以後還會受到這件事的影響。”

辛睿吃飯的動作慢了許多,喃喃道:“是嗎……”

這是比她印象中好上很多的結果,她說不上高興,但心裏也的确輕松了不少。

“還有……”沈知年再度欲言又止。

辛睿放下勺子看向他,耐心等着他開口。

“你吃完了吧?我去洗碗!”

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餐具已被一掃而空。

辛睿困惑地看向沈知年,卻只捕捉到他走向廚房的背影。

辛睿的家是爸媽留下的老房子,面積不大,廚房堆積了許多生活用品,更顯得狹小。沈知年人高馬大,站在其中,像是一擡腿就能跨過整個空間,很是突兀。

說來也奇怪,沈知年身高189,明明比她高了那麽多,寬肩長腿,站在男生堆裏永遠是最突出的那一個。可和他相處了這麽久,她卻從來沒有感受到任何的壓迫感,甚至常常忘記,他本是是這樣高大的存在。

仔細想想,似乎沈知年每一次和她并肩說話的時候,總是會自然地彎下腰,低着頭,将自己拉低到與她平等的距離。

她從不需要仰視。

突然間,碗掉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

辛睿游離的神思被拉了回來,沈知年慌忙蹲下去撿,“我不是故意的……”

辛睿叫住他:“別用手。”

她的警告還是慢了一拍,話音剛落,白色的瓷器碎片上流淌出一抹鮮紅。

“先別動了。”

辛睿走去卧室,從櫃子裏取出碘酒和創可貼,再回來時,沈知年卻還蹲在原地。

她喊了一聲:“過來啊。手不疼嗎?”

沈知年仍舊蹲着,頭埋得更低了。

她放下創可貼,走過去。沈知年将腦袋埋在膝蓋上,劉海遮住半邊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辛睿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沈知年?你還好嗎?”

良久,她才聽見極小聲的一句嗚咽:“對不起……”

“一只碗而已,還不至于讓我揭不開鍋,不用道歉。”

“我……我一直想要做點什麽,可卻什麽忙都幫不上,還總是會搞砸事情,增添無謂的麻煩……”

辛睿愣了會兒,才明白沈知年不是在說碗的事兒。

他雙手抱着膝蓋,因埋着臉,聲音聽起來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小時候小妹生病,我想留在醫院陪她,可大人們都說,我留在醫院裏也是添麻煩,我只好去上學。”

“現在,我以為我長大了,可卻什麽都沒變。他們還是告訴我,我的一舉一動只會給你添麻煩,我最好沉默,最好什麽都別做。”

“對不起……沒能和你……站在一起……”

沈知年緊緊地包裹着自己,後背輕微地顫抖着。

辛睿撫摸着他的後背,像安慰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她試圖從知識庫中尋覓一些字句來安慰他,可思來想去,卻覺得說什麽都是徒勞。

辛睿不喜歡脆弱的人,自己不愛哭,更不愛看見別人哭。可明明這已經不是沈知年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淚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這個男孩是個脆弱的人。

即使是渾身長滿刺的刺猬,也會有一處柔軟的地方。那是刺猬的軟肋,也是最溫柔的血肉。

因為自己被信任着,他才會無條件地展示出這一處柔軟啊。

“好了。”

辛睿無奈地嘆了口氣,輕柔地揉着沈知年的腦袋。微卷的頭發柔軟地摩挲着掌心,她說:“不用道歉了,我都原諒你。”

沈知年終于擡起頭,露出一雙哭紅的眼睛,小聲地嗔怪:“你怎麽老摸我的頭……我又不是小狗。”

辛睿笑道:“嗯,你不是小狗,你是只大狗狗。”

沈知年蹭了蹭眼淚,表情委屈,卻沒躲開她的揉搓。

“你……”辛睿看着他這副模樣,忍不住感慨一聲,“竟然真的在哭啊。好神奇。”

正在抽泣的沈知年僵住了。

辛睿雙眼放光地說:“就算是沈見歲,一定也沒見過你哭吧?”

沈知年覺得哪裏不對勁,“不、不是……你為什麽看起來這麽高興啊!”

“我拍個照啊,就一張。”辛睿笑眯眯地掏出手機,對着他,咔嚓就是一下。

“喂……!”

光燈閃過,沈知年瞪圓了眼睛、委屈而抗拒的模樣,被儲存為電子照片,永久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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