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唐慶國牽着老黃牛回家,推開院門時,就見院子裏站着好幾個人。
分別是在縣城裏住着的大女兒和大女婿,還有時常不着家的小女兒。
“喲,什麽風,把倆閨女都吹回家了。”唐慶國笑呵呵說話。
身後的老黃牛已經開始做介紹,“念念別緊張,在你左手邊的那個是你大姑,旁邊那個是你大姑父,你右手邊的那個是你小姑,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聽大公雞說起,舒念可能聽得懂它們說話,老黃牛就像個大家長,時刻挂心人類幼崽。
小黃狗跟着點頭,繞着家裏來人幾個轉悠一圈兒,嗅完了跑回來。
“對的對的,氣味沒變,是家裏人。”
舒念知道來的不是陌生人,提着的心總算放下,但是自己小姑忽然走近,卻讓她一瞬開始緊張。
尤其,對方冷不丁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腦袋。
“哎喲,我這小侄女長得可真标致,好看死了!”唐佳菲是個外貌控,看到漂亮的人或物,就忍不住手癢。
然而小侄女反應巨大,直接歪頭,大半個身體側出去。
小孩子平衡感不好,又是第一次坐在牛背上,随便一個移動,身體就失去平衡,直接從牛背上滑下來。
唐慶國眼疾手快接住,把孩子抱在懷裏,輕輕拍背安撫。
扭頭瞪了眼小女兒,“你吓唬誰呢!”
唐佳菲一臉懵逼,“爸,我只是表達對侄女的喜愛而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吓唬了?”
“兩只眼睛都看到了,瞧你整的五顏六色的大花臉,你侄女可不喜歡,沒準兒瞧着大白天活見鬼。”
“爸,我這是煙熏妝。”
“确實跟煙熏了似的,整倆熊貓眼。”
“爸……”
“沒空搭理你。”
唐慶國一手抱孩子,一手牽着牛,去往後院。
舒念吓得不輕,難得乖巧待在爺爺身上,等察覺到不舒服想要下來時,對方卻是先一步将自己松開了。
“念念,拿小魚喂雞去。”
唐慶國把竹籃遞給孫女,任由孩子在後院玩耍,自顧走向前院。
這種放任的粗養模式,給予舒念很大的自由度,比起在家裏,爸爸媽媽帶她出去玩,時刻緊盯住的感覺,要好太多。
她提着小竹籃,一步一步走向雞窩,并且按照爺爺的叮囑,把裏頭的七八條小魚喂給雞吃。
大公雞聞着鮮味兒趕來,卻被舒念擋開。
“念念,我要吃魚嘞!”
大公雞看着那麽幾條小魚,已經有一半被母雞吃掉了,更是心急。
要不是瞧着人類幼崽可愛,真想張開翅膀,一巴掌扇過去。
舒念依舊擋住大公雞,甚至利用毛絨狗,彰顯自己的臂展。
她記得很清楚,爺爺說的是,抓小魚給母雞吃,母雞吃完要下蛋。
所以,小魚是獨屬于母雞的,沒有大公雞的份。
機會稍縱即逝,一人一雞對峙,不過幾十秒時間,母雞已經享用完畢。
“咯咯噠,吃飽喝足,回窩睡覺。”母雞邁着悠閑惬意的步伐,高興回雞窩裏。
大公雞低頭看,地上只剩下一些水漬,夕陽下泛起微弱的光芒,不由嘆氣,“又是痛失小魚的一天,可惡!我也每天早起打鳴嘞,憑什麽只給下蛋的加餐?”
越想越委屈,大公雞撲棱翅膀,“喔喔喔”叫。
舒念被對方張開的翅膀扇到,一時不察往後倒,為了保護手裏的毛絨狗,直接一屁股着地。
唐佳欣尋過來找孩子,恰好看到這一幕,吓得不輕。
兩三步疾跑過去,将孩子抱起,又蹲下仔細檢查,擔心問道:“念念,有沒有摔疼了?”
自己弟弟這個孩子,竟然有自閉症,唐佳欣氣憤弟弟弟媳不負責任,卻更心疼孩子。
尤其,見舒念小腿肚擦破了皮流血不止,卻一聲不吭任她上藥,更覺難受。
“大寶比念念大一歲,平時磕着碰着,哭得嗷嗷的。剛才我給念念擦碘酒,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飯後,一家子坐着聊天,唐佳欣說起剛才的事情。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小孩兒可聰明着呢,知道有人疼,有點事兒就叫喚得厲害。”
唐佳菲十分鄙夷自己的哥哥,把有病的孩子扔給爺爺奶奶,缺德又缺心眼兒,“他不會以為再生一個孩子就一定是健康的吧?萬一再生個有毛病的,他倆是不是準備再扔一次?”
“佳菲!”唐佳欣聽得皺眉,趕緊制止。
一旁唐慶國卻是點頭,挺贊同小女兒說的,“這話不是沒道理,不過那孩子還沒生呢,就算生了也和我們兩個老的沒啥關系。我們現在啊,就專心帶着念念。”
“爸,你真的要養我小侄女一年吶?”唐佳菲驚呼。
唐慶國:“咋滴!我照顧自己孫女還不行?”
“不是不行,不過念念有自閉症,這個不太好照顧,我聽媽說,我哥走之前交代了一大堆,你們倆平時記得住嗎?”
自己父母雖然還不到六十歲,但到底不再年輕,而且老一輩的人照顧孩子,總歸和年輕人不一樣。
唐佳菲很擔心,一年之後,自己哥嫂回來接孩子,會不會又抱怨父母照顧的不好?
“這萬一,我是說萬一哈,念念這一年裏,病情又重了呢?”唐佳菲問出心中的擔憂。
唐慶國:“這事兒我和你媽也不懂,還有那個藥,一堆一堆的,實在頭疼。我就想着,明天去縣城裏的醫院,去問一問。”
自閉症的孩子怎麽照顧,唐慶國哪裏曉得,他現在壓根不相信兒子說的,只想親自問一問醫生。
對于照顧孩子一事,兩個老人已經做出決定,唐佳欣和唐佳菲兩姐妹就沒再多說。
唐佳欣夫妻當晚回了縣城,唐佳菲則是住在家裏,等明天一早,送爸媽和侄女去醫院。
第二天,一行人到了安縣第一醫院,唐佳菲提前在網上挂了號,又親自陪着去就診室。
醫生一直以為唐佳菲是孩子的媽媽,将有關事項交代的很仔細。
唐佳菲越聽越不對勁,終于回過神,趕緊解釋:“醫生,我不是照顧孩子的負責人,我爸媽照顧,你能和他們說得再具體些嗎?簡單易懂的話就行。”
醫生不禁皺眉,“這樣的孩子,最好還是父母自己照顧。”
唐佳菲一臉無奈,“誰說不是呢!不過孩子爹媽不靠譜,我只是小姑,工作到處轉,只能靠我爸媽了。”
醫生頓感無奈,這樣不負責任的父母,真是讓人氣憤又無奈。
但這是別人的家事兒,做醫生最忌諱太過同理心,于是轉而給兩個老人講解如何照顧自閉症的孩子。
“孩子還不滿五周歲,這時候做行為幹預,還是很有效果的。如果治療得當,有很大的機會能夠轉為正常,讓她像個正常孩子一樣學習生活……”
唐慶國認真聽着,每一句話都記得牢牢地,有哪裏不明白的,又反複詢問。
最後,從包裏抽出一袋子藥,問道:“醫生,這是我兒子準備的藥,我想問問,我孫女都得吃嗎?”
藥太多,唐慶國看着就遭罪,舍不得孩子一天吞那麽多藥。
但他又怕不按規定吃藥,會加重孩子的病情。
醫生翻了所有的藥,只拿出其中兩三種,“孩子腸胃不好,不舒服犯病時,吃這兩種藥即可。如果出現焦慮情緒,無法控制時可以吃這種藥。”
“那其他藥呢?”
“不用吃。”
“這種藥呢?我兒子說這個藥必須得吃,專門治療自閉症的。”唐慶國拿出袋子裏的一種藥。
醫生看了,直接搖頭,“孩子全套檢查下來,說實話,自閉症的情況并不算嚴重。一般輕微自閉症,我們更傾向于教育幹預為主,藥物治療為輔。家庭積極教育,行為幹預,其效果比吃藥好太多。除非行為問題突出或者幹預無效時,才謹慎選擇使用藥物。”
緊接着,醫生又科普講解各種教育幹預的行為方式,務必讓兩個老人能夠聽懂明白。
從醫院出來,唐慶國氣得不行,手一甩,一袋子藥直接扔在旁邊花壇上。
“個黑心肝兒的,每天給孩子吃這麽多藥,沒病也給吃出毛病來。”
“醫生都說了,教育治療,我看他們就沒放多少心思在孩子身上。”
“昨天讓人走早了,我該扇他兩個嘴巴子。”
唐佳菲撿起地上的藥,說道:“現在也不晚,醫生不是說了麽,念念的情況不算嚴重,咱們多陪伴做教育,會治好的。不過藥還是留着,萬一用得上呢?”
“呸!我孫女乖巧着呢,用不着。”
“是是是,不用吃藥,咱回去吧。”
唐佳菲在家裏小住三天,因為工作需要又走了。
唐慶國知道孩子不用吃藥,終于舒坦了,因為要多進行教育幹預,于是閑着沒事兒就帶在身邊,陪玩陪耍。
永唐村裏大多都是留守老人,年輕一輩要麽在縣城住着,要麽去更遠的大城市,一個月回來一趟已經是難得。
除了少數“擺爛”家庭,大多數村子裏的孩子,都跟随父母一起。爸媽在哪裏打工,他們就在哪裏上學。
于是,唐慶國帶着白白嫩嫩的人類幼崽“招搖過市”時,村裏的老人們都稀罕的不得了。
家裏有點好吃的,都拿出來塞過去。
“娃娃真乖,吃塊糖甜甜嘴。”
“叫念念是吧,名兒好聽,長得也好,吃麻花。”
“剛煮的紅糖雞蛋水,來來來,到我家吃一碗。”
唐慶國很聽醫生的話,雖心裏按耐不住想要炫耀,但臨了總是控制住自己。
然後蹲下來,問孫女的意見,“念念,去陳阿婆家裏吃糖水,要不?”
舒念沒反應,唐慶國也不着急,反而耐心觀察孩子的細節動作。
“念念啊,不吃咱就走,如果想吃又不要去別家,咱回去,讓奶奶給你燒?”
唐慶國指了指前方,又指了指身後回家的小路,“走哪邊?爺爺聽你的。”
小黃狗酷愛溜達,整天跟着跑,對村子裏各家都熟悉。
這會兒更是積極叫喚,“念念,去吧去吧,陳阿婆家有一個大秋千,可好玩了,咱們去耍耍吧?”
舒念想起以前小區裏的游樂場所,那裏面有滑滑梯,還有秋千,好多小區裏的小朋友都在那裏玩。
她也想玩,可是不想和他們一起玩,她想等天黑的時候,自己一個人玩。
但是媽媽不願意,總是白天很積極的帶她去玩,總是要她和那些小朋友一起,說孤僻是不對的。
為什麽不能晚上一個人玩秋千?
為什麽一定要和小朋友一起玩?
舒念想玩蕩秋千,但陳阿婆家太陌生了,一想起去陌生人家裏她就不舒服,身體本能抗拒。
無論小黃狗怎麽撺掇,心裏如何想玩,舒念還是選擇轉身。
但她的轉身只是一個很輕微的動作,幅度小的幾乎看不出來,若非特意觀察,根本注意不到。
就是唐振傑夫妻倆親自照顧,也不見得能夠察覺。
但唐慶國就是注意到了,甚至注意到孫女抱着毛絨狗的手緊了緊。
他想起醫生的話,孩子有一定程度的戀物癖,這只幾乎不離手的毛絨玩具,就是她的依賴。
可以觀察孩子抓舉毛絨毛具的細節動作,這也能夠察覺到對方一定程度的情緒變化。
唐慶國看着孩子緊緊揪住毛絨狗的耳朵,心想孩子應該緊張了,鄰居家對自己來說熟悉得很,但對孩子來講,卻是完全陌生的環境。
不能着急,一步一步來。
醫生怎麽說來着?對,得肯定,得誇獎。
唐慶國頓時笑開,伸手想要摸一摸孫女的腦袋,又想起孩子不喜歡身體接觸,于是硬生生改為摸毛絨狗的狗頭。
“念念很棒啊,選擇回家對不?那咱們回家去。”
唐慶國牽着孩子的手,一步一步往家走,路上又問了好幾遍“要不要吃紅糖雞蛋水”,得到對方不算肯定的回答,卻依舊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