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可是我卻害了你,”她的眼眶驀地紅了,心髒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如同鈍刀子割肉,往四肢百骸擴散,身體抖得厲害,“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死。”
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蓬夏青和江玮是什麽時候勾搭上的,蓬夏青自從丈夫去世以後性情大變,濫賭成性,江玮也染上了賭瘾。
黃賭毒不分家,江玮在酒局上好奇地嘗試,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因為毒品吸食過量産生了幻覺,将自己的妻子活生生地打死。
姜至記得那是個晴天,她蹦蹦跳跳地回到家,老師媽媽答應給她做她最愛吃的雞蛋面,卻發現家樓下擠滿了人,還圍起了警戒線。
現場的慘烈程度可以從目擊者的口述中獲知一二,滿地的鮮血,非人的毆打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由于是工作時間,左鄰右舍都不在家,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江玮精神狀況異常,沒人敢輕易靠近,居民立刻報了警,舒如凡還未獲得救治的機會,就被醫生宣布當場死亡。
結局以江玮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收尾,舒秒語轉由親戚撫養。
姜至也在和蓬夏青大吵一架、被扇了數十個耳光以後,去了寄宿學校。
這個家從此分崩離析。
眼淚彙集到下巴處,滴落在石板上,瞬息消失不見,姜至擡手抹去,眼底是無盡的悲涼。
每年見一次,估計老師媽媽不想聽她說這些,姜至及時止住,“妹妹今年要大學畢業了,舅舅舅媽對她挺好的,我有偷偷地去看過她,個子比我高了半個頭,長得很漂亮,也很像你。”
“我想坐下來和她說說話,但她應該不會想要見我。”
舒妙語在出事後改回了母性,她接受了一年的心理疏導,回到學校重新讀小學四年級,姜至自十六歲起,每年給她打一大筆錢,足以讓她安穩無憂地長大。
可就是沒有勇氣見她。
“爸爸,我們為什麽不去找姨姨?姨姨好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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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雲開抱着祝願,撐傘矗立在雨中,靜靜地瞧着遠處那一幕,“她不希望我們打擾她。”
他聽聞姜至來了墓園,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內心深處的希冀再度生根發芽,依據得到的消息,她來看望的人是她的老師。
回到車上,祝雲開拿出毛巾給祝願擦臉,祝願不無單純地問道:“爸爸,我們以後是不是不用再來了?”
“怎麽說?”
“因為媽媽就在身邊呀,為什麽還要來?”
“我是說姨姨來着。”意識到說漏了嘴,祝願連忙找補。
“你就這麽堅信,她是你媽?”
“本來就是媽媽呀。”祝願小聲嘀咕,他不明白大人為什麽老是否認,他第一眼就認定了姜至。
另一邊姜至陪舒如凡絮絮叨叨地說了會話,她每年話最多的時候就是在今日,恨不得一吐為快。
可惜無人作答,唯有這穿山掠海的風作為回應。
墓碑前放置了新鮮的水果和花,姜至來之前有人祭拜過,“老師媽媽,來我的夢裏看看我吧。”
“我好久都沒有見過你了。”
蹲久了腿腳發麻,姜至扶着酸疼的腰,一個不穩就要向前倒去,一只手臂扶住了她。
“小姐,墓園五點閉園,天快黑了,天氣預報說晚上會下大雨,你快點回去吧。”
墓園的守墓人是一對爺孫倆,來提醒她的是年輕的那個。
“好,謝謝你。”
姜至的嗓子啞到不行,她知道此刻的她稱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狼狽,對方瞧見她的臉,如觸電般收回手,一臉驚恐。
“你你你你不是那個……”
“我怎麽了?”
守墓人指的方向正是蔣致的墓所在,他來這好幾年了,每天守着這一方土地,葬了些什麽人清楚得很,尤其是年紀輕的。
說話都哆嗦了起來,姜至正欲解釋,人家大叫着“撞鬼”撒丫子跑遠了。
“爺爺,有鬼,有鬼啊!”
“……”
悲傷被這一小插曲沖淡,姜至的臉色白得像紙,布滿淚痕,身形瘦削,出現在傍晚的墓園裏,着實有幾分詭異。
夠他和爺爺來回辯論幾局了。
姜至和舒如凡約定好夢裏相見,到晚上她卻先失了約,翻來覆去地睡不着,閉眼全是痛苦血腥的回憶。
接連度過兩個失眠的夜晚,她拿起從師玥那順來的煙和打火機,來到別墅二樓的露臺上。
從墓園回來後,姜至有點提不起精神,回到了剛來別墅時的樣子,又或許這是她一年四季的常态。
姜至像具行屍走肉,只有做音樂以及在祝雲開身邊的那七年,她才感覺自己是活着的。
火光明明滅滅,打火機開合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格外響亮,還沒真正入夏,夜晚往往是寂寥的,宛如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姜至點燃一支煙,很特別的味道,她形容不上來,煙味不嗆人,濃度和勁頭适中,細膩舒适。
煙霧遮擋了視線,她躁動的心逐漸平靜,什麽也不想,閉上眼放空大腦。
祝雲開剛開完一場海外會議,下樓倒水喝,露臺隐約晃動着人影,他放下水杯走過去,和姜至視線相撞。
她在睡裙外裹了件外套,穿得松松垮垮,眼神沒有聚焦,指尖一點猩紅在黑暗中閃爍,煙味被風吹淡,祝雲開只聞到了淺淺的不刺鼻的香氣。
抽了第一口,姜至再沒嘗過,看它慢慢燃燒,少量的煙灰撲簌簌地掉落。
姜至背靠陽臺,手肘搭在坎牆上,眼睜睜地看祝雲開靠近,低下頭專注地把玩打火機。
打火機拿在手裏很有重量,金屬火機殼上雕刻着花紋,她用大拇指開蓋,食指滑動火石,藍色火焰竄了出來,又将蓋子蓋上,循環往複。
“你也睡不着?”
“你經常抽?”
倆人同時出聲,姜至否認,“也沒有,偶爾會抽一根。”
姜至沒有煙瘾,心情不好的時候手邊有煙就抽,她更想念酒精的味道,但據她了解祝雲開除了應酬,其餘時間不會喝酒。沒辦法借酒消愁,只能通過抽煙驅散煩悶。
祝雲開偏要湊過來,姜至不顧他在場,緩緩吐出一個煙圈,晚風撲面,她被煙嗆住了,咳了好幾聲。
祝雲開的手剛伸出去,又默默收了回來。
姜至以為他待在這不動是想抽,拿起煙盒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也要來一根嗎?”
煙盒被不客氣地奪走,在空中劃出優美的抛物線,精準地落到垃圾桶裏。
“別抽了。”
姜至的手心空空如也,她挑挑眉,沒說什麽,能感覺到祝雲開生氣了。
“你是不是太放縱了,忘了自己現在在哪、來這的目的是什麽。”
“別墅不能抽煙嗎?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祝雲開來不及阻止,姜至直接用手撚滅了煙,她面上沒有一絲變化,對痛感并不敏銳。
“我已經戒了。”祝雲開回答她的問題。
“戒了?你以前抽過?”
“很奇怪嗎?你很了解我?”
那七年裏姜至沒見他抽過,也從沒有在他身上聞到煙味,應該是發生在她離開之後的事。
事實正如姜至的猜想,“蔣致”死後祝雲開頹喪了一段時間,抽煙酗酒,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現實不允許他繼續頹廢下去,因為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他還有祝願。
“你昨天去見的那個人是你的老師?”
“你知道了?”司機是祝家的,祝雲開了解她的行程不奇怪。
姜至沒打算隐瞞,上過法制新聞的頭條,那些陳年舊事一查便知,“嗯,我叫她'老師媽媽',我是她養大的,我的鋼琴也是她教的。”
“如果不是她,也不會有現在的我,可能早就死了吧,蓬夏青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裏,她明明可以請一個阿姨照顧我,也可以把我送去托兒所,但很明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
“我十二歲那年,老師媽媽去世了,是被她丈夫打死的,她男人平時看上去很老實。”
說到這,姜至笑出了聲,不無嘲諷地道:“就是這樣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和蓬夏青有一腿,還因為吸毒過量,對自己的妻子動了手。”
姜至的聲音聽起來是飄着的,将人帶到過去的回憶中,不悲不喜,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心仿佛缺了一塊,呼哧呼哧地漏風。
“後來呢?”
“後來?犯罪事實确鑿,證據充分,槍斃了,妹妹被親戚領養,我當然是繼續跟着蓬夏青。”
“這是你恨她的理由?”
所有人都輸得徹底,唯有蓬夏青能從這慘烈的事件中全身而退,姜至從她身上看不到一絲愧疚和憐憫,像個沒事人似的,身邊的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
連舒如凡的吊唁會都沒去,事發沒多久匆匆地帶她搬了家,理由是“晦氣”。
姜至甚至沒能見到舒如凡最後一面。
“是,我恨她,但又能怎麽樣?我身上流着跟她一樣的血,我沒有資格恨。”
“我只是在想為什麽江玮毒瘾發作的那天,在他身邊的人不是蓬夏青。”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姜至還是“蔣致”的時候,從沒和祝雲開傾吐身世,有這層身份阻隔後,反而無所顧忌。
“你現在知道了,我跟她的關系不能再差,十六歲之後沒問她要過一分錢,這十年間基本沒有聯系,我對你沒有利用價值。”
“要不……你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