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落針可聞的錄音室內,柏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手機屏幕,回過去一個“好”字。

助理敲玻璃沒有回應,推開門走了進去,“哥,是有什麽問題嗎?”

柏思摘下耳機,“沒有,抱歉剛剛走神了沒聽到。”

“剛剛錄的你要不要先聽一下,等會我們再錄第二遍。”

“好。”

助理無意瞄到了聊天界面,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哥,不是我說,想做什麽就去做,別等……你後悔都來不及。”

“我沒……”柏思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

“好好好,你沒有,我都沒說什麽呢你就否認。”助理讪讪地閉了嘴,在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我不說了,你專心工作。”

柏思再度點開視頻劃到末尾,被拍下的不僅是姜至演唱的畫面,還有她和祝雲開離開的背影。

拍攝角度刁鑽,看上去就像是兩人手牽着手,姿勢親密,都沒有露出正臉,體型差足以使人想入非非。

致雲集團公關速度了得,照片和視頻被火速處理幹淨,公衆的注意力放在“歌手将至現身酒吧獻唱”上,這條緋聞被淹沒在海量信息中。

很快畫面跳轉,界面提示:“微博被作者删除”。

比粉絲精神更振奮的是師玥,粉絲來伏晝酒吧線下打卡,期盼能和将至偶遇,因為酒吧名字和姜至的代表作高度一致,傳聞這是她名下的産業。

“他們說的也沒錯,你本來就是酒吧的大股東。”

Advertisement

酒吧能起死回生有姜至的一份功勞,師玥想将酒吧的一半送給她,姜至說什麽也不肯收,好說歹說降到百分之三十,姜至給她轉了一大筆錢,說是用來入股的資金。

“會不會對你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師玥在電話那頭一會喜一會憂,她做生意從沒想過要借姜至的名聲。

“不會,放寬心,我也是酒吧的老板之一,這不是你說的嗎?”

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師玥想象到未來酒吧的盛況,照這趨勢下去,開1號店、2號店也就是眼前的事。

“唉,就是苦了我,矜矜業業地給你這位大老板打工,冉冉還在家等我呢。”

她本想晃悠一圈就回去,結果得在這多待少說一周。

“你多請幾個人幫你打理,生意越做越大,總不能事事都是你親力親為。”

姜至沒有跟師玥閑話太久,她推開門走到陽臺上,外面又落起了雨,延緩夏日的燥熱,無聲提醒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出門前碰上了在家休息的祝雲開,祝願看她穿戴齊整,笑得古靈精怪,“姨姨,願願想出去玩。”

“下次好不好?下雨不方便,姨姨有事要忙。”

姜至本想打個車,祝雲開把司機借給了她,不管怎樣,祝雲開沒有刻意為難,姜至對他抱有一份感激。

對仇人之女尚且能做到寬容,可見姜至那七年中堅持不懈地洗腦是有用的,沒讓祝雲開長成性格極端偏執的人。

姜至對司機報出了一個熟悉的地址,正是半個月前她遇見祝雲開的地方。

墓園依山傍水,遠離城市喧嚣,常年浸潤在雨水中,也就節假日的時候稍微熱鬧些,人們面容肅穆,拜祭親友先祖,小聲交談,生怕驚擾了他們。

她征得祝雲開的同意不是為了喝酒,這才是她的真實目的。

姜至讓司機在車上稍作等待,每年這時候她都會來祭拜,不過會避開清明,是以她沒發現墓園裏竟然有自己的墓地。

經過“蔣致”的墓前,姜至的腳步微微凝滞,旋即恢複了正常的速度。

最近天氣不好,墓園裏冷冷清清的,放眼望去只有她一個人。

“老師媽媽,我來看你了。”

舒如凡笑得溫柔和煦,年華停留在這一刻,仿佛永遠都不會老去,一直是那樣溫和包容地注視着她。

可姜至明白,再也不會有人在她做噩夢時抱着她哄了整夜,在她生病時心疼得落淚,也不會有人告訴她會給她一個家。

從十二歲到十五歲,姜至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才接受舒如凡已經不在的現實。

她一如往常和舒如凡聊起了近況,不能窺見天光的離奇境遇和隐秘心事,全都說與她聽。

“我遇到祝雲開了,還有願願,上次你應該都見過了。”

姜至曾遺憾沒能讓舒如凡看一眼祝願,沒曾想間接實現了夙願。

所有失去的,終将以另一種方式回來。

她笑得慘淡,“我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們了,就像我永遠地失去了你一樣。”

“他們都過得很好,願願長得很可愛,還會叫我媽媽,我解釋他也不聽,活潑又讨喜,也不知道性格是随了誰。”

她和祝雲開的幼年時期都稱不上幸福,冷漠孤僻,難以相信任何人,祝願則恰恰相反。

“祝雲開将願願養得很好,希望他長大了不要恨我。”

“這回是蓬夏青的主意,醒來發現被綁架的時候我以為我要完了,還好是他。”

“我想如果是你一定不會這麽對我,畢竟你把我當成親生女兒,怎麽會舍得我陷入危險?”

姜至記不清舒如凡一家是哪天搬來的,有天她一個人玩着玩着睡着了,被外面的說話聲吵醒,赤腳踩在地板上,透過門縫查看外面的情況。

工人搬着沉重的家具上上下下,樓道裏堆滿了雜物,舒如凡搬出了家裏的風扇,忙着給工人們送水。

她率先發現了在暗處小心翼翼觀察的她,笑着走過來和她打招呼,“你好呀小朋友,請問你叫什麽名字?你爸爸媽媽在家嗎?以後我們就是鄰居啦。”

吓得小姜至立馬關上了門。

等舒如凡走後,小姜至又悄悄地打開一條縫隙,她看到舒如凡抱着自己的女兒,一家三口臉上都是笑盈盈的,輪流親了女兒一口,心裏生出無限的羨慕。

小姜至三歲半,不懂為什麽疼愛自己的爸爸會突然消失不見,也不明白為什麽媽媽會把自己丢在家裏,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時間間隔也越來越長,她吃完了零食,餓得頭腦發昏,去廚房裏抓生米吃。

蓬夏青已經三天沒回來了,小姜至在家裏餓暈了兩次,連哭的力氣都沒了,因為她明白哭也沒有用,只會變得更渴更餓。

她走前應該是意識到自己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将家門反鎖,小姜至打不開門,只能選擇爬窗。

因此就有了舒如凡看到的驚心動魄的一幕,她去陽臺上晾衣服,發現小姜至大半身體懸在空中,頭和肩膀卡在了防盜窗內,整個人搖搖欲墜。

家在五樓,十幾米的高度,掉下去不敢想象。

兩家之間最遠的距離超過了一米,舒如凡夠不着她,去對面拍門無人回應。

小姜至不哭不鬧,惹得舒如凡更加心疼。

“寶寶,你的爸爸媽媽呢?”

“爸爸死了,”稚嫩的語氣說着令人心驚的話,她不懂死亡的含義,但每次她問媽媽,媽媽都會這麽告訴她,“媽媽在外面。”

“在哪裏?”

“不知道。”

小姜至記得蓬夏青的電話號碼,舒如凡滿懷希望地撥過去,結果無人回應。

聯系不上家長,舒如凡當機立斷地聯系了消防人員,在等待的過程中,舒如凡安撫她的情緒,同時從她口中獲得更多信息。

“阿姨,我好餓,我想吃面條。”

得知小姜至已經幾天沒吃飯,舒如凡的心揪得疼,“寶寶再等一下,等消防叔叔把你救起來了,阿姨就去給你下面條,想吃多少都可以。”

消防很快到達,選擇破門而入展開救援,由于房屋結構老舊,破開的難度并不大。

舒如凡連忙去廚房下了碗面,給她窩了兩個蛋,小姜至剛被救下,就有熱乎乎的面條吃。

熱氣烘得她鼻頭酸酸的,吃着吃着,她從小聲抽噎發展為嚎啕大哭,恐懼後知後覺地湧上來,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止不住,“阿姨,我害怕。”

舒如凡剛生完孩子,受激素影響,情緒很不穩定,姜至哭她也跟着哭,兩個人很快哭成一團。

尋常人家的小孩都養得胖乎乎的,小姜至格外瘦小,等舒如凡将人哄睡着了,蓬夏青才姍姍來遲。

三言兩語舒如凡就知道對面是個不靠譜的,主動提出蓬夏青外出的時候可以把姜至養在她們家,反正她産假還沒休完。

蓬夏青樂見其成,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她還有事情沒處理完,給舒如凡塞了幾百塊錢匆匆離開。

從那天開始,姜至住進了對門,舒如凡是高中音樂老師,也是小姜至在音樂上的啓蒙老師,姜至的鋼琴是她手把手教的。

舒如凡的丈夫江玮升任小學校長,她也跟着搬到了這邊。

小姜至習慣叫她“老師媽媽”,在她眼裏舒如凡亦師亦母,對江玮卻只會喚一聲“叔叔”,她小小的世界裏最親近的人,唯有“媽媽”和“妹妹。”

和舒如凡母女倆生活的那幾年,是姜至最快樂的時光,以至于每一年生日她都許願,自己能變成“老師媽媽”親生的孩子。

眼前的景象一換,姜至面對半山的墳墓,大理石冰涼的質感,使她意識到現在是在墓園裏。

距離舒如凡離世,足足有十四年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