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支開
支開
她倒不意外, 祝雲開提前在手機上和她說過,會來接她回去。
“這是你的……朋友?”
上次已經見過了,柏思還是帶着疑問道。
“嗯。”
姜至暫時想不到別的身份可以介紹他。
一樣的答案, 柏思卻沒有輕松的感覺,酒店外表金碧輝煌, 足以使他看清這個男人的長相,不論是這身行頭,還是背後那輛車,渾身上下都讓人無法忽視。
對方長得有點眼熟, 不是圈內人, 卻好像在哪見過。
柏思想起來了, 他不太關注財經新聞,但同事們特別是辦公室的女孩子涉獵廣泛, 有提到過他, 至雲集團的總裁,有一張不輸明星的臉, 更重要的是他才27歲。
祝雲開原本倚靠車門,姿态慵懶而舒展,把手從兜裏抽出來,往前跨了幾步, “走吧。”
他朝柏思點點頭,這次輪到後者站在原地一言不發,他的手虛攬着姜至朝車走去。
姜至感覺到肩膀上的重量, 剛想低頭看祝雲開已經收回了手,他打開車門, 手墊在上方,避免她上車的時候磕到頭。
祝雲開坐上駕駛座, 腳踩油門,很快駛入了車流。
”你怎麽一個人來了?司機呢?“
莫名其妙的,祝雲開的手伸到她的脖子後面捏了兩下,很快又收了回去,他打開車窗,夜晚的風灌入,各種各樣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他忘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我是你朋友?“他沒聽清,從姜至的口型辨別出來是哪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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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至不說話了,這是她的私事,沒必要跟人家交待得太清楚。
“他是誰?也是你朋友?”
“嗯,很好的朋友。”
“有多好?你跟他很熟嗎?”
車裏沒開燈,外面反射的光照亮他的下半張臉,姜至心想這一個兩個的,怎麽都喜歡問她同樣的問題,柏思也問過。
以為他是真的好奇,姜至平靜地說起了和柏思相識的過程,“他成名的時間很早,我還沒出道那會就知道他,後來因為工作,經人介紹成了朋友。“
“我的第一首歌火了以後有很多公司給我抛來了橄榄枝,跟我說我只需要專心創作,剩下的交給他們,有人會幫我處理好,于是我就信了。”
“那時候不懂事,不知道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輕信了身邊朋友的話,慢慢地很多問題都暴露了出來。”
“他們想讓我接商演、拍廣告、演網劇,我不同意,他們就拼命地催我寫歌,讓我給公司其他人寫,我甚至在作詞和作曲那一欄不配擁有名字,酬勞分配也有很大的問題,幾個月下來我只能拿到一筆非常微薄的收入。”
“我受不了想要解約,公司讓我賠償一個億的違約金。”
這對當時的姜至來說是完全不敢想的數字,她不能通過別的途徑賺錢,公司堵死了她所有退路。
更過分的是,她雖然和公司鬧得很難看,但他們還是在不停地給她安排行程,試圖榨幹她的最後一絲價值。
“是柏思幫了我,他給我找了律師談判,還說服自己的經紀人簽下我,順帶幫我解決違約金的問題。”
姜至小有名氣,也不值得一家大公司花這麽多的心思去賭未來的可能性,是柏思幫她四處周旋,才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
“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他。”
“就這麽簡單?只是感謝?”祝雲開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點。
“那不然還能怎樣,你能不能別把事情想得那麽複雜?我跟他都認識七年了。“
換而言之,要有什麽的話早就有了,也不會等到現在。
七年,聽到這個數字祝雲開的眸子暗了暗,斜睨她一眼,姜至毫無防備,祝雲開心想她把人家當朋友,對方可不一定是這麽想的。
“那麽多人,他為什麽只幫你?”
“可能因為……我跟他很像?他說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所以不忍心看我被埋沒。”
他們都一樣的身世坎坷,除了對音樂的熱愛和對夢想的追求外一無所有,經歷到性格,從某種程度上看,他們真的很像。
“更何況我不會讓他失望的。”
姜至暗暗發過誓,這場豪賭,她絕對不會讓柏思輸,事實遠勝于雄辯。
祝雲開當然相信她的能力,只是這套說辭額外耳熟。
車裏忽明忽暗,姜至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冉夢給她打電話,”喂,小夢,我已經走了,有什麽事嗎?“
”有人接我,很安全的,你放心地玩吧。“
從姜至的回答依稀能猜出對面在說什麽,祝雲開嫌吵把車窗關上了,耳邊都是她說話的聲音。
“噢對了,你幫我訂兩張機票,這周末飛J國的……“
祝雲開猛地踩下剎車,姜至随着慣性往前一沖,他們已經開出了城,前後都沒有車輛,但也把她吓了一跳。
“我沒事,身份信息我明天發到你手機上,拜拜。“
姜至驚魂未定地捂了捂胸口,“怎麽了?”
“你還是要走?”
從她說出那句訂機票起,車內的溫度急劇下降,涼飕飕的,祝雲開渾身緊繃,握着方向盤的手用力到泛白。
“我得去見我的醫生,”兩旁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路燈的照射範圍有限,這會什麽都看不清,和天空連成一片,姜至強調,“我買了兩張票。”
“?”
“我們一起去。”
“一起?”祝雲開愣愣地道,顯然有點沒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你和我一起,周末你有工作嗎?”
“你都讓人買票了,才想起來要問這個?”祝雲開幽幽地看她,不明的情緒在心口蔓延,重新發動車子,“有,很多,整個周末都得待在公司。”
“哦,那你還有三天的時間把手上的工作交接出去。”
她倒是不客氣,又不是沒在公司裏待過,她沒聽說最近有大型活動必須總裁出席,這麽大體量的企業,離開幾天垮不了。
一個人去祝雲開不放心,也不一定會放她走,那就帶他一起去,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路程還遠,姜至有些困了,她把座椅靠背調到合适的角度,閉上眼睡了過去。
她是在祝雲開懷裏醒來的,祝雲開看她睡得熟,手繞過她的背和膝蓋下方,剛把人抱起來,姜至就睜開了眼睛。
祝雲開也沒解釋,把她放了下來,“走吧。
姜至理了理裙擺,還好高跟鞋的跟不算很高,上腳舒适,她站了這麽久也沒覺得累。
一進家門,在客廳裏困到有些迷糊的祝願強打起精神,跌跌撞撞地朝他們跑過來,手裏拿着ipad。
姜至瞥見二樓的身影轉身離開,喻溫茂不會讓祝願遠離他的視線範圍,有姜至的地方,他都選擇避開。
眼不見心不煩。
“媽媽,這是你給願願寫的嗎?“
祝願穿着白色印花的睡衣,小肚肚格外明顯,他把平板的屏幕給她看,上面在循環播放《願》。
“你怎麽知道?“姜至把祝願抱了起來。
“爸爸告訴我的。“
姜至看向祝雲開,他沒說什麽,而是道:“你別抱他,他太重了。“
祝願委屈地癟嘴,一臉控訴,直往媽媽懷裏鑽,姜至不贊同地說:“你別老是當着他的面說這些。“
祝雲開是為了姜至好,祝願的肉是真的敦實,一般人抱久了都吃力,更別說瘦得沒二兩肉的姜至。
他注意到她腰背後的調節扣,以前穿S碼正好,現在大出了一圈。
姜至不會給自己找罪受,她抱起祝願就找了個椅子坐下,這樣省力些。
“你聽得懂嗎?“
祝願搖頭,他太小了,很多歌詞都不明白意思,但這不妨礙他喜歡,“好聽,願願想學。”
聽不懂沒關系,以後慢慢就懂了。
“願願想學我就教你,本來還要檢查你的琴練得怎麽樣,但是現在太晚了,今天就先睡覺好不好?”
姜至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好!”
不管她說什麽,祝願都遵照執行。
姜至和祝雲開一起送祝願回房間,他有些依依不舍的,但還是什麽都沒說,乖乖去睡了。
“到時候我們出國,願願怎麽辦?要帶他一起嗎?“姜至看着緊閉的房門忽然想到。
“這麽舍不得他?我沒答應說要去。“
“你不去?那我一個人去,或者我帶願願去,你放得下心?“
當然放不下,安全問題是一方面,要是姜至連同祝願一起不見了,祝雲開不敢想自己會怎樣。
“不帶。“他語氣稍沉,沒一會道。
“早點睡吧。“
姜至還想說什麽,祝雲開已經提步上樓了,連反駁的機會都沒給她。
*
祝雲開因為這臨時安排的“出差”,變得更加忙碌了起來。
他沒對姜至撒謊,周末有好幾場跨國會議要參加,這麽多年來他習慣把工作當成生活的一部分,這次行程的變更讓他意識到,也許自己該稍作改變。
将未來一周的工作壓縮到幾天內完成不是說着玩玩的,祝雲開偶爾熬得太晚,幹脆住在了公司。
姜至則留在家裏陪祝願,帶他練琴,教他看繪本。
出國這事姜至早給祝願打過預防針,臨了到要出發的時候,看着眼淚汪汪的祝願,還是于心不忍。
“好了,又不是不回來了,到時候給你帶禮物好不好?”
祝願才不想要禮物,他只想要媽媽。
祝雲開先上了車,他看了一眼表,對姜至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之前他偶爾出差,也不見祝願這麽傷心。
聽見爸爸無情的催促,祝願轉身就埋進了喻溫茂的懷裏尋求安慰。
姜至看了眼喻管家,對方雖沒有正眼看她,但至少不抗拒和她同時出現了。
喻溫茂也是沒辦法,沒有轉圜的餘地,他只能強迫自己逐漸适應。
這樣磨蹭下去天黑也到不了機場,姜至坐進後座關上門,車剛離開別墅,姜至看到另一輛車的出現,林巡從車上下來,隔老遠都能感覺到他的怒意。
車一拐彎就看不見了,姜至問:“林醫生來找你的嗎?”
林巡當然是來找他的,更準确地說是來興師問罪,至于他為什麽消息這麽靈通,這就得問喻叔了。
可惜他來得晚了些。
“可能吧。”祝雲開精力不濟,閉上眼睛假寐,看起來不甚在意,姜至也就沒有再問。
中途幾次有電話打進來,祝雲開看也不看就挂斷,最後幹脆關了機。
等到了機場,祝雲開沒和她走普通通道,帶她換了個方向,走VIP通道。
“我不喜歡太吵。”
票是趙助理訂的,姜至拿到機票,發現她原本訂的商務艙變成了頭等艙。
“身份證。”祝雲開朝她攤開手掌。
“稍等。”姜至從随身帶的包裏找到身份證遞了過去。
出發的時候耽誤了,好在走專用通道,踩點趕上了這班飛機,祝雲開拿起她的身份證端詳了好一會才還給她。飛機要飛行十幾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祝雲開困得狠了,一上飛機就開始補眠。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從高空俯瞰城市布局呈環形放射狀,像一張延展開的蛛網,艙內的燈被關閉,漸漸地姜至的睡意也湧了上來。
飛機于當地時間下午抵達,姜至帶着一身酸痛到了酒店,要進門的時候她停住腳步,連帶瞌睡一并清醒,“就一間?“
祝雲開無語地看了她一眼,姜至進去才發現這是套房,有很多個房間,她想住哪間都可以。
和醫生約好第二天複診,他們有半天的時間調整生物鐘,姜至沒踏出房門半步,吃喝全在房間內解決。
祝雲開就像個無情的工作機器,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中,姜至醒來幾次,聽到他在房間裏打電話。
離開前他将大部分事務移交給了趙秘書,剩下趙秘書沒法拍板決定的才會彙報給祝雲開,詢問他的處理意見。
姜至吃完飯,又回床上繼續睡覺,翌日祝雲開叫醒了她。
“八點了,再不起要遲到了。“
姜至底子虛,睡眠質量不好,經常越睡越困,她和醫生預約的時間是九點半,眯着眼偏頭看去,天亮堂堂的。
“你要陪我一起去?“
洗漱完吃了早餐,姜至可算是精神了些,對祝雲開說道。
祝雲開挑眉,像是在說“不然呢“,如果不是為了陪她,他根本不會大老遠跑過來。
姜至想說的不是這個,她想到什麽,沒再阻止。
醫院距離酒店二十分鐘車程,這是一家環境很好的私人心理診所,門前是大片的草坪,天氣冷外邊沒什麽人,空曠而安靜。
她預約的心理醫生叫盛今安,是一名華裔,兩人在留學期間認識。
“你好,我是盛今安,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看見和姜至一同而來的祝雲開,盛今安有些驚訝,片刻後熱情地伸出了手。
祝雲開不意外對方一口流利的中文,輕輕回握,“你好,祝雲開。“
“久仰大名。“盛今安感慨完,帶姜至進了辦公室,留祝雲開在外面等待。
“你新養的?“
姜至一進門,就看到了窗邊的綠意,辦公室是淺色調,光線充足,窗外是大片綠色,她見過的心理醫生辦公室大同小異,盛今安的也不例外。
“是啊,我可能真的不擅長養植物吧,希望這幾盆能活久一點。“
姜至輕輕笑了笑,盛今安靠在桌邊,捕捉到這點淺淡的笑意,也不急着開始,“你好像變了,感覺好些了嗎?“
“很難說。“
“他……就是你說的那個?可是你們不是不存在于同一空間嗎?”
在姜至和祝雲開坦白之前,世上唯一知道姜至秘密的人,只有盛今安,她們是多年好友,彼此信任。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姜至詳細地說了來龍去脈,盛今安的下巴都快脫臼了,第一時間關心的不是她的奇遇,心直口快道:“你沒受傷吧?恕我直言,你那個媽可真不是個人。”
在确定她毫發無傷後,盛今安才說:“”你們也太有緣分了,這樣都能遇見,像在拍電影,命中注定的人兜兜轉轉還是會走到一起。“
“對了,既然你碰見他了,那孩子……”
“他三歲了,祝雲開把他養得很好,等以後有機會帶你見一見。”
“那當然,”得知她一切都好盛今安就放心了,“你先坐會,我去準備下很快就來。“
……
“藥暫時不能停,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下次要是再敢不當回事,我回國把你抓回來。”
門被從內打開,盛今安和姜至從裏面走出來,得知她因為停藥導致抑郁發作,絮絮叨叨了好久。
“知道了,上次是特殊情況。”
“在我這,沒有特殊,”對待工作,特別是在和姜至有關的事情上,盛今安尤為上心,“你跟着她去把檢查做完,我在這等你回來。”
“你沒約別的病人嗎?”
“沒有,上午就你一個,快去吧。”
說完用英文對護士重複了一遍,拍拍姜至的肩膀讓她盡快去。
等姜至一走,盛今安斂了表情,想起在場的另一個人,對祝雲開道:“下去走走?”
看得出,她有話要說。
祝雲開并不蠢,“你是故意把她支開的。”
“是啊,我給她多安排了幾個檢查,至少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做完。”
“病人的隐私,作為醫生不是應該嚴格保密嗎?“
“你怎麽知道沒有經過她的同意?“
盛今安反問道,被質疑了她也不生氣,出于避嫌的考慮,她沒邀請祝雲開進她的辦公室,是帶他來到樓下的後花園。
“我知道你,你們有過一段婚姻,還有一個孩子,姜至以另一個身份,在你身邊待了七年。”
對于貿然出現的知情者,祝雲開表現得很謹慎,即便能判斷出來對方沒有惡意,轉念一想姜至相信的人,他也該學着相信。
“不是有過。”
他和姜至的婚姻,只有開始,沒有結束。
“你還挺深情的。”盛今安如此評價,甚至有點戀愛腦,她說了這麽多,他只在乎這一句。
“但是你再好,我也不想再看見她受苦,除了她自己,沒有什麽值得她付出生命的代價,就算是你,或者你們的孩子,都不行。”
“什麽意思?“
祝雲開眉頭緊鎖,盛今安不驚訝他對此一無所知,姜至要是肯說才是奇了怪了。
她大口地呼吸,空氣中有草木的潮濕味道,都五月了溫度還是個位數,上周才下過一場雪,将繁盛的櫻花打得七零八落,盛今安不緊不慢道:“三年前,就是在這樣一個陰天,她從國內飛來找我,在辦公室門口見到她的時候,我都快認不出她了。”
“我明明記得前一年她離開的時候都快好了,但是當我再次看見她,她整個人狀态特別差,手上有割腕的痕跡,不光是精神上的崩潰,身體也虛弱到了極點,一度要靠營養液維持身體的代謝。”
“姜至是一個很強大的人,其實很早她就有抑郁傾向,但她控制得很好,我實在不知道什麽事能把她變成這樣,直到她跟我說了你們的故事。”
起初,盛今安持保留态度,更何況姜至當時的精神狀态太不穩定了,站在朋友的角度她很願意相信她,但作為一名專業的心理醫生,她傾向于這是她産生的臆想。
當她看到姜至身上突兀的剖腹産疤痕時,她又不得不信,姜至每三個月需要來診所複查,這期間完全沒有懷孕的跡象,怎麽想都無法解釋。
“我沒法不信,況且她需要我的幫助。“
“你對她的原生家庭,應該或多或少有點了解吧?“盛今安的語氣帶有一絲悵惘,”早逝的父親,賭鬼一樣的母親,無辜慘死的舒媽媽。“
“其實她從來沒有走出來過,活在愧疚裏,将一部分的自己永遠地留在了十二歲那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對她好的人,所以她才會找上我。“
盛今安和姜至相識于一次校園活動,那會她是外校醫學院心理系的學生,陪朋友參加派對,聽見姜至彈琴,一下就喜歡上了,主動提出要跟她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