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般配

般配

姜至很慢熱, 要不是她死纏爛打,他們也不會成為至交。

“抱歉,我可能要打斷一下, 你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是怎樣的?“問得很寬泛, 讓人不明所以,祝雲開又道:”比如說有一些什麽樣的小習慣?“

他語速加快,顯得很急切。

在将盛今安說的和他記憶裏的姜至一一對應後,祝雲開的脖子就像被人扼住, 語氣輕顫, “你繼續。”

盛今安有些莫名, 不知道是哪裏刺激了他,順着沒說完的話往下說。

“起初, 她的抑郁并不是很嚴重, 定期的心理咨詢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她被公司逼到走投無路, 也沒有打垮她。”

“但那次不一樣,她徹底變了,常常一個人一坐就是一天,誰和她說話都不理, 甚至連我都不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還伴有自殺自殘的傾向, 她手臂上那些疤痕就是這麽來的,能夠及時找到我, 是她殘存的求生意志。”

“還好她來了,”盛今安充滿了慶幸, “我把她留了下來,安排她入院治療,給她調理身體,她大部分時間還是會好好配合。”

“她的身體很不好,你知不知道?她有月子病,”盛今安帶上了責怪,“産婦生完孩子要好好休養,注意飲食和保暖,保證充足的睡眠。”

她在國內長大,更認可國內的說法,國外之所以沒有“坐月子”這一說,是由于體質和文化上的差異。

更何況姜至的生産并不順利,順産轉剖腹産,更需要細致的照顧。

“她的身體損傷得太嚴重了,一到換季還有天冷的時候,手摸起來就像冰塊似的,四肢酸痛是常有的事,生理期更難受,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熬過來的,她從沒在我面前提過。”

“我知道。“

祝雲開聽見自己說,他怎麽會不知道,林巡和他說過,他知道事情的嚴重程度,怎麽來的他不敢細想。

眼前不自覺浮現出姜至扶着腰肢體僵硬的模樣,這是她經常做的動作,沉靜的面容具有迷惑性,讓人很容易忽視她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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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上更不必說,抑郁症将她折磨得形銷骨立,有段時間盛今安看見姜至就忍不住掉眼淚,她什麽方法都用盡了,好在努力有了回報。

“我和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她是個堅強的人,不需要你的憐憫。“

盛今安停下腳步,站定并轉身,因為職業的緣故,她一直在努力讓自己變得更有親切感,這會的她表情端肅,“我只是覺得你有必要知道,知道她遭過的罪受過的苦,也許你因為失去她而痛苦,但她并不比你好過半分。“

“她會帶你來見我,是對你和我的信任,我們都不想辜負,所以我才會告訴你這些,希望你能把今天的談話內容爛在肚子裏,也答應我不管你們今後有沒有在一起,你都要好好對她。“

“她始終是孩子的媽媽,曾經的陪伴和幫助都是真的,恕我直言,沒有她就沒有你的今天,所以我拜托你,對她好一點,她值得最好的。“

室外溫度很低,祝雲開冷得發顫,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他閉了閉眼的,“我會的。“

“你說得對,我欠她的太多了,我會用一輩子去彌補。”

盛今安算是滿意,懸着的心終于落下來,姜至的狀态就是最好的證明,“這樣再好不過。”

她時間掐得很準,今天人不多,檢查的速度比平時快些,他們剛走到門口,姜至就在護士的帶領下回來了。

和盛今安想的一樣,姜至的情況還不錯,她沒有唠叨太多,“好了,你們回去吧。”

“不一起吃個飯嗎?”

“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很閑啊?”盛今安假裝生氣,“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忙着呢,下次再約。“

她不想當電燈泡,拿着檢查報告,忽然問道:“對了,我幹兒子叫什麽名字?“

“祝願。“

“噢,“盛今安恍然大悟,”難怪你當時天天在紙上寫寫畫畫,我沒記錯的話那首歌在國內上線了?時隔三年終于寫出來了,恭喜。“

對姜至和祝雲開的了解,盛今安一半靠聽,另一半靠猜,許多細節姜至沒有主動提,她便也選擇不問。

“不是我,是他取的。“姜至解釋道。

“所以呢?你們這是不遠千裏跑來秀恩愛來了?那你們可找錯人了。“

姜至想說不是,以“秀恩愛“來形容她和祝雲開,着實有些奇怪。

盛今安也察覺氣氛尴尬,他們之間的問題留給私底下去解決,“你轉告願願,讓他來找盛阿姨玩,只要他來,我随時有空。“

想是這麽想,最後離開前她還是多嘴了,“我知道有家新開的餐廳,你們可以去試一下,要是嘗了不好吃當我沒說。”

姜至剛上車,就聽到“叮咚“一聲,盛今安送佛送到西,把地址發了過來。

要不要去吃她有些猶豫,正當她思考的時候,祝雲開降下隔板,對司機做了個手勢,後者很有眼力見地開門下車,走到十米開外等待。

“他怎麽下去了?“

姜至游離在狀态之外,沒有回過神。

祝雲開彎下腰,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捂着臉,沉默了一路的他開了口,啞聲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怎麽不告訴我?“

姜至反應過來,“是安安和你說什麽了嗎?“

“她都告訴我了,我原先以為……“

“你以為這是我的新身份,對嗎?“姜至能猜到他的想法,搖了搖頭,”不是的,我說過現在的我是真正的我,當時以另一個身份到了你身邊,現在你了解到的全部都是真相。“

包括祝雲開看她的身份證,諸如此類,一想就能明白。

“都過去了。“

“我早應該發現的。“

應該發現她在說自己的身世時,不是作為第三者冷冰冰地敘述,而是在講她的親身經歷,對蓬夏青的怨和對舒如凡的思念,都發自內心。

應該發現她對朋友和同事的熟稔不似作假,她一個不熱絡的人,很難僞裝到完美無瑕的地步。

應該發現她對自己過往的作品了如指掌,每一首都是她的心血,包含了她創作的日日夜夜。

……

“我不是沒發現,我是不願意相信。“

不願意相信在那七年裏照顧幫助他,被他當作一束光的人,原來有那麽坎坷的童年。

不願意相信她有嚴重的心理疾病,他更願意把這當作是新身份的束縛和僞裝。

不願意相信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她曾吃過那麽多苦。

相較于“蔣致”這個臨時捏造、充滿漏洞的身份,姜至則太過完整,找不出一絲錯漏,現實擺在他面前,只差一層窗戶紙,祝雲開遲遲沒有勇氣捅破。

“過不去,姜至,我過不去。”

祝雲開靠了過來,環住姜至的腰,将頭埋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汲取她的氣息,感受她的存在。

高大的身體蜷成一團。

“我原諒不了自己。”

一想到曾經因為氣惱對她冷言冷語,祝雲開就喘不上氣,“那時候我不知道你和蓬夏青是真的有血緣關系,我只是想讓你看清她的嘴臉,所以才會安排你旁聽,不是故意想要刺激你。”

“我都知道,沒關系,不怪你,”姜至摸了摸他的頭,任由他這麽抱着,她不太會安慰人,“也不怪我,是命運太折騰了,我們都沒有錯。”

“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我還好好活着。“

“嗯,活着就好。“

祝雲開的語調聽不出異樣,姜至卻感覺到肩膀上的小片濕潤,他好像哭了。

好一會,姜至的身體略微僵硬,祝雲開坐了回去,看不出他有哭過,唯有眼尾的紅和在姜至衣服上小片洇濕的布料留下些許痕跡。

等他整理好情緒,姜至問:“我們接下來去哪?“

“去盛醫生推薦的餐廳,來都來了,去嘗嘗吧,別辜負她的好意。“

司機重新回到駕駛座,姜至沒想到他真要去,報出了餐廳的地址。

只是……他從剛剛開始就拉着她的手,到現在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看來盛今安說的話看來對他影響很大,姜至其實也有點怕,忍不住猜想祝雲開知道這一切後的想法。

這是她在那七年中,從沒有對祝雲開透露過的,不是沒想過要說,只是在尋找合适的時機,這一等,又是隔了三年之久。

到後來重逢,姜至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不讓旁人和她一起痛苦,選擇一人咽下苦澀。

“祝願會不會影響到你?“

其他都好說,姜至憑空冒出來個孩子該怎麽解釋?

祝雲開握着姜至的手力道加重,他不在乎議論,但大衆往往對女人更加苛刻。

“不會,四年前我給自己放了一個很長的假期,都是線上聯系,再後來我生病了沒法工作,也休整了一段時間,除了安安,沒有其他人知道。“

姜至換了新公司後一直在努力工作,等做出成績才有喘息的時間,她去國外待了幾個月,也就是那時候萌生了定居的念頭。

趁休假去生了個孩子,聽起來不太靠譜,倒也說得過去。

餐廳坐落在海邊,是一幢設計很有格調的玻璃房子,灰白色線條具有現代感,加上下半部分的原木外牆,添了幾分厚重的質感,室內木材和皮革、綠植穿插,營造出浪漫的氛圍,更重要的是眼前一覽無餘的海景。

坐擁絕佳觀景位,可惜這會天氣不太好,雲層在天邊堆積,很亮,更多是晃眼的灰白,海水和森林都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不難想象,等天晴的時候,景色會有多漂亮。

“我們來J國,安安卻給我們推薦了Y國的菜系,可能是怕我來這麽多次,吃膩了吧。”

姜至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偶爾換換口味也挺好的。

“你想去Y國嗎?下次我們一起去。“祝雲開的關注重點和她不一樣。

姜至拿着刀叉的手一頓,将沾了奶酪的番茄放進口中,鹹甜的味道化開,“好啊。”

兩人吃飯不同頻,不管是中餐還是西餐,祝雲開吃飯都像在完成任務,坐在他對面的姜至則是細嚼慢咽,時刻謹遵醫囑。

餐廳有露天的用餐區域,這會空無一人,海邊的行人寥寥無幾,姜至看着不自覺地裹緊了外套。

“冷?”祝雲開第一時間察覺到,說着就要把外套脫下來。

“不冷。”

姜至如實道,室內很暖和,吃飽喝足又暖烘烘的,她都有點困了。

手上傳來粗糙的觸感,祝雲開的手覆上來,确定她的手是熱乎的,才信她說的話。

“你看。”

姜至的肩膀被拍了拍,順着祝雲開的視線朝外看去,陽光突破了重重包圍,就像金色的羽箭穿過雲層,大把地傾灑向海面,宛如鋪了一層碎鑽。

天空露出一角,蔚藍的海仿佛天空的倒影,陽光給萬物鋪灑上顏料,灰撲撲的景色忽然就有了色彩,少了蕭條之感。

“去走走吧,別浪費了這麽好的天氣。“用完餐後祝雲開道,不費力地看穿她內心的想法,“多曬太陽,對身體好。”

姜至原本是想回酒店睡覺的,她知道總是躺着不是辦法。

“我對這裏不熟,接下來去哪?“

“去加納利公園吧。“姜至沉思了會,報出一個地名,她說不上多熟悉,這些年頻繁往返,比一般人更了解,想必這會風景很好。

公園位于市區,保留了森林的原始風貌,被海灣和小路環繞,很适合騎行,姜至走得有些累了,找了個長椅休息。

午後氣溫升高,姜至脫下大衣,穿着那件毛衣,祝雲開自然地承擔了拿衣服的任務。

”也不知道願願在幹什麽。“

大部分時間他們都默契地沉默着,姜至忽然道。

”要和他視頻嗎?“

祝雲開掏出手機,姜至阻止了他,”你忘了有時差?現在國內時間是淩晨,他肯定已經睡了。“

姜至哭笑不得,祝雲開将手機放回口袋。

鳥兒從頭頂飛過,遠處海天一色,吹着微風,感覺人身心都舒暢了。

姜至恢複了些體力,沿着道路繼續走下去,公園內有水族館和動物園,姜至和祝雲開根據指示牌的方向走,還沒到目的地,就被音樂聲吸引了過去。

讓她眼前一亮的是,團隊成員是中國人,他們演奏的是古典樂器。

視野開闊的公園內,有一小片區域圍滿了人,很明顯,大家為樂聲駐足停留,演奏者穿着華麗的民族服飾,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時而小橋流水,時而激情澎湃,姜至站在不起眼的地方,輕輕跟着哼唱。

不多時,彈琵琶的那位女生朝她們走了過來,邀請姜至和他們合奏。

姜至左顧右盼,确定她是在和自己對話,“你是在叫我?”

“對,你會嗎?不會也不要緊,就當一起玩了。”

作為在場觀衆中唯二的東方面孔,姜至和祝雲開的長相實在是太過出衆,祝雲開冷淡不好惹,姜至則看起來親和了許多。

姜至望向祝雲開,後者尊重她的意見,場上場下的人都看了過來,她不好推辭,“好。”

似是沒想到她會真的答應,對方開心到要跳起來,“你選一個。”

“就古筝吧。“

本以為姜至會選個簡單的,或者不會的話裝裝樣子也行,但看姜至的動作,明顯是內行人,她笑得更燦爛了。

“彈什麽?”

“《山河不入夢》,你聽過嗎?”最先邀請姜至的女生說道。

姜至當然聽說過,不光聽過,還很熟悉,“可以,就這個吧。”

“這是我偶像柏思的歌,我最喜歡這一首。“

短暫的交流完畢,正式開始演奏,悠揚的笛聲作為前奏,加入了鼓以後,這首歌既有得意時的恢弘氣勢,又有退隐後的快意灑脫,在古樂器的诠釋下,演繹出了不同的感覺。

恩仇泯滅,悲喜自消,柏思的每首歌,也都在寫他自己。

和姜至那種深刻純粹的悲傷不同,柏思的歌裏有對美好的刻畫,和對未來的向往,但是讀得懂的人,能深切感受到被掩藏和不經意透出來的難過。

反倒襯得悲傷愈發深刻。

酣暢淋漓地彈完一曲,姜至和他們的默契度達到了七分,圍觀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不吝啬真誠的贊美。

祝雲開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她和其他人的服裝不統一,但絲毫不顯得突兀,就像在發着光,一舉一動分外舒展。

姜至是優秀的,他一直都知道,那會她教他管理公司,讓公司那些老東西有了危機感,她才不得不藏拙。

強者不論在哪個領域都能取得不小的成就,她是這句話最好的證明。

姜至臨走前被那位女生叫住,她們會不定期在各個地方演奏,想邀請她加入她們。

得知她不是音樂學院的在讀生,都畢業好幾年了,對方還有點不相信,無奈之下姜至只好告訴她她的畢業年份,以及大學是在M國讀的。

“天吶,那可是我的夢中情校,“女生滿眼小星星,“我叫聶竹,你叫什麽呀?”

姜至猶豫了一下,沒報出真實的名字,“我叫蔣致。”

可能是出于隐瞞的愧疚,姜至主動問道:“你很喜歡柏思?”

“對啊?你也喜歡嗎?“

”嗯,“對朋友的喜歡,這麽說也沒錯,“你要他的簽名照嗎?不介意的話可以給我一個地址,我……一個朋友和他認識。“

聶竹簡直要把她當神仙供着了,出來玩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要要要,我能不能多要幾份呀?他們也是柏老師的粉絲。“

”可以。“多簽幾個名字,柏思應該不會拒絕。只是她欠他的又要多一項。

姜至和她互留了聯系方式,聶竹被突如其來的好運砸得暈頭轉向,說“謝謝”怕太單薄,追上來道:“姐姐,你們好般配啊,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

姜至想知道,現在把簽名照的承諾收回還來不來得及。

和姜至渾身不對勁不同,祝雲開毫無心理壓力,照單全收,“謝謝。”

還要加上一句:“我們有孩子了,剛滿三歲。”

姜至不想直視聶竹的眼睛,後者的反應和她想的一樣,一臉震驚又不無豔羨地道:“哇,英年早婚,那祝寶寶健康成長,快快樂樂!“

“也祝你往後一切順利,前途無量。”

能從祝雲開嘴裏聽到祝福的話,這無異于太陽打西邊出來,姜至少見他這麽和顏悅色,等走遠了,姜至才問:“你剛剛為什麽要那麽說?”

“說什麽?“祝雲開氣定神閑,“我有哪裏說得不對嗎?不該出于禮貌祝福她?再說我們本來就有一個兒子。”

是啊,她和他之前有孩子,身為祝願的爸爸媽媽,注定了他們之前有着特殊且割舍不掉的關系,姜至卻總有些不習慣。

“你說的是這個吧?我應該沒有會錯意?總不能是因為我和別人說話,你吃醋了。“

見姜至遲遲不回答,祝雲開自問自答,調侃道。

”……沒什麽。”這都什麽跟什麽,姜至接不上祝雲開的話,先一步走了。

他們今天穿的都是深色大衣,同款穿搭,看起來就像無比恩愛的一對。

祝雲開也沒抓着不放,他有無限的耐心。

“你的手怎麽了?”

姜至的手被握住,祝雲開發現她的手指有點紅。

”剛剛彈琴沒戴指甲,很久沒彈了,磨出來的,不疼。“聶竹指甲的大小和她不适配,姜至幹脆就沒戴,她的手不像其他女孩那麽細嫩,指關節處有一層繭。

祝雲開一臉不贊成,讓她下次注意。

“我知道。”到了水族館的門口,他們沒進去,在這附近走了走,來這裏的不止是中老年人,還有許多年輕人,小情侶手牽着手散步,姜至望着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出神。

樹蔭下,祝雲開将大衣披到她肩上,“在想什麽?”

“想妹妹的大學生活是怎樣的,是不是也跟聶竹他們一樣多姿多彩,有沒有和誰交往過。“

對這個”妹妹“,祝雲開略有耳聞,資料上有寫,舒如凡有個親生女兒叫舒妙語,比姜至小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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