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槐花香(2)
槐花香(2)
一番調侃,韋荞不予理會。
她順勢想要抽走岑璋手裏的資料。
“不賣。”
“呵。”
岑璋看着勁瘦,手裏勁道卻不小,韋荞一時不察,沒将資料抽走,反作用力下反倒一個踉跄。
岑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兩人咫尺,中間隔着一張長條攤位桌。他扶住她左臂,未抽回手,在她耳邊低聲道:“小心。”
“……”
韋荞被他扶着站穩,心裏着實有點煩他。
她向來冷靜,遇見岑璋後卻每每失态。第六感告訴她,他對她有諸多過線,仔細再想,又說不上證據。她疑心自己敏感,誤會他。
岑璋收回手,晃了下手中筆記本:“多少錢,你算一下,我全要了。”
韋荞不予理會:“我說了,不賣。”
“做生意,開門迎客,沒有不賣的道理。”
“良性選擇顧客的權力,總有吧?”
“理由呢?”
“你學過,成績不差,全班第二,沒必要買我這些。”
“誰說我買你這些,是為了這個?”
“……”
韋荞費解,“那你為了什麽?”
“字跡如人。”
他看向她,一語雙關:“我很喜歡。”
韋荞擡頭:“啊?”
她好好地賣個貨,腦子裏都是商品經濟,他非要跟她整一出羅曼蒂克。就不能讓她先賺錢、等下再羅曼嗎?
岑璋:“……”
她這算什麽反應?
一旁,許立帷都同情他,拿起筆記本往岑璋胸口一拍,順勢壓低聲音告訴他:“你對韋荞來這套,沒用的。你不如拿本數獨邀她一起做,韋荞可能還會有點興趣。”
岑璋:“……”
周圍一陣不小嘩然,圍觀群衆竊竊私語——
“是岑璋哎。”
“聽到剛才他說的了嗎?”
“嗯嗯,聽到了。”
“還有我。”
韋荞向來清冷,和八卦絕緣,十分不擅長成為話題中心。
她冷不防抽走岑璋手裏的筆記,不客氣趕人,“東西不賣,收攤了。”誰都不賣,愛咋咋地。
岑璋尚未出手攔截,許立帷率先坐不住。
“收什麽攤——”
許立帷一把截住她,“賣給他啊。”
“我說了,不賣。”
“生意不是這麽做的,想想本量利原則。”
金錢誘惑面前,許立帷向來比韋荞堅定——堅定地要把錢賺到手。
他轉向岑璋,用最熱情的态度,行敲詐之實:“你想買是吧?沒問題,一本筆記兩百塊,一口價,不還價的哦。”
“……”
韋荞冷臉警告:“許立帷——”
“這事你別管。”
這天的許立帷已充分展現日後任職高級管理層的雛形,冷面黑心,對賺錢有着近乎病态的執着。他一面說,一面打包好全部資料,“啪”,放在岑璋面前,一手交貨,一手交錢。
岑璋不愧是銀行世家的公子哥,眼也不眨:“不用算單價,直接開總價給我。”
“爽快。”
許立帷藝高人膽大,信口開河:“六千六。”
岑璋嗤笑:“搶錢不是這麽玩的。”
“和今天韋荞的攤位號做個呼應。”許立帷活像個金牌銷售,滿嘴跑火車,“吉利的,好兆頭。你要是想錯過,我也不攔你。”
“OK。”
岑璋日常迷信一回,拿起手機一通按鍵。
很快,韋荞的手機響了起來:“微信到賬,六千六百元。”
韋荞:“……”
****
自那日後,韋荞心裏就多了件事。
——她對岑璋還真有些過意不去。
幾本筆記才值多少錢,她拿了人家六千六。這要真放在生意場,她現在恐怕已經被市場監督管理局以不正當競争的罪名帶去問話了。
錢反正是要不回來了。
許立帷一句話,就斷了她讓他還錢的念頭——
“我寄給小松了。”
許立帷身為兩大系的王牌學生,每年獎學金拿到手軟,最終到他口袋的卻沒幾個兜,原因就在小松。小松是許立帷資助的福利院孤兒,兩年前,許立帷包攬了小松從生活到學費的全部費用。
韋荞聽了,沒再追究。
她到底做不到許立帷那樣,假岑璋之手,行他人之惠。韋荞想找岑璋,這才想起,兩人一同上了一學期課,還沒加過微信好友。韋荞問了一圈同班同學,還是沒加上。
流言倒是傳起來了——
“數學系的韋荞正在苦追岑璋要加微信好友。”
傳到許立帷耳朵裏,後者一臉興味:這潑天的富貴,就看岑璋有沒有能力接住了。
兩日後,韋荞在網球場找到岑璋。
“泰利斯”大學生網球公開賽是上東城盛事,一年一度,吸金無數。上東國立大學向來是冠軍争奪的大熱門,岑璋作為網球社主力,風頭正勁可想而知。
下周,公開賽決賽場。臨近比賽,岑璋每晚會在網球社練習。
傍晚,韋荞來到網球場,天已微暗。球場燈光亮起,很快引來小飛蟲,在夏夜盈盈翻飛。
岑璋正在打球,今晚最後一場練習,網球社社長丁晉周親自陪練。一場比賽結束,兩人酣暢淋漓。丁晉周笑着遞給他一瓶水,順手一指看臺:“韋荞來了。”
岑璋水也沒接,順着視線看過去。
看臺上,韋荞果然在。
她顯然已到了一會兒,沒急着打斷他比賽,在第一排看臺找了個最邊上的位置坐下,手裏拿一本巴掌大的德語單詞書,低頭看得入神。
岑璋扔了球拍,徑直走過去。
丁晉周還在身後喊:“哎,給你的水,你不渴啊?”
岑璋置若罔聞。
他當然渴,可是他更對她渴。
岑璋徑直走向她:“來找我的?”
“啊……對。”
韋荞站起來,手裏的單詞本尚未來得及收,被他的聲音忽然打斷思路,冷不防掉了。她低頭去撿,岑璋也是。兩人一同彎腰,左手碰到右手。運動過後的男生,掌心灼熱,在她手背覆上又滑落,燙進她心底。韋荞下意識抽回手,岑璋順勢撿起地上的書,還給她。
“……謝謝。”
又來了,那種感覺。每每遇見他,總是會有諸多小意外,弄得她分神。
岑璋剛下賽場,滿頭滿腦的汗,發梢不住有汗水滴下,他也沒去管,眼裏都是她。
“你找我什麽事?”
“哦,對了,我想加你微信好友。”
岑璋頓時就笑了。
他拿出手機,幾乎沒猶豫。
“你掃我。”
“好。加上好友之後,我就把上次的六千六百元還給你。”
“……”
就在韋荞打開微信掃一掃的同時,岑璋按黑了屏幕。
韋荞:“?”
她望向他,“怎麽了?”
岑璋:“不加了。”
韋荞:“……”
她的直線思維注定讓她在岑璋那裏要經受諸多磨難。
“微信不方便加好友是嗎?”她猜測着,打開支付寶,“那支付寶也行。不用加好友,我直接轉給你。”
岑璋笑了聲,不陰不陽的,轉身掉頭就走。
韋荞愣了下,追上去,“哎。”
岑璋将她晾在一邊,沒再理她,慢條斯理地收拾好球拍,背起網球包就準備走。
韋荞一下被他整不會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二逼了?
“上次是許立帷亂來,我想過了,那些筆記就算送你了,錢也還給你,我們兩清。”
“誰跟你兩清。”
岑璋丢下一句話,甩下她就走。
韋荞緊追不放,“你什麽意思啊?”
岑璋忽地停住腳步。
韋荞小跑追他,一時收不住,直直撞進他懷裏。
好高——
她直覺想。
從未和男生近距離接觸,她沒什麽經驗,反倒鎮定,既不羞澀也不慌亂。她擡頭看向他,發現自己只夠得到他肩膀。岑璋微微偏頭,順勢靠近她。她幾乎下意識測量,如果要接吻,他低頭都夠不到,要俯下身才可以。
韋荞瞬間定在原地。
她在想什麽——
岑璋看着她面色如常,耳根卻偷偷泛紅的模樣,唇角有笑意湧現。
女孩子,倔強起來又拼命克制的模樣,要命的好。
他退一步,“你剛才說,想加我微信好友?”
“嗯。”
“好,你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下周,網球公開賽決賽場,我的賽點在周三下午兩點,你要來為我加油。”
“……哦,好。”
合理合情的請求,韋荞沒有拒絕。
“那麽——”
他忽然俯下身,韋荞下意識向後倒退一步,被他摟住腰。
他單手摟她,松松的,腰間那只手若有似無。她瞥一眼,看見他手臂青筋暴起。韋荞收回視線,心跳有些快。一個男生為她而有的忍讓和克制,遠比沖動和表白更令她心動。
他在她耳邊低聲确認:“說好了,下周三,賽場見。”
“嗯。”
岑璋放開她,落落大方,“晚安,韋荞。”
“……晚安。”
她試着,也想像他一樣,叫一聲名字。“岑璋”兩個字滾到喉嚨口,又被咽下去。到底和他還生疏,叫不出口。
****
因為這個約定,韋荞和岑璋還有了兩次小聚。
一次,是在學生食堂。那天,她和許立帷正一起吃中飯,岑璋冷不丁出現在她身邊,開門見山問她要身份證。韋荞說了聲“哦”,當即給了。
又一次,是在材料系大樓。
韋荞站在實驗室外等許立帷下課,岑璋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遞給她兩樣東西:身份證,和周三的網球決賽門票。
許立帷下課出來,岑璋已經走了。許立帷低頭看了眼她手裏的票,認出那是特等景觀位,一票難求。連壟斷市場的黃牛都對外宣稱,有些座位不是用錢就能買到的,尤其是特等景觀位。
許立帷難得過問她私事:“你和岑璋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我們關系好嗎?”
“嗯。他問你要身份證,你連理由都沒問,就給他了。”
“哦,那個。網球決賽門票需要實名制,他幫我買票。”
許立帷看她一眼。
韋荞神色如常,只除了耳根有些紅。
青梅竹馬,對她的秘密了如指掌。韋荞只有在說謊的時候,耳根才會紅。許立帷一笑,沒有拆穿她。真是,連說謊時腦子都這麽好,能在一秒內想出正當理由。
韋荞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轉身先走:“走吧,去食堂吃飯。”
許立帷在身後看了她一會兒,追上去。
“韋荞,在上東國立大學,男生間都知道——”
“什麽?”
“岑璋家教森嚴,私生活很幹淨。”
“……”
韋荞腳步一頓,下意識唇角一翹,又很快壓下情緒,收攏表情。
她輕聲腹诽:“和我有什麽關系。”
許立帷點點頭:“對,和你沒關系,我就說說而已。”
“……”
韋荞聽出他話裏的意思,盡是揶揄。四目相對,眉目間有心照不宣。青梅竹馬這麽多年,誰都騙不了誰。
韋荞忽然就笑了,一地心事,在許立帷面前攤開,不算是個壞去處。一陣風拂過,她将額前的散發攏到耳後,許立帷順勢同她并肩,一同向前走。
韋荞問:“為什麽告訴我這個?”
“因為,你要被岑璋這個黃毛撬走了。”
韋荞:“許立帷——”
“不過——”
許立帷不疾不徐,沖她笑了下:“我替你看過了,這黃毛質量還可以。”
韋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