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撒嬌(1)
撒嬌(1)
一個月前,道森董事會不了了之,約定一個月後再次召開。
時間很快到了。
周一,韋荞準時出席董事會。
韋荞來者不善,郭守雄有了上次的經驗,對韋荞“不善”的程度有了質的了解,這次做足準備,不遲到不早退,早早就坐在會議室,一副老神在在的态度,意思是“就等着你來”。
“各位董事,早。”
韋荞坐下,直奔主題:“各位手上現在拿到的,是我對道森度假區未來五年戰略規劃的征求意見稿。今天的會議主題只有一個,針對這份意見稿,聽聽大家的意見。”
郭守雄臉色一冷。
韋荞開場就推翻他原先的全部計劃,連個招呼都不打。
“韋總,你這樣做事,不太上道吧?”
郭守雄态度強硬,韋荞也不争辯,道:“那好,簡單做個決定好了。請各位董事現場舉手表決,同意道森繼續淪為沃爾什的貼牌工廠的,請舉手;同意道森扛起本土度假區文化宣傳手責任、以弘揚文化自信為己任的,請把手放下。”
全場無一人舉手。
郭守雄狠狠瞪了一眼張、宋二位董事。這是他的自己人,這幾年三人搭檔黑了道森不少錢,沒想到韋荞回來沒幾天,這兩人就叛變了。張董和宋董心理素質一流,被郭守雄瞪了也能端起茶杯喝茶。以前和郭守雄為伍只是為利益,如今韋荞回來了,能不能賺錢先不說,保住自身才是第一要緊事。
韋荞看向郭守雄:“郭總,你的戰略規劃,應該沒有讨論的必要了。”
“韋荞,你可以的。”
郭守雄憤然離場。
董事會繼續進行。
商業競争的本質,一覽無餘。既簡單又純粹,一句“成王敗寇”,足以概括千年商業史。
會議臨近尾聲,中立派的林清泉和韋荞展開一場不帶個人感情色彩的辯論。
“韋總,我的态度還是和前次一樣。只要韋總能保證道森度假區的盈利能力,我個人一定無條件支持韋總。”
“林董,企業存續的首要目标就是利潤最大化,這一點我比誰都記在心裏。但我要說明一點,我無法保證道森的年盈利能力是一條平穩上升的曲線,我需要一個相對充裕的時間維度。也因此,我才會在董事會上争取各位董事的支持。”
“韋總,我可以給你一定的時間維度,但不能保證是你要的充裕程度。我可以等,但資金等不了。我把錢放在道森,和放在其他地方,所擔風險系數大不一樣。如果後者的利潤率更大,我何必放在道森?”
“是,作為首席執行官,董事的這項訴求是基本要求,管理層不能不考慮。林董,請你相信道森的長期回報率。雖然這次的戰略規劃是以五年為期,但在我心裏,這份戰略的時間是十年、十五年、甚至更長。我相信我們自己的文化,相信它的力量。我們這個社會,每一次飛越,都伴随着文化的歷史性進步。五千年的歷史,無數艱難困苦,我們都挺過來了,其中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們有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我們的企業是紮根、依賴于這片土地的,它就像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單體,想要綿延發展、飽受挫折又不斷重生,一定離不開中華文化強有力的精神支撐。所以,我想請求各位董事的支持,以道森影業的中華文化IP為基礎,将道森度假區做成文化事業和産業。我相信我們可以,道森可以。”
一席話,林清泉被說服了。
他笑了下,道:“韋總,我手上這一票,是你的了。今後,韋總的決定,我林清泉一定鼎力支持。”
韋荞鄭重接下囑托:“謝謝。”
林清泉擺了擺手,意思是“不必客氣”。他知道,董事會這一關還不算難,關起門來到底還都是道森自己人,對韋荞來說,真正的考驗在後面。
“韋總,你的戰略規劃我大致明白了。這個思路很好,當今世界最強的度假區集團——沃爾什、卡納森,用的都是這套思路。但道森的問題是,道森影業近年式微,是否還能像多年前那樣推出重磅文化IP,韋總心裏要有點數。”
韋荞笑了下。
林清泉從這個笑容裏讀懂了很多東西。作為首席執行官,韋荞考慮的顯然比他認為的要多。
韋荞:“我們可以向老祖宗借一點寶貝。”
“什麽寶貝?”
“享譽世界的文化瑰寶。”
“比如呢?”
“傳統神話故事。”
林清泉一愣,繼而大笑。
“我說呢,韋總,你怎會如此有信心。原來,三年前的計劃,你一直放在心裏呢。就在靜候機會,準備重啓?”
“我這點心思瞞不過林董。”
“心思不錯,但是韋總,你的挑戰可不小。”
林清泉興致盎然,将問題抛給她:“三年前,道森影業重壓《大聖西游》,導演榮園卻在最後反水了,導致項目無限期擱置。如今你再想找他合作,他還會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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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璋今晚有兩個會,都是涉及政商關系的高級會議,一場開完接着一場,時間很趕。兩場會議地點相距二十分鐘車程,司機很緊張,不斷調閱導航,确保不出現交通異常。
第一場會議結束,岑璋走出酒店。黑色轎車等在門口,岑璋彎腰坐上後座,黃揚跟着上車。車子平穩駛離,黃揚将酒店外賣放在後排餐桌上。這二十分鐘的路程,就是岑璋今晚見縫插針的晚飯時間。
這年頭,打工人不易,但民營老板也不見得日子好過。幹得不好,盈利上不去,全是老板的責任;幹得好,盈利上去了,又指責你沒有社會責任感,剝削勞動階級。
今盞國際銀行董事會主席這個位子,如果換你,你坐不坐?黃揚覺得,至少他不想坐。
對岑璋,黃揚十分盡責:“岑董,這是您要的河蝦湯面,蔣主廚親自為您準備的。”
蔣橋是國際名廚,這幾年回國發展,風頭正勁。蔣橋今晚接了黃揚這單外賣,知道岑璋胃不好,基于國際名廚的同情心理,對這單外賣頗費心思。配菜都是小而美的高級貨,一疊冰島龍蝦焗黃油,入口香嫩甘甜,回味無窮。
岑璋伸手一推,将花裏胡哨的配菜推到一旁,徑直打開一個保溫盒,拿起筷子嘗一口。
河蝦湯面,蔣橋的手藝自然要比韋荞高出好幾個維度,架不住岑璋從小錦衣玉食,導致成年後就活得比較抽象,吃飯不用胃,吃的全是感情,睹物思人之下還是覺得他老婆的手藝好得不行,蔣橋那種一頓飯賣得出幾百萬價格的只能叫人間俗物。
岑璋公事纏身,時間很緊張。吃飯間隙電話不斷,幾位分區總裁輪流找他。岑璋吃着飯,把手機往桌上一擱,開免提接聽。
“行業口徑當然要由今盞國際銀行主導,但絕對不能從我們口中講出這句話,落人話柄,後患無窮。”
“讓施泓安去找張正信,讓他把表外的行業黑名單交給我們。”
“張正信不肯?他當然不肯,得罪人的事,換誰都不肯。肯不肯是他的事,要不要是我的事。你告訴他,上手段的事,我一般不做,但,他要想試試,我也可以做給他看看——”
涉及今盞國際銀行最高機密,岑璋态度森冷。黃揚在一旁默默地聽,連呼吸都不敢太重。
三通電話打完,一點沒耽誤岑璋吃飯。一碗面見底,黃揚做事上心,立刻上前收拾,整理幹淨。
又一通電話進來,岑璋看一眼屏幕,顯示一個字:“荞。”
岑璋正拿着水杯喝水,順手按下免提,撒個嬌:“喂?是老婆嗎~~~”
黃揚:“……”
小黃手一抖,打翻兩個外賣盒,他頓時一身冷汗,忙不疊俯下身收拾狼藉,條件反射般道歉:“對不起,岑董,我不小心——”
岑璋看他一眼,不予置評。
倒是韋荞上心,在電話裏問:“是黃揚在旁邊嗎?”
黃揚一聽韋總點名,一股榮譽感油然而生,頓時把一旁的岑璋完全忘光,放下手裏的垃圾袋就走近兩步,對着免提電話恭敬道:“韋總,是我。”
韋荞趁此機會,對他表達感謝:“黃揚,這半年,多謝你陪岑銘去道森度假區野餐。下次有機會你來道森度假區,記得給我打電話,我請你吃飯。”
黃揚心情雀躍,一股驕傲之情躍然在臉上。能被韋總挂心,黃揚深感榮幸,“韋總,不客氣的。我也一直很挂念韋總,下次來一定向您問好。”
岑璋放下水杯,手勁帶了點力道。
玻璃杯清脆,往桌面不輕不重一擱,發出一聲響,聲音短促沉悶。
黃揚瞬間明白:這是老板對他的警告——
他立刻乖巧收聲,對韋荞道:“韋總,那我先去忙。”
韋荞:“好。”
岑璋看了眼黃揚,他正俯下身收拾垃圾袋,明顯有意将姿态放低。但,黃揚涉世淺,尚未學會像岑璋和韋荞這類頂尖級別的人一樣隐藏情緒,心裏一高興,臉上的表情怎樣都藏不住。這會兒,黃揚臉色紅潤,一抹傻樂的笑容一直挂在唇邊。
岑璋看得懂這裏面的意思。
從前,在上東國立大學,後來,在今盞國際銀行,對韋荞有意思但不摻雜男女之情的人,都跟黃揚一個表情。至于道森,那是韋荞主場,岑璋想都不用想,完全可以料到韋荞平時在道森會受到怎樣的追捧。
韋荞有能力,卻不争。她要争,也是為道森。為自己,韋荞從不争。她是真的無所謂,沒什麽特別喜歡的,也沒什麽特別讨厭的,有時還會有一種冷幽默的随遇而安,能活就活,不能活就随便搞。在申南城一衆老奸巨猾的首席執行官群體中,她這個做派落在年輕人眼裏,完全具有致命吸引力。
韋荞打電話來是跟岑璋說正經事的,等了一會兒沒聲音,她在電話那頭不禁叫了他一聲:“岑璋?”
岑璋拿起手機關了免提,對着韋荞聲音就變了:“叫我幹什麽?你就晾着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