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秘密(2)
秘密(2)
一頓家常飯,相談甚歡,結束時已近九點。
岑銘困了,韋荞抱着他睡。岑璋看見,将兒子抱過去。
“你抱久了腰會疼,我來吧。”
“那你抱牢一點,他睡着了。”
“嗯。”
屋外氣溫低,韋荞拿着他的外套,作勢要給他披上。
岑璋心裏受用,嘴上還是倔強的:“我不用——”
話還未說完,就看見韋荞将外套披在了岑銘身上。
岑璋:“……”
人家韋總,心裏根本沒想着他。
韋荞照顧好兒子,許是感受到上東城刺骨降溫的滋味,這才想起來還有個岑董需要關心。
“冷嗎?我讓司機送一條毛毯過來。”
“我不冷。”岑璋掃了一眼兒子,嫉妒得很,“我沒小孩子那麽嬌氣。”
“……”
韋荞随他去。
同榮園告別,司機将車開至門口,夫妻倆一前一後上車。
“去皇後大道,壹號公館。”
“好的,岑董。”
韋荞動作一頓。
他們昨天下榻,住的是酒店。她沒料到,今天岑璋會去那裏。
壹號公館,有她和他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相愛,第一次親密。十年了,韋荞依然記得二十歲那年,岑璋牽着她的手走進壹號公館的模樣。她惶恐、不安、又隐隐期待,期待和他發生什麽,又怕真的發生之後,她接不住後果。
十年後,韋荞坐在車裏,想起公館那一道雕花大理石門,在心底自問:她有勇氣再次邁入嗎?
黑色轎車平穩駛進庭院。
岑璋下車,對她道:“我抱岑銘上去,今天晚上就讓他先睡吧,不要吵醒他了,明天早晨等他醒了再洗澡。”
韋荞跟着下車,“嗯”了一聲,人卻站在原地,沒跟上去。
很快,傳來岑銘迷迷糊糊的聲音:“媽媽?”
岑璋摸着他毛茸茸的小腦袋,輕聲安撫:“是爸爸抱着你。我們到家了,放心睡吧。”
“那媽媽呢?媽媽來了嗎?”
韋荞快步追上去:“岑銘,媽媽在的。”
岑銘打着哈欠,眼皮耷拉下來,嘴裏還在問——
“媽媽明天早晨也會在嗎?”
“嗯,媽媽在的。”
“後天也在嗎?”
“嗯,也在。”
“那大後天呢?”
“都在。”
岑銘不再講話。
他摟着爸爸的手,很快睡着了。
樓梯口,岑璋低聲對韋荞道:“我抱他去房間,你也累了,先去洗澡。”
“嗯,好。”
韋荞看了下岑銘,小男孩睡得正香,她松了口氣。
她轉身,準備去浴室,走了幾步,忽然停住了腳步。她站在二樓,居高臨下,臨窗遙遙望去,正好能看見庭院外那道雕花大理石門。
不知不覺,她就這樣再一次走進來了。
岑銘一聲“媽媽”,所有的禁地都不再是禁地。
忽然,韋荞眼眶一熱。十年了,不安和彷徨,瞬間傾卸。一身輕松的滋味,真好。真的太好了,你懂嗎,那種感覺,不再背負任何顧慮的感覺。岑璋用盡力氣給了十年都沒有真正給到她的安全感,岑銘一聲“媽媽”就給到了。
韋荞抱臂,差點落淚。
母子關系無可撼動,原來是這個意思。
****
岑銘今晚累了,睡前又被吵醒,鬧了一會兒小情緒。岑銘的小情緒鬧起來很有性格,不哭不吵,只會不斷地向岑璋提要求。
“爸爸,我要‘衫衫’。”
“爸爸,我要吃河蝦湯面。”
“爸爸,我要聽你講故事。”
岑璋不疾不徐,将小男孩哄好。他在這方面是專家,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岑銘抱着被子睡着了,既沒有拿到衫衫也沒有吃到河蝦湯面,故事倒是聽了一個,岑璋臨時編的,把今盞國際銀行最近上新聞的那宗收購改編成了森林裏小貓咪買下小狗狗雜貨鋪的故事。如果韋荞知道岑銘從小聽的故事都是岑璋瞎編的,估計會想收拾他。
岑璋帶上房門走出去,低頭咳嗽了兩聲。十二月的上東城氣溫很低,他一件襯衫穿一晚,有感冒跡象。岑璋走去主卧浴室,打算泡熱水澡,驅一驅寒氣。人剛走進浴室,腳步一頓。
浴室裏,韋荞正在給他放洗澡水。
作為銀行世家的公子哥,岑璋保留着一部分腐朽的享樂主義,泡個澡屁事很多。要香薰精油,要玫瑰鮮花,還要一杯紅酒、一杯清水,如果韋荞在的話他可能還會要個套子。
結婚那幾年,韋荞對他這點毛病從沒看得慣過。她是真正的惜時主義,洗澡超過半小時就會有浪費人生的罪惡感。為此,岑璋特別喜歡在浴室為難她,既打敗她的主義,又得到她的人,雙重快感。
今晚,岑璋幫了她大忙,韋荞難得放下價值觀,把他那套享樂主義的香薰玫瑰紅酒精油都準備到位了。
她彎着腰,試了下水溫。水流聲很好聽,掩蓋了岑璋走進浴室的腳步聲。韋荞沒發現身後有人,在浴池放滿水,準備離開。
轉身,四目相對,韋荞一時也怔了下。
岑璋不像是想要和她說話的樣子,最後還是韋荞打破沉默。
“水溫正好,你先洗吧。我聽見你剛才咳嗽了幾聲,可能會感冒。我到廚房給你煮一碗生姜茶,你等下記得下樓喝。”
說完,她舉步欲走。
意料之中,岑璋沒讓她走,當她經過他身邊,被他一把拉住手。
韋荞習慣了他的不良嗜好,不以為意:“今天很晚了,不要鬧。”
“你三年前得了什麽病?”
“……”
他問得十分突然,韋荞措手不及。
岑璋握緊她的手,力道很大,把她手腕握得生疼。他突然質問,韋荞毫無防備,需要一點時間說謊圓過去。
“那是……”
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落在岑璋眼裏就是證據。
岑璋心裏一緊,死死盯着她,沉聲問:“是癌症嗎?”
韋荞:“……”
倒也沒有那麽嚴重。
見她不答,岑璋用力搖晃她的肩,把氛圍拉滿了:“你坦白告訴我,是不是?!”
韋荞終于受不了他這二貨。
“我說,你差不多行了啊。”
韋荞一把拍掉他的手。
真是,還抓着她的肩膀搖她半天,沒病都被他弄得頭暈了。
“我沒事。你少看點亂七八糟的電影,知道嗎?”
岑璋年輕時迷戀悲劇藝術,看了不少沒頭沒尾的悲劇電影。現在三十了雖說穩重許多,但碰上韋荞的事還是會腦筋短路,自動往悲劇藝術那方面展開華麗聯想。
岑璋盯着她:“真的沒騙我?”
“沒有。你能想我點好嗎?”
“好,那你告訴我,三年前你發生了什麽事?”
“榮老師告訴你的?”
“師兄沒有,只是不小心說漏嘴。剩下的,我要聽你自己說。”
“……”
韋荞在心裏暗罵。
許立帷那個家夥,不知道對榮園說了什麽。她患抑郁症的事誰都沒告訴,除了許立帷。三年前她要辭職,許立帷不準,把她為難得很徹底。許立帷和岑璋不同,岑璋對她是表面強硬實質心軟,許立帷則是看着好說話其實強硬無比,真正的油鹽不進。
岑璋看着她,緩緩開口:“許立帷知道這件事,是不是?”
韋荞:“……”
岑璋知道,他猜對了。
“你和師兄的關系,遠遠沒有達到推心置腹的程度,否則,今晚你和師兄談合作,根本不會如此見外,還需要我出面幫你。但是,師兄卻知道你三年前生病的事。那麽,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別人告訴了他。那時,師兄正在道森合作動畫電影。我查過,代表道森負責和師兄對接合作的就是許立帷。所以,我猜,是許立帷告訴了師兄。”
全對。
韋荞扶額。
她不該小瞧岑璋的。怎麽會認為岑璋好對付,說點謊就能騙過去?
“這件事和許立帷沒關系,你能不能不要扯上他?”
韋荞聽過一些風言風語,大概知道許立帷這兩年被岑璋弄得很不好過。許立帷那麽老僧入定的一個人,都能被弄得火冒三丈,可見岑璋下了狠手。今盞國際銀行董事會主席存心想要整一個人,後果沒人能自負。韋荞對許立帷十分過意不去,如今重回道森,她絕不會再無辜牽涉許立帷。
“太晚了,我不想和你談這件事。”
“韋荞,你承認了?”
“什麽?”
“三年前你得了病,沒有告訴我,卻告訴了許立帷。”
“……”
韋荞逐漸不耐煩。
她問心無愧,更不愛解釋,往往別人越逼她,她越冷淡。過去十年,岑璋被韋荞冷處理的次數不算少。他學不乖,仍然對她一意孤行。
“是失眠症而已。”
韋荞淺淺解釋,想要結束今晚談話。
“不是什麽大事,有一段時間睡不着覺,後來就好了。那個時候,也不适合告訴你。我和許立帷在道森一起做事,他看我精神不太好問起過,順勢就和他講了幾句。就這麽簡單,沒別的。”
韋荞拂開他的手,不欲和他糾纏。
“我去煮生姜茶,你等下記得下樓喝。”
人走到門口,身後那人卻快她一步,用力關門。“砰”,關門聲驚天動地,震到韋荞心底。
“你小聲點——”驚醒岑銘怎麽辦?
話未出口,她已遭他禁锢。岑璋将她抵在門背後,雙手撐在她身側,要她失去自由,動憚不得。這是夫妻之間才會有的矛盾,他是不想同她争的,還總是要争。像小孩子争強好勝,總是想在她心裏多占一分位置。
“韋荞,你說謊。”
“……”
她那點敷衍的态度,根本瞞不過岑璋。她應付他的敷衍,和她在許立帷那邊的坦誠,天差地別的态度瞬間激起岑璋輕易絕不會有的報複心。
“那些傳聞都是真的。”
“什麽?”
“這兩年,我讓許立帷很不好過。那些事是真的,我做的。”
“岑璋你——”
“因為你只把許立帷當成自己人。”
岑璋聲音很輕。
很輕的聲音裏才會有很重的不甘心。
“韋荞,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