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急(1)

心急(1)

清晨,天蒙蒙亮,韋荞一夜未睡。

她和轉運負責人核對數據,最終确認:32187名游客,全部入住道森度假區隔離酒店,無一遺漏。

韋荞放下數據表,重重靠向椅背。

大戰初歇,她疲憊至極,神經繃緊到極致之後陡然放松,有懸空之感。

六點,早間新聞輪番報道最新進展:道森度假區突發公共安全事件,引起軒然大波,憑借周到迅速的隔離措施與應急響應,再次獲得公衆肯定——

許立帷拿來早飯,同她一起簡單吃一點。

兩個人都沒什麽胃口,清粥小菜最适宜。

許立帷喝着粥,中肯評價:“酒店隔離、安保、清潔、一日三餐、醫廢垃圾清運、感染監測。還有,為了托底道森股價立刻實行的股權回購。哪項都是大額開支,幾億幾億地往外燒。”

他非常真誠地建議韋荞:“對岑璋好點,一百億啊。家裏沒他這個開銀行的,真經不起這麽燒錢。”

韋荞掃他一眼:“一百億就能收買你了?”

“我不用一百億,我一億就行,再往下降一點,五千萬也不是不可以。”

“……”

兩人對視,一同笑了起來。劫後餘生的感覺,一半好,一半壞。好的是,挺過一道鬼門關,還活着;壞的是,恐怕從此都會噩夢不斷,終生被宿命感糾纏。

“我是說真的。”

許立帷看向桌面那份公告,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公告上寫得很清楚,這一百億進來,不是戰略投資,也不是商業貸款,今盞國際銀行是以財務投資者的身份進來的。岑璋的意思都這麽明顯了,你懂吧?”

韋荞“嗯”了一聲,緩緩點頭,“我知道。”

許立帷拿起公告,不由佩服,“如果是戰略投資,今盞國際銀行一定會謀求董事席,從今往後插手道森內部運營事項就是必然。如果是商業貸款,資金運用就會受到監管限制,貸款資金不能進入二級市場,道森就動用不了這筆錢用于股份回購。所以岑璋想到了財務投資者的身份,既不謀求董事席,資金回購也不會受到監管,他只要求高額回報,這對于現在的道森來說,是最低風險的要求了。公告是即時發的,這麽短的時間內,他把策略想那麽周全,這家夥算是把銀行那套玩法玩透了。”

韋荞喝了口水,順口道:“他本來就是銀行家,在東南亞範圍內都算頂級的,只不過私底下作天作地了點。”

她私心這麽明顯,許立帷難得笑話她:“你真是驕傲死他了啊——”

韋荞不置可否,這麽明顯的事實,她本來就驕傲死了。

許立帷放下公告,笑了下,“韋荞,我說真的,對岑璋好點。沒有哪家銀行肯做到這個地步的,岑璋為道森考慮得有多周到,他自己擔下的風險就有多大。”

韋荞:“嗯。”

許立帷喝完粥,擦了擦手,“聽說在今盞國際銀行,岑璋一人獨大,對董事會相當強勢。我問過梁文棠,這件事是岑璋一個人拍板決定的。他現在沒事,是因為他手上幹淨利落,鎮得住場,将來一旦有把柄落在董事會那裏,岑璋的日子不見得會好過。”

韋荞點頭:“我知道。”

她的聲音很輕,許立帷知道,這是韋荞心懷愧疚的表示。

兩人正說着,顧清池送來一份文件,封面标注機要等級:緊急。意思就是,只有韋荞和許立帷能看。

許立帷接過,支開顧清池。

打開文件,許立帷迅速掃視:“是成理送來的隔離點檢測數據。”

近江動物園誤将一只醫學實驗用猴運送進道森度假區,一旦有傳染風險,第一表征就是發燒。截至目前,隔離酒店內共有十八名發燒患者,都已接受醫學檢測。經确認,有十七名患者是普通流感,被排除在感染範疇之外。第十八名發燒患者是今天清早剛起症狀的新病人,尚待确認。

許立帷視線向下,看見患者資料。

剎那間,他臉色驟變。

韋荞注意到他的不自然。許立帷闖過風浪,泰山壓頂不變色。能讓許立帷瞬間僵在原地的事,絕對不多。

韋荞看向他:“怎麽了?”

許立帷沒說話。

她有不好預感:“拿來我看一下。”

許立帷沒動,文件被他拿着,韋荞抽了一下竟然沒抽走。韋荞瞬間明白,這裏面有事,而且,是很大的事。

她向他伸手:“把文件給我。”

許立帷沉默地,急尋一種對策周全,想要将對韋荞的傷害降到最低。最後他發現,他束手無策,毫無辦法。

許立帷看向她,直言相告:“最新發現的第十八名發燒患者,是岑銘。”

****

岑銘小時候,韋荞最害怕的,就是孩子發燒。

八個月大時,岑銘第一次發燒。淩晨兩點,韋荞抱着他去醫院看急診。驗血、看診,确診是甲流。岑銘不舒服,卻始終沒有哭,呼吸異常粗重,像破了的風箱,聽得韋荞心都碎了。

醫生很負責,寬慰她沒有大礙,開藥之後叮囑她按時喂孩子吃藥。當晚回去,她就按醫囑喂岑銘吃藥。她已經很小心,用滴管喂,确認他沒有抗拒再繼續喂。一頓藥喂足半小時,終于吃下後她剛松口氣,岑銘“哇——”地一聲全吐了。

韋荞那時正抱着岑銘,被吐了一身,一向有輕微潔癖的韋荞竟一點都不在乎,心裏牢記醫生的忠告:萬一孩子吐了,要立刻抱起,不能讓他平躺,以防窒息!

甲流來勢洶洶,岑銘高燒不退,韋荞和岑璋忙一夜,不斷拿冷水和毛巾為孩子物理降溫。她握着岑銘小小的手,心裏閃過發狠念頭:如果要她抵一命,換她的孩子永遠健康,她這條命不要也無妨——

後來,岑銘痊愈了,韋荞卻從此落下病根:她一生為之立足的冷靜與果斷,在孩子生病這件事上,永遠無法立足。

道森總部距離隔離區域不遠,走路十五分鐘。韋荞一路跑過去,全然忘記腳上穿着的高跟鞋。

隔離入口處,疾控中心負責人攔下她:“韋總,請止步。”

“讓開。”

韋荞态度森冷,一把甩開上前攔截的人。對方沒料到她真敢動手,一時怔住。訓練有素的保安立刻上前,既怕傷到她,又怕她硬闖。

韋荞眼神冰冷,拿手機打電話。電話接通,韋荞語氣不善:“把你的人撤走,否則,我立刻讓道森群龍無首——”

對方一陣沉默,然後清晰回複:“把電話給疾控中心現場負責人。”

韋荞冷着臉,将手機遞給方才攔他的人。那人不明所以,接過電話,聽了幾句,立刻站直應聲:“是,成部長,我們立刻放韋總進去。不不不,成部長,我們沒有為難韋總,也沒有不禮貌……”

他話未說完,韋荞已拿走手機,直奔度假區酒店。

酒店大堂內,成理正等着她。

“我差人将那份報告送到道森總部,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他心下了然,對韋荞的突然出現并不驚訝。感情上,他理解韋荞,但公事上,他仍然有義務提醒她。

“道森沒有你,誰負責接下去的工作?你別忘了,在這種時候,只要出一丁點差池,道森就将萬劫不複。”

一路跑太快,韋荞喘得厲害。她靠着電梯牆,盡力讓自己平靜。

“我把道森交給許立帷了。有他在,道森亂不了。”

“韋荞,這件事沒那麽簡單,你不在,我怕許立帷應付不了。”

“成理。”

韋荞看向他,目光冷靜,“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道森。”

寥寥數語表決心,她寧死也不負岑銘。

關心則亂,成理可以理解。

他按下電梯鍵,對她讓步:“我帶你上去。醫生都來了,正在給岑銘做檢查。”

屋內,兩位醫護人員正在給岑銘采樣。

“小朋友,別害怕,張一下嘴,說‘啊——’”

岑銘配合地:“啊——”

“哎,好了。再把左手伸出來,抽個血。”

岑銘猶豫了下。

岑銘性格偏冷,很少表露喜惡,抽血是少有的例外。出生一個月時采足底血,岑銘回家哭一整晚,聲嘶力竭,吓得岑璋連夜把醫生請來明度公館。連醫生都驚訝,這麽小的孩子按理說不會有太大反應,很多寶寶采血時甚至在睡覺。韋荞那時就隐隐察覺,這孩子不喜見血。

母子連心,她的感覺是對的。

五歲那場意外,岑銘被反複推進手術室,他問韋荞:媽媽,你能讓醫生叔叔別再紮我了嗎?我真的不想被針紮了。韋荞說不出話,心如刀絞。她明明知道岑銘最怕什麽,還是令他一再經歷。

如今,她又一次嘗到重蹈覆轍的滋味,自責不已。

“岑銘!”

卧室裏,一屋子人同時擡頭。

“媽媽!”

這一聲“媽媽”聽得韋荞心都化了。她箭步上前,将孩子抱在懷裏:“對不起,媽媽來晚了。”

人類歷經千萬年,蛻化所有動物性,始終保留着最後一樣本能:愛子。這層本能仿佛通靈,深藏在意識最底層,危急時刻現身,必是救人之舉。既救孩子,也救自己。她的本能告訴她,她要來,保護岑銘,也保護她對自己的饒恕。

孩子在媽媽面前總是不設防的,撒嬌是本能。小男孩靠在韋荞懷裏,軟軟地訴苦:“媽媽,我有點難受。”

韋荞立刻撫上他的額頭。

手心傳來滾燙的溫度,韋荞皺眉,擔憂不已:“你發燒了,所以難受。”

岑銘喉嚨啞得不像話,“媽媽,我嗓子也好疼。”

“媽媽知道。”

韋荞抱緊兒子,心急如焚,“爸爸沒有照顧好你,是爸爸的錯——”

岑璋:“……”

真是人在酒店坐,鍋從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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