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地府
下地府
“現在對外宣稱陛下失聯,是無奈之舉。”
老趙嘆出一口氣,眉宇間滿是愁雲慘淡:“您可能不了解,天庭是個多麽龐大的組織,它的穩定對三界有多麽重要。若是被人知道陛下仙逝,可能很多原先被陛下壓制住的力量,要立刻掀起戰亂,到時三界生靈塗炭,誰又樂意看到那樣的局面呢?”
蘇程心中擰起一團亂麻,他沒想過賀千楓失蹤居然能産生這麽大的影響,一個在家連碗都不會洗的男人,卻在另外一個世界裏肩扛着這麽大的責任,任誰見了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他還需要一些時間消化。
死神不是神仙嗎?
那麽厲害的人物,潛入凡間,找一介凡人結婚,充滿疑點。
更加充滿疑點的是,前夫哥賀千楓和死神的外表相貌并不一致,說明死神是弄了個凡人身軀,才來凡塵結婚的,所以捕撈隊在忘川河撈上來‘賀千楓’的身體,并不能說明,真正的死神已經挂了。
還不等他細細思考一段時間,桌對面的老趙便從自己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玲珑的乾坤袋,然後把整條胳膊都探進去,在蘇程震驚的目光中,從內裏薅出一封手寫在A4紙上的信。
老趙自顧自地,一板一眼念完信中內容後,房間內足足沉默了數十秒。
正當老趙打算念第二遍時,蘇程一把将信搶過手,展開後恨不得鑽進紙裏細看。他盯着最後那兩句話,仔仔細細地研讀,明明都是漢字,組合到一起,居然這麽不像人話。
“......如本君意外失蹤,則将天庭帝君之位,傳于本君發妻蘇程。另,天庭賬上一萬億欠款,也轉移到蘇程名下。”
蘇程反反複複将手中的信紙看了一遍又一遍,依然是蒙圈的狀态。
“你們陛下的字跡有沒有可能僞造?”
“我三千多年前就是陛下的秘書,他用胳膊肘寫字我都能認出來,絕對保真,右下角還有防僞标呢。”
蘇程捂住臉。
老趙為蘇程斟上一盞茶,并推至蘇程面前:“未來的天君陛下,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Advertisement
蘇程蹭一下站起來。
“我和你們陛下已經離婚了!”
“哦?領離婚證了嗎。”
“還沒,但離婚協議我已經簽了!”
“那他簽了嗎?”
“......他那時候已經失聯了,我找不到他。”
“哈,沒簽字,沒離婚證,你們并沒有成功離婚。”
“可是,可是我們感情已經破裂了!不,其實壓根就沒有感情,我是因為錢才跟他結婚的,他......我不知道他圖什麽,但至少他從來沒有需要過我,也能證明他并不愛我。一段沒有愛的婚姻根本可有可無......”
“是嗎,那你為什麽一直戴着結婚戒指?”
蘇程一下子啞火了,略有些尴尬地坐回去:“這......這只能證明我很愛錢,一輩子沒有戴過這麽貴的戒指,我這個人其實很虛榮。”
“你省吃儉用攢錢多年,給毫無血緣關系的大爺做手術的事例,還存在我部門的絕密檔案庫裏。”
老趙淡然地嘬了一口冷掉的茶。
蘇程把臉埋進手心,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紛亂又離譜的世界。
在這之前,他認為世界上最玄乎的事情,是那個戴眼鏡的小年輕賣給自己可以點火的符紙。
而後來呢。怨靈一口咬掉他的車頭,差點被鐮刀從背後劈成兩半,城市被黑糊糊的東西霸占,他飛上天,差點被壓成肉餅,剛落地,就被人誤會是死神。
今天早上,他還翻箱倒櫃,找了八件衣服的兜才摸出五塊錢,去樓下喝一碗胡辣湯。
而現在,托前夫的福,他馬上要登基了,去九重天上做那個什麽叽裏呱啦長生萬壽帝君,疑似嗝屁的前夫還留了一萬億的大窟窿給他還。
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他的世界觀陡然崩塌,然後重組,最後再次崩塌。
“我......我不還這個錢會怎麽樣?”
蘇程試探地問。
老趙的眼鏡片子劃過一道利光,從那巴掌大的乾坤袋裏又薅出一把一米多長的老檀木算盤,“啪”地一聲拍在桌案上,震翻上面的全套茶具。
“如果您不還,那就需要用強制措施,把您和您登記在冊的所有家屬,從排隊入輪回的名單上拎出來,打包送到地獄第十五重的工廠苦役部門,24小時低薪踩縫紉機......”
她左右手一齊出馬,撥算盤珠子撥得虎虎生風,噼裏啪啦一頓搗鼓之後,得出一句結論:“全年無休,只需要服役......兩萬兩千八百三十二年。”
蘇程:......
蘇程:“假如我是天帝,處于天庭權力最頂峰,還有誰敢動我和我的家人?”
“作為天帝,您可以號令天庭所有的人。”老趙把算盤慢慢塞回乾坤袋中,接着慢條斯理地向他解釋。
“可是這份欠款,是朝天庭之外的人借的,已經拖欠很多很多年了。對方是遠古洪荒時期的超級巨佬,從某種層面上講,我們天庭沒有任何一個人打得過他。他老人家前段日子放話,若是三年之內我們再不還錢,就蕩平天庭。”
蘇程突然覺得,自己本就不光明的未來,愈發灰暗:“......我前夫呢,我要跟他同歸于盡。”
“加油,陛下,找到死神大人請一定要通知我,這裏有好多文件需要他簽字,我上個月工錢也沒發。”
“我......要出去冷靜一下。”
老趙依舊坐在沙發上,從公文包裏摸出兩份合同,處理要務的時候,順便對蘇程說:“容我提醒您,辦事處的秘密小屋擁有三界通用傳送軌道的所有權限,這間屋子正在快速移動,請您小心開門,不要掉出去。”
話還沒落地,蘇程就已經打開了大門,而令他萬分驚奇的是,這辦事處的門外方才還是空蕩蕩的院子,此時就已經一片漆黑,隐隐能嗅到泥土的氣息。
人在屋內還感覺不到飛速行駛的晃悠,而剛剛踏出門去,下墜的失重感便令他心裏一揪,我究竟在哪?
小屋外的臺子上,林北單手撐着一根木樁子,不知為何,一個眼圈青了,另一個眼圈紫了。
他斜了一眼沒見過世面的、嘴巴大張的蘇程,沖着面前一米距離以內的小封:“哎,不給你的宿主講講,咱們要去哪裏嗎?”
自從老趙将蘇程帶進密不透風的小屋後,小封就沒跟着進去。他曾有過耳聞,傳說中死神帝君麾下第一秘書趙峥雪,一生循規蹈矩從未出過差錯,對于這種天庭裏的大人物,他格外放心。
小封無聊的時候,就站在另一個木樁子上,見蘇程出來,立馬屁颠屁颠湊上前去,兩條胳膊盤在他的脖子上,像個大號圍脖。蘇程知道他是為了近距離吸陽氣,好恢複法力。
“是去地府,主人。”小封貼在蘇程身上,品味着得來不易的陽氣:“水神大人說,他願意帶我們去見您的家人。”
林北撓撓頭,看着一人一神杵在對面,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評價。他不明白小封好端端一個神,為什麽要去給凡人做守護神。
這份職業在整個天庭都不受待見,很多得道飛升的仙家寧願去偏遠山區做一方小山神、竈神、井神,或擠破頭進入八大主神的麾下,也不想給凡人當保姆,尤其是在三千多年前,那條徹底影響天庭與凡塵之間關系的規定下達以後。
守護神部門連年招不到人,都快滅絕了,前幾年他們的部長還找林北喝酒,喝完就哭,說這年頭真是沒法混了,屬下們一個個跳槽升職加薪,只有他和幾個老同事還在原地,守着前輩們傳下來的老部門。
林北說可不是嗎,要不是那個誰三千多年前沖冠一怒,下令此後再也不管凡間事,現在守護神部門應當是欣欣向榮。要是實在不爽,不如你們反吧。
部長吓得屁滾尿流,連賬都沒結。
蘇程捏着守護神恢複完全的手腕,冰冰涼涼,要是早點有這東西,夏天哪需要開空調,能省多少電。
他好奇地觀察周邊環境。目前,小屋正處于飛快行駛的進程中,泥土的味道越來越重,不知道已深入地下多少米。
正當他以為行進終于穩當之後,一個大拐彎,差點把蘇程連人帶守護神甩飛出去。
沒等站穩,又在八秒之內往下掉了數百米,蘇程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冒出一身冷汗。
小封怒了:“水神大人,你會不會開?”
林北雙手抱臂:“你行你來!有權限嗎你?”
“有權限你就會開嗎?”
“會開你有權限嗎?”
“有權限你就會開嗎?”
一人一句,車轱辘話轉了好幾輪,蘇程決定還是回去跟老趙坐一塊兒算了,好歹裏面有座位,而且不晃。
剛一轉身,原本漆黑的周圍瞬間大亮,紫色的光華從地面生長出來,照進每個人的眼中,到地府了。
小屋順着地下快速傳送軌道直直向地面砸去,進入地府後,通道明顯比之前在地裏要寬敞許多,站在完全沒有安全措施的木樁子旁,蘇程驚嘆于眼前大片大片鬼斧神工的古典風格宮殿建築群。
是個人都不想來地府,但,如果有人能有幸來這裏取景做個紀錄片并全身而退,一定會大爆。一座完全不遜色于北上廣的繁華城市,內裏的雕梁畫棟卻都仍是古代五百年以前的風格,千年不腐萬年不壞,除了配色十分陰森,沒有自然光線全靠點蠟燭,走街串巷的清一色全是鬼之外,沒什麽太大的毛病。
背後的兩個幼稚鬼還在打仗。
“你會開?”
“有權限?”
“會開?”
“權限?”
“會?”
“權?”
“別吵吵了。”
趙峥雪終于打開門,在小屋堪堪停穩後,帶領蘇程前去地府對外事務中心,領取外界人員進入地府所需的出入手續和令牌。
對外事務中心的幾位負責人員一見到老趙,趕忙趴在地上行了個大禮:“下官見過財神大人!”
“免禮,我今天不是來查賬的。”
趙峥雪把自己的令牌放在窗口處,窗口裏的工作人員立刻雙手捧回:“九重天的財神大駕光臨,地府蓬荜生輝,不需要任何手續,您随意。”
趙峥雪指指她身後的蘇程:“我是給他辦出入手續。”
“他?”
沒有腿的工作人員朝她身後看去,在看到蘇程身上淺白色的光輝之後,寒毛直豎,吓了一大跳:“活人!活人是怎麽進來的!”
直到這時,事務中心的衆鬼使們才發現地府的屋子裏混進來個活人,頓時亂作一團,各種資料與文件被慌亂的鬼們弄得滿地都是,尖叫與哀嚎此起彼伏。
“大、大人,您怎麽能帶活人進我們地府呢,馬上就是中元節了,這這這,要、要是出了亂子,我我我,我怎麽去跟我們閻王爺交代......”
蘇程站在趙峥雪背後,一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趙峥雪單手擋在蘇程身前,道:“我們有要緊事,所有需要的手續和文件,一會兒由我的手下送過來。”
“這這這,這也不行啊。自從那事兒出了之後,我們閻王爺說,以後只要有凡人進來,無論來歷是什麽,通通拿下送回凡塵。”
“我們哪敢在您面前動手啊,求您看在我們都是一幫小喽啰的份上,饒了我們,快快請回吧......”
趙峥雪還要耐着性子與他解釋:“這位活人,是咱們天庭帝君陛下的丈夫,我們是來見滞留在......”
場面話還沒說完,衆人身側便大跨步邁進來一個林北,二話不說一掌震碎玻璃窗口,碎片飛濺,事務中心簡直亂成一鍋臘八粥。
先前緊緊貼着蘇程的小封則直直沖進玻璃窗口中,眼疾手快地從桌子上抓走一大把令牌,什麽顏色什麽型號的都有,然後扯着呆若木雞的蘇程就跑:“管他那麽多,咱們走。”
“水神大人留步!請您留步啊!”
工作人員連抱頭痛哭都來不及,小封早已扯着蘇程逃之夭夭,林北緊跟其後,徒留下混亂不堪的事務中心,過度驚吓昏迷在地上的員工,以及臉上寫滿了無語的趙峥雪。
趙峥雪揉揉眉心,對事務中心的工作人員,義正言辭地道:“我不認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