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第3章

第 3 章

陸峭風看着梅雪時,陷入沉思。

他覺得梅雪時看上去胸腔煩悶,積郁了不少病寒之氣,寒風吹來他也沒放出金鐘罩護擋風,難不成是真病到失去修為了?

這婚還真是非退不可了。

風吹雪沫,梅雪時低頭咳了幾聲,眸中霧蒙蒙的一片濕,蒼白嶙峋的手指微微顫抖着,一下一下撫着心口,輕輕喘息着,平複呼吸。

梅雪時并未看他,而是用複雜的眼神看着佛像,神情凝重而深刻。

陸峭風心念一緊,他感覺梅雪時臉上有一點微妙的決絕,那是狠辣的野心,他見得多了,唯獨梅雪時眼睛裏透着慈悲溫情,真好似那尊矗立的蓮目佛了,九州各處都是這種殘破的蓮目佛尊像,見怪不怪。

弟子們擡着頭傻呆呆地看着梅雪時,有的性子急的直接小聲喊了出來:“梅宗師,您還好嗎?”

梅雪時回過神,實在是虛弱到沒力氣回頭,所以另一只手軟軟的垂下來,輕輕擺了擺手指,示意他們:“無妨,你們都退下吧。”

梅雪時并不責怪他們背後非議,他只當他們是孩子,而且陸峭風的退婚來勢洶洶,着實不算和睦,不要吓到這群涉世未深的弟子為好。

小弟子們羞紅了臉,面面相觑,眼珠直往梅雪時身上飄。

他們咬着嘴唇,耳朵尖也紅了一片,最後大家像是忘了剛背後說梅雪時壞話似的,無不擔憂的在小院子掃雪除祟。

陸峭風道:“梅宗師,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喜好禮佛?”

梅雪時不搭他的話,唇色蒼白,面上不動聲色道:“陸公子不是要找我退婚嗎?”

陸峭風一怔,“你,同意?”

“自然。”梅雪時冷淡說:“白帝宮想與我退婚,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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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峭風反倒是措手不及。

想起梅雪時也曾是位年輕豪傑,抛開口碑不論,這男人長得美而不豔,冷秀端莊,一行一動皆如畫中仙。

世人都說,梅宗師君子如玉,端敬自持,就是為了修道而生,仔細一看那張臉,陸峭風相信沒人不會為他傾倒。

修仙界分九州,除了宗門就是仙宮,平日裏修士們除了砍殺妖獸,清剿魔道,就是日常交際。

百大仙宮當中,唯獨白帝宮一騎絕塵,其他仙宮只有心甘情願拜服的份兒,畢竟白帝宮的天靈地寶存有量等同于兩個大宗門加起來那麽多,單是天地大神武就有八把,尋常宗門至多兩把。

除了裴寂,梅雪時擁有昆侖宗的第二把天地大神武,這一點陸峭風是佩服的。

梅寒問道,朔月求仙。

對修仙界雜事有所了解的都知道梅宗師,梅宗師是一朵生長在嚴寒昆侖山頂的高山雪蓮,清高倨傲,摘不得、碰不得。

他是九重天上仙,高山霜寒雪,誰也近不了他的身。

陸峭風念及此處,喉頭突然堵塞。

就這樣退了婚?

怎麽,他和梅雪時之間的關系反而變怪異了?

見他不語,他身後走出一位溫和的男子。

“梅宗師。”

這男子有雙靈動的桃花眼,不似梅雪時那雙好像時刻在蔑人的鳳眼,總是柔情脈脈,一身枯葉黃的寬敞廣袖紗衣,雍容而有氣度,先是朝梅雪時躬身一禮,溫順道:“晚輩蕭矜拜見梅宗師,要在貴宗暫住兩日,叨擾了。”

梅雪時沒見過他,但是聽說過蕭矜,是陸峭風的竹馬,早些年走火入魔,閉關修行,白帝宮以為他必死無疑,現在一看活得不是很好?

梅雪時略一點頭,讓弟子們關門送客。

夜晚,梅雪時想着自己有底子,再度修煉也不難,便在老舊抽屜裏取出一碗石墨,研墨寫字,取出一本《築基錄》,背起書文來。

既然修為沒了,再修便是,雖然難,多些耐心也能撿起來重學一遍。

他還有一枚儲物戒,是老物件,雖然裝的東西不多,好在質量過關。

讀過書,他覺得頭腦清靈,修士們改良過的築基方法實在精巧,比起當年苦苦鑽研的笨法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修士們的智慧當真不可匹敵。

梅雪時合上書,閉目再讀。

他滿腦子都在想,這些日子要準備結金丹,需要很多材料,重新築基結金丹的感覺很微妙,有種故地重游的熟悉感,想想也覺得有趣。

窗外是凜冽呼嘯的北風,屋子裏卻有些冷,沒有銀炭火爐,殊不知他現在極其畏寒,沒有炭火真是要了命。

但是沒有炭火也無妨,梅雪時習慣了苦寒,在被窩裏也能舒服閉眼,他窩成一小團,長長的白發擱在頸窩裏,阻絕了空氣裏的寒氣,又被熱氣烘着,整個人享受至極。

第二日清晨,門外傳來山鼓震震的聲響,還有宗門長老們重如洪鐘般的致辭。

梅雪時閉着眼睛聽,心裏便知是昆侖宗出了大消息,神祀臺開了。

這是修仙界的規矩,每逢大事,必開神祀臺,取三牲六畜祭拜之,以告慰天地之靈、道祖之恩,所有人都要跪下三叩首,額心不出血不算誠心。

院落門外,一名小弟子踉跄跑進來,看見梅雪時還吓了一跳,“宗師醒了?”

梅雪時捂唇咳了兩聲,他本就頭發長長披散着,雪一般枯白纖長,順着脊背順直地垂到腳踝,模樣憔悴,卻愉悅道:“你有何事?”

弟子恭順道:“宗師,今天是裴道族晉升為半步金仙的大日子,我來請您去觀禮。”

梅雪時冷淡地“嗯”了一聲,“知道了。”

梅雪時住的地方偏僻,下山要過二十多道盤山彎,山峰陡峭,修行不高之人斷然不敢下山,梅雪時現在比個凡人還不如,是斷然沒法禦劍下山的,便只好走。

半路上又遇上了陸峭風禦着劍,帶着蕭矜,道:“宗師上來嗎?裴道祖出關,前來迎接的修士少說也有五萬,你就這般模樣去,不丢臉嗎?”

他指的是梅雪時一身粗布麻衣,不似他們錦衣華服,很不得體。

梅雪時冷淡道:“我穿的好,長得是昆侖宗的威風,穿的不好,丢的是我自己的臉?陸公子,做人不能太刻薄。”

說罷就不等陸峭風回過味來,梅雪時便獨自一人往淩絕峰走去,就算走到大典結束,他都不可能求陸峭風一句話。

陸峭風望着他背影,卻沒生氣,唇角微微彎起來,覺得這人實在是有趣,道:“好,只怕宗師走過去時,已經凍成人棍。”

說罷,他帶着蕭矜先一步離去。

梅雪時并未反唇相譏,按他的脾氣,他從不和不值得的人争論,所以有時候會被誤解為瞧不起人。

但是梅雪時從來不在意別人怎樣看他,他孤傲慣了,也獨自一人生活很多年,再疼的苦他受過,再難咽的馊飯他也吞過,光是憑雙腳走到淩絕峰,還不能讓他低頭服軟。

淩絕峰上滿是修士,瞧見梅雪時都噤聲,齊刷刷喊“梅宗師”,數不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位名冠修仙界的戰神,常踏着步步生蓮的金花法相,美則美矣,可那雙殺伐果決的蓮花眼,卻叫人不敢直視他。

美人如刀,鋒利割喉,他從來不平庸,可是從來都是孤身一人,現在這脫胎換骨的病弱模樣,像冰天雪地裏頹靡破敗的鮮紅臘梅,碾碎成泥的落花,他的袍角沾上了一層洗不幹淨的灰塵,卻依然難以靠近,清冷孤傲。

薛采瀛也站在衆弟子身前。

他上前一步,輕聲道:“大師兄。”

梅雪時低垂着睫毛,在翻看自己手腕上的傷,冷淡道:“誰是你大師兄?亂叫人嘴裏會生瘡。”

其餘人話都不敢說一句,梅宗師前些日子因為薛采瀛而吃盡了苦頭,現在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呵斥他,薛虞的臉面真是沒處擱了。

薛采瀛很難用肆意的目光打量梅雪時,這男人天生怒目慈悲,好像任何旖旎的眼光落在他裸露的皮膚上,都會亵渎于他。

他有種神一樣的端莊肅穆感,甚至無法聯想到他禁封領口下會有怎樣一副身體,他的肌肉、骨量哪怕藏在衣袍下也看得出優美線條,腰封勒出一把男人勁瘦的腰……

梅雪時,他也有普通男人的欲望嗎?

也會用那雙冷情的鳳眼,流露出動情的羞怯嗎?他也會在誰的身上或是身下,發出從喉嚨裏逼出來的愉悅的壓抑吼聲嗎?

可是他看起來就和欲望二字無關。

梅雪時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重回一世,他才覺得他根本就沒看懂過薛采瀛。

那就是個畜生,他會教他,什麽才叫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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