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第4章
第 4 章
別的倒還無關緊要,現在薛虞有記憶,梅雪時要給他教訓,并不難。
他就是條含着毒液的蛇,随時要跳起來咬梅雪時一口。
恐懼和喜歡本就是兩種最難隐藏的情緒。
而梅雪時慣會訓蛇。
梅雪時只是不給薛虞目光,薛虞就已經坐立難安。
薛采瀛自然記得兄長的死,慘烈悲痛,那是他第一次做後悔的事。
那晚的雨很大,梅雪時得了癔病,沒了呼吸。
他想讓梅雪時活過來,看那孤冷的身子從骨子裏散發着熱,就像無數個冰冷的夜裏,兄長抱着他睡在橋洞,在他耳邊呢喃着“乖,不怕了”的溫柔。
他卑劣地承認他就是舍不得這份柔情,誰會讨厭一個心甘情願對自己好的人?
更何況兄長是他見過最俊美的男子,他一颦一笑,都讓薛虞如沐春風。
後來他打聽到梅雪時在昆侖宗,他便弄傷腿,被裴寂撿了回來。
想要兄長歸屬于他一人,所以陷害他竊取藏寶閣的《內海心經》,用鎖仙塔來削弱兄長的修為。
現在他想求得兄長原諒。
薛采瀛神色自然道:“梅宗師,你本不必來的,昆侖宗六千名弟子裏,道祖他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你回去吧。”
梅雪時聽出薛采瀛語氣在趕他走。
Advertisement
小崽子,已經恨他恨到骨子裏了吧?要激怒他,也不分個時候場合,他既然敢來,就不怕師尊殺了他,他正愁找不到機會離開昆侖宗。
梅雪時輕聲道:“我如今和死也沒什麽區別,別說那些話氣我,我一發瘋起來,你一顆腦袋還不夠我砍。”
薛采瀛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梅宗師,先前的事是我不對,你就那麽恨我?”
梅雪時冷冷道:“只有先前的事嗎?這麽多年,你都做了什麽,你心裏有數。”
薛采瀛低斂眉眼,這神情他做出來就無比可憐可愛,但梅雪時知道他根本就沒有悔意,此刻只想着怎麽弄死自己。
梅雪時很習慣毒蛇一樣的他,好整以暇看他還要幹什麽。
“梅宗師,你用《內海心經》修煉魔道符箓咒文的事是我傳出去的,害你關進鎖仙塔,我對不起宗師,這些日子我一直很羞愧,自當賠你些什麽。”
梅雪時微微挑眉。
說着薛虞就開始解衣服,惹得周圍修士目不轉睛看着他倆,已經露出懷疑的目光。
“我只有一顆金丹,如果大師兄挖走後可以原諒我,那你現在就挖走。”
可是這顆金丹本來就是從梅雪時丹田裏挖出來的!
這個混蛋!
梅雪時眉心突突跳,恨得不得了,薛虞折磨人的手段他前世都見識了個一清二楚,對他的狠心了如指掌,也知道他有意羞辱,真做得出來,當即一把按住薛虞解衣裳的手,痛痛快快罵他:“廢物!蠢貨!你當它是蘿蔔,挖出來還能塞回地裏去?就算你想演戲,也等裴寂出來後再演,否則你再說這種渾話,我當真往死了抽你!”
天上地下,唯獨梅雪時稱師兄裴寂道祖為裴寂。
薛采瀛愣怔怔的恍惚了,這語氣好似前世的兄長在教訓他,那種嚴厲的姿态,總讓他不寒而栗,不得不乖乖低頭,饒是他現在不想低頭,氣得腿都抖,忍不住跪下。
三生三世!
梅雪時一如既往地兇悍狠戾,不講人情!
怪不得他堕天那麽多次,因為他在仙界法界都沒有朋友!
薛虞心神震顫,差點跪在地上。
他完全無法逃離梅雪時帶給他的震撼,哪怕梅雪時成了個廢人,那股心氣兒不消,就永遠都不會變回他記憶裏那個溫柔兄長。
也許是他犯賤吧…
這麽多年,梅雪時不曾苛待他,可就是不再像以前那樣和他親昵。
像今天這般吼他,薛采瀛心裏竟還有許多說不出口的高興。
薛采瀛以為自己會恨他當着這麽多修士的面罵自己,可他卻突然意識到,他其實很懷念兄長,懷念他碰自己、罵自己的樣子,血液因此而沸騰起來,一波一波沖擊着天靈骨。
薛采瀛一直試圖激怒兄長,都沒能成功,唯獨今天,他終于再度感覺到頭皮發麻的滋味,因為他面對的是個活生生的梅雪時。
薛采瀛看他,深深的看他,“梅宗師,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梅雪時冷冷拂袖道:“不要自作多情,我并非舍不得你受疼。金丹有時效性,從身體轉移到另一具身體時,功效已經砍半,再挖出來一回,跟個蠟丸也沒什麽區別了,我要來只能當彈珠玩,還得受其他修士一頓圍攻,只為你的話,我認為不值得。”
薛采瀛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但是他并沒當場發作,他望着梅雪時略薄一些含着唇珠的淡櫻色嘴唇,低着頭說:“梅宗師教育的是,我不敢了。”
修仙界的人常說他有副冷血心腸,不懂得感情,梅雪時聽見這話時,心裏沒有波瀾。
不是說他當真就認同了,而是他對情感已經很麻木,他也想當個風流人間的浪子,但他笨嘴拙舌,沒那個天賦。
時光賦予他千年的生命,他已經心如死水,很難有什麽東西在他心裏激起漣漪,他對除了修煉之外的事不感興趣。
每逢亂世必出山門,是他這一生唯一認定要做的事。
不論是修仙界裏的男女情愛,還是話本裏捏造的那些曲折離奇的故事,真實的梅雪時都無法感同身受,他清心寡欲慣了,一心向道,沒興趣了解何所謂情。欲。
最後一錘定音,登時沸雪如浪,衆修士紛紛向兩側退後,正中央的雪場上,裴寂衣帶翩遷自晴空落下。
裴寂雙足輕點雪地,雪地無痕,太陽光照出來他的颀長影子,墨發被風吹拂垂落腰際,一揮袖,玉簪高高紮起發冠,他周身氣場純淨渾厚,已是半步金仙。
薛虞不再在梅雪時面前自讨苦吃,他若無其事地迎上去,亦步亦趨地跟着師尊,瞧着懂事極了,親熱道:“師尊!”
裴寂,重華仙尊,修士尊稱一句裴道祖,是昆侖宗的現任宗主。
“采瀛。”
裴寂扶起薛采瀛,從随身戒子裏取出一件薄薄的金絲手套:“戴上。”
薛采瀛接過來:“師尊這是何意?”
師祖語氣很慢:“手凍壞了,還怎麽拿劍?”
薛采瀛道:“可是我大師兄還沒有。”
裴寂卻道:“把手伸過來。”
裴寂不嫌棄他的手上有灰,緩緩地給他帶上手套,手套貼到皮膚的一剎那就融入皮膚了。
裴寂又掏出一本《劍本道》囑咐道:“我近日閉關,魂靈神游,尋得了一本秘籍,這本适合你的脈絡靈氣走向,拿去練吧。”
薛采瀛接下了,乖巧又溫順:“多謝師尊。”
可是裴寂對他的疼愛還遠遠沒有結束,裴寂寬大的掌心凝結了一團瑩白的光,外人面前的天之驕子、仙法自然的仙君,伸出食指,輕點薛采瀛的額心命門之處。
裴寂溫聲道,“你現在有了金丹,修為增長飛快,內海虛空,為師需要輸些靈氣送你,你不要拒絕。”
“怎會。”薛采瀛乖巧的閉眼,“但憑師尊處置。”
薛采瀛是天生仙龍體,必須要用大量的靈氣澆灌,才能疏通脈門,從指尖輸入是最好的,因為十指連心,額心也可以達到同等效果,就是費神。
裴寂輸了大概一百年的修為,薛采瀛竟全部接受,金丹運轉良好,這千金難求的修煉聖體,不怪這全天下人都趨之若鹜,确實非同凡響。
裴寂低聲道:“昆侖宗萬裏冰封,寒冷至極,你就留下來陪着師尊,莫要離開。”
薛采瀛笑道:“都聽師尊的。”
衆人看師徒情深看得差不多,忙圍上去恭賀,裴寂生就一張孤高冷肅的面容,無悲無喜,聽了恭維話也就是點頭為止,眼睫卻是微挑起來,目光穿梭于人群中,尋找着什麽。
他還有一名師弟沒有恭賀他。
裴寂知道他大病初愈,但如此松懈實在是沒規矩。
不遠處,一名白衣宗師安靜立于陽光之下,持劍如隔雲端,面容清冷端方,丹鳳眼勾魂攝魄,雪發垂搭在皙白的肌膚上,蓋叫天地失色,勾起無邊的絢麗遐想。
那劍名‘枯榮’,男子也正是這段時日半死不活的梅雪時。
裴寂知道他是位天才的,只不過他性子孤冷,不喜交際,昆侖宗弟子近萬,與梅雪時交好的幾乎沒有。
梅雪時和裴寂被并舉誇為道門雙壁,同等天驕,梅雪時一直敬重裴寂,待他如兄長一樣秉燭夜談。
“雲卿。”裴寂,“怎麽不上前來?”
可是梅雪時像沒聽見一樣。
山林鳥叫聲歡快,雪壓塌了樹枝,梅雪時不知看見了什麽,出神地盯着某一處,沾濕着霧氣的眼睫毛眨了眨,他忍不住咳嗽,柔軟的指尖蜷曲着,擦過唇畔猩紅的血跡,薄唇張了張,急急地喘了幾口氣。
看吧,曾經的梅宗師,如今也是個廢人了。裴寂心裏可憐他,卻因為廢人這兩個字陡然升起一抹柔軟,他很想要知道梅雪時如今心境幾何,他畢竟是他心中最擔憂的師弟。
梅雪時站在該站的位置上,揚眉看着松林雪景,束手靜立着。
他不想看裴寂,一旦見了那張臉,腦海裏免不得要浮現日後他烏發淩亂、剖他仙骨給薛虞的模樣。
裴寂要殺他取佛骨,給薛虞的渡劫期做保命的“金鐘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