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陳嘉之這幾天過得渾渾噩噩。

工作室裝修好了, 招人的事延遲到年後,期間禿頭李讓回愛佑做了兩次檢查。

第一階段化療結果顯示陳嘉之對化療藥物并不敏感,需要考慮是否換藥, 所以第二化療階段暫定。

這幾天好像發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 貓貓沒有再跑丢,與沈時序的聯系,便再也沒有了。

關于簽售會, 中恒集團宣傳做的很好, 這讓本來在外網很火的陳嘉之在國內也徹底火了。

當那張赤腳踩在地上,穿着睡衣坐在書桌前的巨幅宣傳照挂上各大商業廣場外立面時。

整個C市都在讨論。

高架上行駛的車流都會放慢速度, 看一看這張慵懶精致的面孔。

“陳先生,您現在在家嗎?”電話那頭李臻客氣禮貌,“我給您送to簽的紙張過來。”

宣傳總監親自來送,也不好拒之門外, 所以陳嘉之下去接李臻。

國樾大廳,白天那盞唬人的水晶燈也開着。

李臻抱着一個大箱子, 站在門口兩個大燈籠下。

陳嘉之快步過去,“你怎麽親自來了, 其實不用這麻煩的。”

“快過年了集團也沒什麽事, 上次沒來接您我于心有愧。”李臻話說的很漂亮,“這不, 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賠個罪, 您不介意吧?”

陳嘉之勉強笑了笑,“你不用這麽客氣, 也不要敬稱吧,叫我名字或者英文名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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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臻大方接受, 接着兩人一起上樓。

“陳先生,你最近沒有休息好嗎?”李臻看他臉色,頗為擔憂地問,“生病了嗎?”

“很差嗎?”陳嘉之摸了摸臉。

“還好,就是很白。”其實是蒼白,李臻開玩笑,“跟宣傳照一樣帥。”

開了門,拿了鞋套,陳嘉之說,“不好意思啊,家裏沒人來,所以沒準備拖鞋。”

目光從阖上的鞋櫃一排排滑落,李臻假意沒看到那雙略大的拖鞋,驚訝問,“X先生不住這裏嗎?”

“啊......”陳嘉之語焉不詳,“箱子給我吧。”

“我來就好,放在哪裏?”李臻沒有主動邁步,反而笑得特別深,“不知道能不能讨口水喝。”

陳嘉之連聲抱歉,趕緊去廚房倒了水。

“陳先生,這些簽不完也沒關系,反正過兩天要開簽售會。”指着紙箱,李臻笑着解釋,“更何況to簽本來沒寫進合同。”

“我盡力,最近也沒什麽事。”陳嘉之說。

氣氛就沒有冷場過,李臻非常會聊天,從陽臺外的龜背竹聊到書架上的《被讨厭的勇氣》,驚嘆陳嘉之把植物養的好,也誇贊他文學涉獵廣泛。

家裏好多天都沒動靜,聊了會兒,陳嘉之終于覺得活了過來。

“這是新出來的雙人游戲嗎?”電視櫃下疊着一摞未拆封的游戲卡,李臻看了看,“這款游戲去年拿了年度最佳游戲獎!”

這是前段時間買的,陳嘉之本想跟沈時序一起玩,直那天早上後,兩人再未見過,游戲卡也一直擺在電視櫃上落灰。

陳嘉之怔忪着,李臻卻說,“看你不是太高興的樣子,沒事的話要不我們玩玩?”

打心底是不想跟李臻玩的,但是人特意送東西過來,偶爾微信關心,相處也算愉快。

他開了PS5,不确定地說,“我玩游戲很垃圾的,聽說這個游戲需要看配合。”

“剛好,我也很垃圾。”李臻哈哈一下,“互相拯救。”

進入游戲後,兩人确實是各玩各的。

第一關就卡了很久很久,陳嘉之總是把握不好時間,次次拖李臻後腿,不過李臻非常有耐心,一遍遍柔聲說,可以了,好了,沒關系。

放下游戲機已是兩小時後。

即将飯點,李臻說,“陳先生,很想請你吃飯,不過下次吧,今天外面太冷了,等簽售會開過後一定要給我個面子。”

眼裏終于有了點笑意,陳嘉之送他下去,“我請你吧,麻煩你送東西過來,還陪我這菜鳥玩游戲。”

“沒有啊,你的思考能力非常出色,像第三關,我根本不明白提示暗語是什麽。”電梯門開了,李臻護着一側,先讓陳嘉之出去,陳嘉之回頭說,“那關啊,我也是看到蜜蜂和螞蟻打架才想到的。”

有點蠢的思路,無言一秒,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還沒待臉上笑容消失,陳嘉之擡頭便看到了沈時序,正在大廳拿包裹的沈時序。

而沈時序也在看他,也在看李臻。

算起來,足足有4天沒見了,沈時序頭發短了點,顯得更高更冷漠。

李臻沒有發現異常,熟稔地拍了拍陳嘉之小臂,“陳先生新年有空嗎?東安湖的燈會可以邀請您去看看嗎?”

“不想再看到你”卷土襲來。

想快步離開,腳步又很虛浮,陳嘉之倉惶收回視線,“新年我、要回瑞士。”

“那太遺憾了。”李臻站定在大廳那盞唬人的吊燈下,笑着說,“陳先生,就送到這裏吧,外面太冷了。”

“希望還有機會跟您把剩下的游戲關卡通過。”

“兩天後的簽售會,司機和我會在九點準時來接您。”

視野裏,沈時序正在朝自己走,陳嘉之胡亂應着李臻的話。

這幾秒靈魂仿佛出竅,變成局外人,親眼看到自己跟沈時序擦肩而過。

李臻走後陳嘉之沒動,身後電梯開門提示聲還未響起,所以沈時序還在等電梯。

但是直愣愣站在原地太尴尬了,物業都奇怪地朝這兒看了。

身後叮地一聲響起。

“陳先生?您忘帶電梯卡了嗎?”物業小姑娘過來,“沒帶的話我現在替您刷。”

心亂七八糟瞎跳,陳嘉之回過神連忙說不用,卻在擡眼剎那的餘光裏,看見沈時序站在電梯裏伸手摁了下,接着溫馨女聲響起“暫停上行,等待模式已開啓。”

明明大廳無風,偏偏暗流在湧。

“呀,剛好沈醫生在。”前段時間小姑娘給陳嘉之送過沈時序訂的菜,以為他倆關系好,“您快過去吧。”

沒法子......陳嘉之只能硬着頭皮過去。

電梯上行,有微微失重。

“在瑞士過年?”光可鑒人的電梯轎廂裏,映着沈時序冷漠的臉。

陳嘉之愣了下,随後,“嗯。”沈時序沒繼續問,咬着唇他自己補,“跟爸爸媽媽還有小姨過,只是他們。”

沈時序淡淡瞥了他眼,“什麽時候走。”

“大大、年三十前一天吧......”

“注意安全。”25層到了,沈時序徑直走了出去。

阖上的電梯門壓縮了他的背影,眼都沒眨,就看不見了。

擡手刷了卡,陳嘉之失魂落魄的回家。

-

臨近距離大年三十還有兩天,今天是開簽售會的日子。

太古裏中心廣場上可謂是人山人海,好多書粉清晨六點就來排起了長隊,刮過的冷風,帶起了建築物上的巨幅宣傳照。

廣場中心搭建着高于地面三米的簽售臺,紅毯鋪地,高牆做景。

陳嘉之坐在車裏,有點被吓到,“怎麽這麽多人啊?”

周維副駕駛回頭,“哥,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火啊,哈哈哈。”

阿爾法穩穩駛停在入口紅毯盡頭,李臻也打趣,“現在應該知道了。”

通道兩側站着維護治安的工作人員,書粉們簡直圍得水洩不通,差點把安全護欄擠倒。

這哪是什麽簽售會,說是頒獎典禮都不為過。

C市雖包容度高,以松弛感和比較“神”出名,但如此小衆的同.性作家簽售會還是第一次開。

可給大家激動壞了。

陳嘉之今天穿着較為正式,敞着雙排扣的休閑英倫毛呢西裝,裏面是同色系薄毛衣,一雙筆直細長的雙腿被黑褲包裹着,白皙腳背也掩藏在手工羊皮鞋下。

矜貴精致的真人與慵懶放松的宣傳張形成鮮明對,不過一開口就全部破了功。

“有沒有其他通道啊。”防窺膜隔絕了外界目光,他坐在溫暖的車內,“這這這......好多人啊。”

“lucaslucas!!”

“X先生今天來了嗎?”

斷斷續續的歡呼傳進來。

“其他通道真沒有。”李臻笑了兩聲。

周維:“別緊張哥,等等我給你開車門。”

陳嘉之不是拿腔拿調的人,一聽周維要開車門,立馬自己先下去了。

鋪天蓋地歡呼襲來,紅毯通道的盡頭就是簽售臺,短短一截路,陳嘉之走了五分鐘。

簽名,合影,打招呼。

林幻等人早就在臺上等着,等陳嘉之上來,簽售會正式開始。

主持人先是做了個小小的采訪活躍氣氛。

包括但不限于:

“請問陳先生,X先生今天沒有到場嗎?”

“X先生并未回國嗎?”

“你們一起過新年嗎?”

李臻很巧妙地解了圍,然後書粉們就可以排隊上前了,當時陳嘉之覺得天一下子就小了,原本刮後頸的冷風也吹不到了。

“禮物不要,謝謝謝謝啊。”周維推回精美的禮品盒,上來簽書的年輕女孩好奇盯着陳嘉之,“你真的好好看。”

陳嘉之臉一紅,咳了聲,“把書給我吧。”

女孩笑嘻嘻地遞過去,“可以合影嗎?”

陳嘉之唰唰唰寫完名字,擡起頭來,“可以的。”

後來流程就基本都是這樣,陳嘉之感覺自己臉都快笑僵了,仿佛全世界的鏡頭都在這個廣場。

有些大膽的男孩兒,趁簽名小聲問,“哥哥你是1還是0啊?”

.......

陳嘉之趕緊簽完,眼神示意。

周維嗆笑着,“下一位下一位。”

“你們用什麽牌子的潤滑劑啊?”

...........

“你跟X先生前戲一般多長時間啊?”

“每天都會做嗎?”

“X先生今天真的沒來嗎?”

“哥哥,你介意開放伴侶嗎?我很open的。”

媽呀,真是開了眼了。

問得露骨就算了,還有人給陳嘉之塞小紙條,企圖留聯系方式的。

這些都被工作人員一一“抓”出來,“扔”出去。

從上午到下午,長隊還不見尾。

連午飯陳嘉之都是在臺上用的,本來林幻訂了餐廳,但是書粉太多了,陳嘉之說不要讓他們等太久。

就連藥,都是趁上洗手間囫囵吃的。

下午刮起了大風,陳嘉之精神不足,強撐着愣是簽到黃昏。

今天,C市的朋友圈大半都是他。

“真人比照片還要好看,好帥好帥!”

“字好好看!”

“好遺憾,X先生今天沒在。”

郝席這二傻子通通截圖,給沈時序發了過去。

——兄弟,痛嗎。

——痛就對了,晚上我請你喝酒嗷。

沈時序下手術剛開機,手機狂響不止,花了一分鐘從頭拉到尾,然後點進郝席頭像,個人主頁,右上角——删除好友。

簽售會結束是傍晚六點,天空介于藍調和淺淡的夕陽時分。

對于沒有排上隊的,陳嘉之真摯地表示了抱歉,林幻作為中恒集團高層,陪了一整天,當即暧昧表示簽售會還有機會。

雖說是幌子,不過好在安撫住了。

陳嘉之累得手指都不想擡,晚飯什麽的根本沒興趣。

見他臉色很差,林幻等人也沒有強求。

追尾的A6修好了,周維開車送他回家,啓動車子說,“哥,要不你告訴沈醫生吧。”

盞盞路燈接連亮起,光影在陳嘉之疲憊的臉上變幻莫測,他迷迷糊糊睜了下眼,“什麽?”

“我說,你把X先生告訴沈時序呗,是他是他就是他。”周維還唱起來了,“你的愛人,X先生。”

“不行。”撐住座椅坐起來,陳嘉之揉了把臉,“我們已經徹底沒關系了。”

“什麽?!前幾天不是還在一起吃飯嗎?”周維不知道停車場砸車的事,“不是還幫他照顧貓嗎。”

“一兩句說不清楚,反正就沒關系了。”

“不行啊,哥,你這樣不行啊!”周維握着方向盤,“你快告訴他X先生的身份啊!”

“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麽,但你想沒想過,如果他知道X先生身份,他會想到什麽?”陳嘉之聲線輕輕的。

時間仿佛停滞一瞬,周維旋即反應過來,“是啊......都靠幻想寫自傳了,為什麽不回國,你說他在調查你,那他肯定也會調查這件事,再牽扯出當年您母親......”

車窗外街景快速掠過倒影,時間急速逆流,陳嘉之失神喃喃:“母親?”

11年前,浣花溪別墅。

陳舒鶴在學校替學生改論文還未回來,陳嘉之洗完澡出來後發現自己手機不見了,下樓發現剛剛還在書房工作的陳霓也不在。

他趕緊跑到小區借保安的手機打電話,打給沈時序,告訴他今晚不要發信息也不要打電話來,但沈時序電話總是通話中,他只好撥自己的手機,發現無法接通。

正茫然的不知道該怎麽辦,陳舒鶴驅車趕回,就一句話,陳霓出車禍了,馬上去醫院。

那晚醫院外面停滿了警車,搶救室整層樓都是武警,走廊還站着幾名電視上才能看到領導。

剛到,醫生就說搶救沒意義了,讓家屬進去見最後一面。

當時陳舒鶴心衰暈倒,也搶救去了,所以陳嘉之獨自進了搶救室,在陳霓凄厲卻凋零的生命中,了解到事故是如何發生的,也見到了自己摔碎的手機。

陳霓趁他洗澡時,試出了密碼手機,看到了那些所謂“不堪入目”的聊天信息,假借陳嘉之名義發了分手二字,沈時序當然不相信,一遍遍發信息打電話過來。

碎裂的屏幕也割裂了字眼。

——別鬧騰,一天天少看網上的段子。

——說話。

——陳嘉之,你認真的?

——在哪,我現在來找你。

“陳嘉之”回:我馬上會轉學,分手聽不聽得懂。

不知陳霓出于何種心态,之後還假借名義約了地點見面,要親自去會會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期間,沈時序一直發信息打來電話。

——不要鬧了好不好,我馬上到,接電話好嗎。

——寶貝,聽話。

——接電話可以嗎,求求你。

得不到回應的幾分鐘後。

——你要走,那我就把你關起來,關到不走為止。

——關到你哭着求我為止。

國安調取沿途監控發現,事故發生前陳霓一直在開車看手機,最後模糊的畫面裏,她的表情異常震驚,手機在閃爍中掉落,她伸手去撿,下一秒就被闖紅燈的渣土車連人帶車撞飛。

轟隆巨雷映透醫院走廊,有人遞來電話,Harvey語氣焦急,“爸爸馬上就到,不要害怕,等我來。”

可沒人能讓他等,國安要馬上進行問話,因其陳霓身份敏感,國安懷疑這是一起謀殺,但他們從陳霓手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只能詳細審問陳嘉之,知不知道陳霓為何在臨近午夜時分出去,去見誰。

那支破碎的手機躺在兜裏,其實陳嘉之也不知道說出沈時序後果會如何,他只是蒼白搖頭,不知道,不清楚。

Harvey遲遲未到,天明時陳嘉之從太平間出來,另一批西裝革履的人來了,陳嘉之又被帶着上了挂着黑色拍照的車,去了另一家醫院,另一間太平間。

陌生的中年男人按住他肩膀,“雨太大了,打滑撞到了護欄。”有人電話響,中年男人又說,“你姥姥現在......這裏有我們,孩子,我派人送你過去。”

即刻應驗的詛咒讓陳嘉之再也承受不起,在樓梯上他一腳踏空滾落,醒來後就不會說話了,對外界也沒有任何反應。

醫生說這跟摔傷并沒有關系,就是最為嚴重的PTSD。

後來陳舒鶴好起來,和陳萌便帶着他去了瑞士,一是要把Harvey骨灰送回去,二是陳嘉之幾乎沒辦法在大城市生活,因為他看到車子就會滿地打滾着尖叫。

為了離開這個傷心地,他們幹脆在瑞士某小鎮定居。

對于照顧陳嘉之來說,陳舒鶴年紀大很多事情沒辦法,陳萌也大不方便,所以請了心理醫生随家治療。

那是離開C市的三年了,那天夜裏窗外響了一聲車喇叭,陳嘉之又開始尖叫,心理醫生從隔壁趕來,竭力安撫着,食指豎起抵在唇邊不停“噓、噓。”

那天,是陳嘉之三年以來第一次發出尖叫以外的聲音。

一個有聲調的“xu”

陳舒鶴端詳一陣兒,猛然醒悟,“他在說中文!小寶在說中文!”

心理醫生拿來紙筆引導,反複發出“噓”的動靜,于是,陳嘉之在紙上歪歪扭扭畫了一個“X”。

“小寶,這個人對你很重要是不是?你是不是記得他?”

“小寶,他是誰?”

後來,心理醫生暫且把“X”定為X先生,在不斷治療下。

第六年,他重新學會寫字,以及簡單表達。

第九年,他勉強恢複正常人生活,寫自傳在外網火起來。

第十一年,陳舒鶴沒有應驗詛咒,自然死亡,陳萌也活得好好的。

然後,他回國了。

車子在夜景下行駛,陳嘉之望着陌生的前路,“就算沒有胃癌,我只會選擇性地解釋,而現在已經用不着解釋,我也不會解釋。”

“他那麽聰明,我說一句,他能找出十個漏洞。”

“再說了,那并不是他的錯,也并不是好事,不是嗎?”

-

時間一晃而過,來到大年三十。

陳嘉之起了個大早,打算讓玉芝蘭送了些菜和馄饨來,沒想到玉芝蘭已經閉店休息。

前段時間陳萌打電話來問,有沒有和好,當時正處于暧昧昏頭期,陳嘉之說可能快了吧,陳萌催他去國外過年,但因為化療原因暫時不能離開,陳嘉之只能胡謅可能會跟沈時序一起過年,當然陳萌就不催他了。

所以,陳萌認為他跟沈時序在一起國內過年,而沈時序認為他回瑞士過年。

所以,新年前後至少三天,他不能出現在國樾,為此,必須提前準備好食物。

按謊言,他今天就應該在飛機上,出不了門,問題也不是很大。

國內外賣高度發達,生鮮超市可以送一切,零零碎碎買了一大堆速食玩意。

凍水餃,速食米飯,方便面,面包水果,擱冰箱都快裝不下。

食物搞定,雖然幾天前定期上門的保潔阿姨才打掃過,但陳嘉之還是再把家裏收拾了遍。

光打掃家花了整整一上午,他累癱在沙發上,26層算中高層,依稀能聽到車喇叭聲,不過今天丁點聲音都沒有聽到。

他爬了起來,在陽臺上眺望,從前總是堵車的高架和各個街道空空如也。

偶爾劃過幾輛,也是匆匆忙忙。

小區裏有幾個小孩子在放鞭炮,上面聽就像倒豆子那麽小,一點都不響亮。

陳嘉之看了會兒進廚房,研究自熱米飯。

蒸汽騰騰,還挺新奇,不過有點鹹,現在不能吃重油重鹽,吃了兩口放進廚房垃圾桶,又吃了個大蘋果解渴,就在這時接到了陳萌的電話。

“嘉寶,吃午飯了嗎!”

把平板調高了點音量,《舌尖上的中國》紀錄片聽起來很熱鬧,陳嘉之提着精神,“正在吃,小姨,你呢。”

“跟沈時序在一起吃飯嗎,哇,你已經在他家過年啦?”陳萌驚喜道,“你那邊好熱鬧啊,什麽糯米團子飯。”

“呃.....我也第一次吃。”陳嘉之看着解說的介紹,“好像是其他地方的特色美食。”

“好吃嗎?”

“好吃。”

“開心嗎?”

“開心。”

陳萌故意嗔怪,“小壞蛋,害我白擔心了。”

“小姨我過得很好啊。”陳嘉之揉了揉眼睛,“你呢,跟姨父在一起嗎,你們有沒有吃團圓飯呀。”

“哈哈,嘉寶,你是不是開心傻掉了。”陳萌說,“大溪地現在是下午六點。”

大溪地與國內的時差為18個小時。

陳嘉之傻傻一笑:“完全忘記了。”

“傻孩子,沈時序在你旁邊沒,可以給他講兩句嗎。”陳萌鬼鬼祟祟的興奮,“我想給他發新年紅包來着。”

天!陳嘉之趕緊制止,“小姨,現在大家正在吃飯呢!”

“哦哦哦,對,看我也傻了。”陳萌囑咐道,“那你先吃,新年快樂,我的嘉寶。”

“小姨,愛你,新年快樂。”

都快挂電話,“等等等等!!!”陳萌緊急叫停,小心翼翼地問了句,“那這件事你沒說吧?”

沉默一瞬,陳嘉之:“沒有,我不會說。”

陳萌嘆了口氣,“那就好,乖乖的哦。”

挂斷電話後,陳嘉之綁起最近長長的頭發,洗了個臉,去睡午覺。

-

就算是大年三十市院也很忙,晚上七點,沈時序整理完病例,趕回麓山吃年夜飯。

家裏人不多,長輩只剩爺爺沈衛國,沈伯堃和葉姿便接來沈衛國同住。

還有個弟弟,沈淮序。

是個标本家,常年全球野生栖息地跑,撿拾瀕危自然死亡的動物做标本。

沈伯堃和葉姿平時工作忙,沈時序也忙,沈淮序也忙。

不過年夜飯,大家都聚得很齊。

珍姐最先發現沈時序回來,她端着超大的盤子站在中庭,驚喜道,“時序,回來的剛剛好。”

家裏常駐傭人有五個,兩個負責打掃,三個負責起居用飯。

珍姐是最年長的那個,五十多歲,略微有些胖,在沈家工作了快20年。

沈時序主動拿過珍姐手中的盤子,“我帶過去。”

中庭前面是會客廳,穿過會客廳才是小餐廳,小餐廳桌子小,一家人坐着熱鬧。

路上幾個阿姨紛紛打招呼,“時序回來啦。”

“時序變帥啦。”

沈淮序老遠探頭,“哥,好久不見吶。”餐盤再度易手,沈淮序端上了。

“你小子又在陰陽什麽,你哥是不是回來了?”沈衛國嗓門聽起來中氣十足,“你倆還不進來。”

倆兄弟往餐廳走。

“哥,我聽說了你砸車的光榮事跡。”

沈時序擡頭攬住沈淮序肩膀,表情不鹹不淡,“我也聽說了你負傷的悲慘事跡。”

半個多月前,沈淮序在坦桑尼亞碰到了一群偷獵象牙的,差點交代小命。

“保護大自然人人有責嘛。”

葉姿出來,把走得很慢的兩人趕上了餐桌,沈伯堃正襟危坐看了兩人一眼,“回來啦。”

衆人落座,圓桌上,寓意美好的團年飯散發着香氣,酒倒到沈時序面前,“不喝,晚上可能有急診。”

每年過年總有那麽些喝吐血的,喝住院的,喝酒精中毒的。

這全是消化內科的活兒。

葉姿抿了口紅酒,嘆氣,“過年也不能讓醫生休息。”

沈伯堃給她夾菜,“吃菜吃菜。”

沈衛國坐在主位上,舉起酒杯,大家一起舉杯。

晚飯吃得很愉快,沈衛國喝了很多,問沈時序今年休息幾天。

今年算輕松,從大年三十下班後,一直休到年初三。

整整三天時間,往後就是輪班值班。

沈衛國又問沈淮序,今年你又什麽時候出去。

沈淮序笑着答,“爺爺,不出去了,我救了只很漂亮的鳥,很忙。”

沈衛國不明白,救鳥跟忙有什麽關系。

飯桌上,沈伯堃說了幾句向好的話,葉姿也是。

飯後,一家人鮮少齊聚在沙發上看春晚,電視機裏正在表演撕紙牌的魔術,“把煩惱丢出去,快樂留下來~”

沈淮序跟着比劃想回去逗鳥,沈衛國端着茶杯瞧熱鬧,葉姿抱着手機給家裏的小輩們發轉賬紅包。

沈伯堃喝了口茶,自以為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人注意到這邊,對沈時序說:“你跟我到書房來一趟。”

話音剛落,沈淮序将兩張撕裂的紙牌完全合攏,轉過身來,“爸,你背着我給哥發紅包啊。”

他機靈着呢,明知故問。

葉姿放下手機,心頭是了然的,“我也上去。”

沈衛國神神在在的,“什麽話我聽不得啊?”

沈伯堃:......

“爸,就在這兒說吧。”沈時序神色淡淡。

見狀,沈伯堃重新坐下來,沉聲道,“你現在對那孩子到底是什麽意思。”

砸車,進警局,上熱搜。類似的混賬行徑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了。

陳嘉之剛走時,沈時序很是發了一陣瘋的。

動手段全國查學籍,有些地方查不到讓沈衛國幫忙,軍.政互為兩套系統,再加上非常敏感的工作關系,哪怕位置高,調查起來也很費勁的。

調查某些人的随行翻譯官,等同于調查某些人,這些高度機密的事情簡直能引起國安警惕,更別提大使館更加敏感的存在。

樹德國際部的學生不參加高考,但是有非常多的國內外競賽。

那些年沈時序一個沒參加,護照倒是換了一本。

無他,出入境章蓋滿了。

沈伯堃和葉姿從沒見過那樣的沈時序,愁的不行,但沈衛國卻攔下了這對擔心的父母,好在兩年後沈時序自己消停了。

不過前幾天的砸車事件,又有當年征兆。

當時收到消息的沈伯堃和葉姿第一反應就是,那孩子回來了。

打電話一問,果然。

沈伯堃話音落,沈淮序不插科打诨了,沈衛國也沒說話。

大家都在等沈時序表态。

只見沈時序神色正常,語速不快不慢:“沒什麽意思。”

模糊的回答并不令人滿意,葉姿坐到沈時序旁邊,仔仔細細看着這個從小沉穩持重,沒讓自己操過心的大兒子,“他怎麽突然回來啦,是你找到的還是他自己回來的。”

“自己回來的。”

葉姿跟沈伯堃對視一眼,問,“那他回來幹什麽,還走嗎,你們現在的關系是.......”

“沒有關系,媽。”垂了眼,沈時序說,“你們不用這麽緊張,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有些心驚,葉姿又有些高興,以為沈時序困在裏面走不出來,沒想到不知何時已經想通了。

“你說得對,都過去這麽多年了,無論是你還是他,都應該過好自己的生活。”她無形舒了口氣,拉着沈時序的手,“兒子啊,試試去跟別人接觸吧,好多姐妹都問我呢,她們資源可好啦。”

沈淮序沒繃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媽,你把哥當什麽了,資源,我的天!”

葉姿一記眼刀,“笑什麽,你也老大不小了——”

沈淮序立馬閉嘴了。

“這幾天休息就在家住吧,剛好國內國外的也都回來了,順便見見。”葉姿擡頭,溫聲細語,“媽給你安排安排?”

沈時序沒有猶豫,“不用。”

“哼!”沈衛國不高興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抱重孫。”

沈伯堃給他點煙,“爸,這時候你就別添亂了。”

“你們出去抽行不行!”葉姿瞪眼,又想起什麽似的,問,“對了,不要女孩子吧?是只要男孩子吧?”

這次,沈淮序提前繃住了,窩在沙發裏偷偷笑到肚子疼。

沈淮序站起來,“別弄這些事。”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

葉姿不滿:“去哪兒啊。”

“回國樾把貓帶回來。”

見人不答應,但葉姿打算悄悄安排,一步步來。

-

國樾。

只打算睡個午覺的陳嘉之一覺醒來外面天已經黑了,房間裏極度寂靜,樓下時不時響起模糊的鞭炮聲。

從主卧落地窗望出,遠景近景的大街空無一人一車,但每棟高樓的小小窗口都散發着模糊的暖橘光。

失落和茫然砸在視網膜上。

起床幹什麽?

躺下又幹什麽?

良久後,他慢慢從床上爬起來,在昏暗的光線裏摸索着脫了睡衣換衣服。

該吃藥了。

雖然對于孤獨的人來說,節假日是一種淩遲,但淩遲過後血肉總會愈合呀!

不知道沈時序在不在家,不知道25層能不能看到26的燈光,陳嘉之沒敢開燈,到客廳打開電視機,把音量調到最小,發現每個臺都在放春晚。

其實還不餓,只是因為要吃藥,所以得吃晚飯。

自熱米飯味道一般,想吃有味道的,所以泡了泡面。

為保險起見,他還拉上了窗簾。

整個屋子都是暗的,電視是唯一的光源,大型歌舞攪動着紅紅綠綠的光源,主持人長着張國泰民安的臉,笑着賀新年,說團圓。

陳嘉之盤腿坐在沙發裏,看得很認真。

泡面味道很香,但胃裏卻像有什麽東西頂着,他吃得很慢,好在是吃完了。

門外,沉寂在1樓許久的電梯,開始上行。

少頃,沈時序進了25層的門,開了燈,貓貓板鴨式躺在地板上,連尾巴都不翹了,委屈巴巴地望過來。

表情可太可憐了,沈時序把它拎起來,“跟我去其他地方住幾天。”

“喵!”貓貓眨巴着灰藍色的大眼睛,被拎起來就成了一個長條,尾巴慢悠悠蕩過去蕩過來。

沈時序用另一只手捏它胖臉,“麓山很熱鬧,去不去?”

“喵喵。”

“知道知道,一個人在家無聊。”

“喵喵!”

“坐在這裏等着。”沈時序放開貓貓,去廚房挑了了罐頭和貓糧,出來放在玄關準備去接着儲物間找袋子,忽地,他停住腳步。

頭頂天花板上的射燈亮着,幾縷明亮的光線灑落。

餘光裏,貓貓并沒有聽話坐着,而是重新板鴨式趴回地板。

轉去門口,沈時序在控制班上确認,地暖沒有開。

那,明顯的溫暖是怎麽來的?

站在原地思索了會兒,他摸出手機,在撥號盤裏熟練地輸入一串數字,兩個字的備注自動跳了出來。

樓上,陳嘉之正打算洗澡繼續睡覺,沒想到手機響了。

而來電顯示更是讓他驚掉下巴,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幹什麽,為什麽要打電話來。

如果不接會不會很奇怪,都這樣還是被發現了嗎??

手指都在顫抖,接通後,他小心翼翼地:“喂?”

“在哪?”

“我在、在瑞士啊。”

“什麽時候到的?”

“今天上午。”

國內比瑞士快7小時,國內現在是晚上10點,瑞士現在還是下午三點左右。

得虧于深刻入骨的記憶,這才讓回答沒有出錯。

“怎麽了啊。”見沈時序似乎只是問這些,陳嘉之稍稍放心,“發生什麽事了嗎?”

沈時序說:“怎麽沒關地暖?”

足足好幾秒,陳嘉之支支吾吾:“啊?我沒關嗎?”

“地暖長時間開着家裏沒人,很容易發生安全事故。”語氣很冷,沈時序說,“怎麽總是冒冒失失?”

“對不起......忘記了。”陳嘉之立馬道歉,“不過,你怎麽知道的啊?”

“托你的福,25層整個冬天都不冷。”

低溫熱水貼着樓板,哪怕是精鋼澆築混泥土,長時間接觸也能達到保溫效果,熱量傳遞到樓下非常正常。

陳嘉之揉了揉頭發,“哦,那我......”

完了,“不在國內”怎麽關?沈時序知道,那不就意味着沈時序現在就在樓下?!

果然,他聽到沈時序下一秒說:“大門密碼改沒改?”

若有人在旁邊,就會發現陳嘉之現在就像草原上被驚到的鼹鼠,失措地在客廳裏打轉,手忙腳亂把茶幾上的所有東西掃進抽屜。

零食、遙控器、水果刀......還未雨綢缪地把拖鞋都放進鞋櫃。

他在黑暗裏沖刺,倉皇跑動不知道撞到哪裏,腳趾霎時鈍麻了下,緊接着泛起一陣鑽心的刺疼。

沈時序聲線冷冷的:“你在幹什麽?”

咬着牙,陳嘉之唔了聲,“啊,我上樓呢。”

“密碼改沒改?”電話那頭傳來樓梯門吱呀的動靜。

“等等我想想。”飛快開閃了下燈,确認沒有生活痕跡後,陳嘉之踮着腳關上主卧門,躲進半開放式的浴室,“沒沒改、你要幫我關嗎?”

“嗯。”沈時序說,“挂了,開門進去了。”

盥洗臺和牆壁有一個夾角,只要不走進浴室根本發現不了,陳嘉之摸索着冰冷的拉長石臺面,把關機了的手機反扣在懷裏,在疼得倒吸涼氣中蜷坐進夾角。

指縫有溫熱,是鐵鏽的味道。

與此同時,大門模糊的開門聲傳進卧室,鞋櫃拉開,拖鞋扔在地墊上悶悶的篤音,腳步響起。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沈時序一舉一動仿佛化為實質刻在眼底。

總控制板就在玄關後,很快,如預期般陳嘉之聽到機械式的哔哔兩下。

剛無形松了口氣......主卧門突然響起爪子撓動的聲音!

不太對勁,腳步在靠近!

毫無征兆,卧室門咔噠一聲,燈光和嗓音齊齊傾瀉而進。

“就這麽想他?”

在壁燈幽微的光線裏,貓貓迫不及待闖進卧室,而沈時序站在門口未進,喟嘆般斥了句。

“真沒出息。”

已經不敢呼吸,陳嘉之只能驚恐地捂住嘴。

身後扭曲晃動的鏡子裏,貓貓跳上搭在床尾凳的睡衣,同時人影和腳步慢慢晃過,沈時序走到床邊,也靜靜看着睡衣,垂眼看了很久很久,他坐下,伸手拿起擱在睡衣上的黑色細圈頭繩。

食指和拇指撚住,将那幾縷稍帶弧度的細絲與繩圈分離,微微低頭,舉手放到鼻尖......輕嗅。

動作還未停,發絲在修長的五指撥弄下,一圈圈再度纏緊頭繩,抽了床頭紙巾包裹住,然後放進外套。

深藍布料在半空滑出一道弧線,穩穩落在床中央上,鏡子裏,沈時序順床尾仰躺而下,将臉完全埋進了睡衣裏.......

血液忽然往不知名的地方彙聚,而喉頭卻擠滿了酸澀墜脹,陳嘉之死死捂住嘴,不知窺伺了多久,直到一團小小黑影出現在浴室門口。

軟軟一聲:“喵。”

黑暗裏大眼睛綠瑩瑩的,閃着幽光。

無法阻止,陳嘉之眼睜睜看着貓貓跳上臺面,腦袋一邊蹭自己,一邊着急的喵喵叫。

腳上又疼心裏又急,他氣若游絲般比口型,“快出去。”

貓貓不懂另一個爸爸為什麽讓自己走,于是叫得更大聲了。

似是貓貓吵到,鏡子裏的沈時序已經站了起來,離開的身影再次一晃而過,接着主卧壁燈熄了。

而沈時序聲音涼涼的,像從四面八方來。

他說:“家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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