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黑暗裏, 急躁到喵喵叫的家寶從身上跳了下去,狂追離開的背影。
從驚恐到疑惑再到了然,此時, 陳嘉之才在疼痛中松了口氣......
他豎起耳朵,聽見外面傳來沈時序訓斥的話音, “沒見到人就發脾氣?”
再訓了幾句,外面再無任何動靜。
已經走了嗎?
可奇怪的是,離開的腳步并未響起, 就當陳嘉之苦苦思考之時, 家寶突然再次竄了進來。
與此同時,頭頂燈光乍亮。
在不适應的模糊視野裏, 漸漸附着出一個輪廓剪影。
——沈時序。
腦子剎那嗡鳴。
“對、不起......”饒是腦子都空了,骨子裏的認錯系統仍在作祟。
浴室燈光昏黃明亮,斑駁炫彩的拉長石閃着光,他眼睛睜得大大的, 屈坐在那個堅硬、冰冷的夾角裏,瞳孔失焦地, “對不起,我.....”
這一幕這一刻, 無法形容感覺, 前因後果若能化實質,大概一刀斬斷了神經。
渾身血液逆流沖心, 沈時序幾步過去, “松手。”
随着話音落地,嗡地一聲, 新生的世界破殼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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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膜像灌進了風,陳嘉之渾身一抖, 才聽清沈時序說了什麽。
他說:“聽話,我看看。”
依言,他呆滞地松開手指,捂了一掌心的鮮血便争先恐後湧出。
下一秒身體一輕,再回神,已經被抱着從浴室來到客廳。
燈光陸陸續續從客廳亮到廚房連接後陽臺的儲物間,少頃,沈時序提着醫藥箱折返。
連疼都忘了,陳嘉之靠着沙發椅背,呆呆地說:“我都不知道家裏有這個。”
得到的回答是,腳踝被溫熱的手掌握住,拉至沙發邊緣,緊接着整個腳掌被握住,沈時序擡頭,說:“Lucas,看着我。”
莫名其妙的指令,陳嘉之轉動眼珠,直面的視線堪堪停在胸口,短短間隙,紗布已摁壓上小腳趾的傷口。
那瞬間的疼痛簡直讓喉嚨咽不住悶哼。
沈時序說,“去醫院。”
這句提醒堪比煙花炸大腦,都還沒疼過,陳嘉之哆嗦着嘴唇,“不、不去。”
面前微微低着的頭顱向上擡了點,沉黑的眼神裏有怒意,但很快,有人敗下陣來。
摁緊的紗布松開,沈時序再次将低頭,湊近觀察傷口。
散亂幹涸的血斑遍布腳背,在遮光的陰影裏,溫熱的右手掌心托着微微泛紅的腳後跟,沈時序用食指,輕輕摁了下小腳趾邊緣,問:“什麽感覺?”
他湊得很近,潮熱的鼻息噴在薄薄的皮膚上,疼,也有酥麻。
掌根反撐着沙發,陳嘉之縮了縮腿,“不疼。”
“血好像沒有流了。”他試探着,“可以不去醫院嗎?”
“為什麽不願意去醫院?”
“只是一個小傷口,不用去醫院吧。”不太肯定,吧?
沒有流血完全是靠摁壓,沈時序微蹙眉頭:“沒有骨折,是指甲被撞歪了,但你的凝血功能很差,去醫院檢查一下。”
為什麽差,因為血小板減少就是化療副作用之一。
稍帶醫學知識的話題陳嘉之只想錯開,他垂着眼,看上去很可憐,“不想去醫院,今天在過年。”
撒謊回瑞士過年,卻在大年三十這天獨自躲在角落。
撞了腳,疼,也被吓到。
若要細究,敗陣的人現在不想細究,也疼。
一直悄悄觀察的家寶湊了過來,蹲在旁邊輕輕叫了兩聲,沈時序看了眼,松開紗布說,“自己按。”
身體往前傾伸手按住後,陳嘉之看見沈時序在醫藥箱裏翻找,忐忑地小聲問,“可以不去了嗎?”
“嗯。”
藥箱裏,有塑料被撕開的聲音,但蓋子擋住了沈時序的手。
家寶喵喵叫着湊近,小抓抓不斷扒拉,陳嘉之問,“它怎麽了?”
——忽地呲呲兩聲,酒精味道彌漫,沈時序雙手垂在醫藥箱裏,擡眼說:“它在擔心你。”
“那該怎麽辦?”
“去抱它。”
一個簡單的指令自然讓摁壓傷口的手離開,也就在附身去抱貓貓的瞬間,沈時序直起身,屈膝壓住陳嘉之受傷的小腿。
茫然一瞬,同時再咔嚓一聲,陳嘉之驀地睜大眼睛,身體也在劇痛中繃緊。
沒有時間思考,去抱家寶的手就近換成沈時序的肩膀,額頭死死抵住他頸窩,輾轉着蹦出一句:“疼——”
但處理傷口的手非常迅速,沈時序的動作幾乎毫無遲疑。
疼到兩眼發黑,恍惚間,眼底冷光再次閃過,他帶着哭腔:“不要了不要了。”
疼痛沒有預期加劇,下一秒沈時序松開壓住他的腿,把尖端夾着一小塊裹着血肉的指甲醫用剪刀,放回藥箱裏的酒精托盤裏。
足足喘了兩分鐘,陳嘉之才松了手,眼睛紅紅的,但眼淚硬生生沒有落出來。
指甲撞錯位必須處理,不處理自然脫落的話,疼痛可比兩分鐘要漫長。
照以前早鬧了,剛剛疼成那樣也沒哭。
真他媽揪心!
收拾好藥箱,沈時序嗓音喑啞地說:“躺好,暫時不要亂動。”
染血紗布和組織都要扔掉,他去到廚房,待感應垃圾桶自動打開,扔醫藥廢料的手一頓。
垃圾桶靜靜躺着三樣東西。
速食米飯,方便面,蘋果果皮。
今天是大年三十,是吃團圓飯迎接新年的日子。
在這個日子裏......
艱難地從肺腑呼出灼熱的氣息,他雙手撐着廚房臺面,忽然有些直不起腰。
外面客廳,見沈時序久久沒出來,陳嘉之已經想好了未回瑞士的三百二十種借口,還想問,為什麽它也叫家寶。
不過,不太敢。
少頃,折返的腳步響起,陳嘉之看到沈時序從廚房出來,掙紮着坐起,“我其實——”
“吃飯了嗎?”沈時序低低問。
“什麽?”
“晚飯吃了沒。”
居然沒有審問,陳嘉之有點受寵若驚,“吃吃、過。”
看了他一眼,沈時序在沙發上坐下,,“吃的什麽。”
很心虛,所以回答格外小聲,“玉芝蘭送來的。”
話題就此終止,餘光裏偷偷瞟沈時序的側影,陳嘉之仿佛get到了什麽,“你剛剛才下班是不是?”
“嗯。”
“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
說完這句,沈時序拿出手機走到陽臺,看樣子準備關門打電話,他回頭問,“想吃什麽?”
說來是有點餓了,不過得撒謊啊,陳嘉之搖頭,“我不餓,你現在要讓人送嗎,現在還有人送嗎?”
沈時序并未回答這兩個問題,又重複了遍,“有沒有想吃的?”
自己沒吃飯幹嘛要問我?不太明白什麽意思,反正瞎答吧。
“我會做三明治。”陳嘉之爬起來,“你要吃嗎?”
“躺好別亂動,快點說想吃什麽。”沈時序在撥號,“什麽都可以。”
是不是搞錯了對象,更何況哪還想吃什麽,是打算吃過飯才審問嗎?
總之陳嘉之搖頭,“你選你想吃的。”
陽臺門被關上,隔絕了冷風也隔絕了話音。
“時序?要送水到樓上來嗎?”珍姐以為他帶貓都回麓山了。
“珍姐麻煩你和另外兩位阿姨做點東西。”
“呀,晚飯沒吃飽嗎,正好我們還在準備明天的食材呢。”珍姐問,“要吃什麽我現在給你送上來。”
“我沒在家,你現在做我馬上回來拿。”
“好的,要吃什麽。”
“不要剩的,全部新做,家裏有什麽?”
過年各式菜準備的最齊全,什麽都不缺。
“後院水箱養着海魚,蝦不錯,青菜和肉菜都有。”珍姐問,“時序啊,按照你的胃口來做嗎?”
“所有菜不要香菜不要辣椒不要姜,盡量清淡,分量不必多但菜式要足。”沈時序語速很快“您看着弄吧。”
這熟悉的飲食習慣,哪怕過去11年珍姐依舊記得,遲疑着問了句,“是嘉之同學吃嗎?”
“對。”聽筒裏有打火機咔噠聲,沈時序說,“您還記得話的我就不多說了。”
“嗯,那我們現在就做,用保溫盒裝起來。”珍姐說,“再裝些他喜歡吃的草莓,他以前很喜歡吃我鹵的鵝翅,不是剩的,要裝一點嗎?”
“嗯。”沈時序摁滅煙頭,“提前做好的話就開車送出來,我們在路上碰面。”
陽臺門再次打開的時候電視機裏正好在放《難忘今宵》,家寶睡着了,嘉寶沒睡着,靜靜坐在沙發上。
“無論天涯與海角~”
一曲完畢,陳嘉之笑着望來,十分高興地說:“新年快樂!”
在一片歡快的歌聲裏,沈時序捏着熄滅的煙頭,壓抑得很沉重。
陳嘉之問,“你要走了嗎?”
“等着,我馬上回來。”
空城C市,奧迪在疾馳。
半小時後沈時序回來了,提着誇張到不行的大袋子,裏面是滿滿當當的保溫盒。
各式菜、湯,水果,連蛋糕都裝了一塊。
“哇,這麽豐盛嗎。”陳嘉之撐着茶幾,興奮地看着不停往桌上擺盤子的沈時序,“你一個人能吃這麽多嗎!”
“不去餐桌上吃嗎?”
“哇,好香好香。”
“我能嘗點嗎?”
家寶都被香醒了,蹲在兩人腳邊,擺好盤子後沈時序在茶幾另一端坐下,跟陳嘉之隔着一個小小的90°桌角。
沈時序問:“腳還疼不疼?”
接過筷子和勺子,陳嘉之不好意思,反正也坐下來了,靠的近,膝蓋抵着沈時序的膝蓋,“不疼了。”
垂涎鹵鵝翅很久了,他嘗了一口簡直眼睛放光,“是珍姐做的!”
沈時序在喝湯,輕輕瞥了他一眼,“這也記得?”
“當然,我什麽都記得!”陳嘉之吃的不擡頭。
一餐快到尾聲,電視放到撕紙牌的魔術。
小茶幾的抽屜裏正好有牌,陳嘉之模仿着撕,魔術在手裏成功時他發出驚嘆。
方才還慘兮兮的哭疼,現在高興的能什麽都忘,還一臉崇拜望着電視裏的魔術師,“哇,這是怎麽做到的啊,好神奇啊!”
就是非常普通的魔術,甚至能用原理公式解釋,有什麽了不起?
沈時序接了句:“恒等式。”
“那是什麽?”
“因數知道嗎?”
“有點耳熟......”
嘆了口氣,沈時序,“那別問了。”
“解釋一下嘛。”陳嘉之眨眨眼睛,“你不說我怎麽懂。”
“6是7+f(6)=12的因數,5是7+f(5)=10的因數。”沈時序說,“這兩句話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陳嘉之呆呆兩秒,茫然搖頭。
“躺沙發上去。”沈時序站起來,指着家寶,“抱着它。”
以為這是解題的起勢,陳嘉之依言照做,抱着貓躺上沙發,見沈時序都在收拾碗筷了,他問道,“不講原理了嗎?”
沈時序頭都沒擡:“跟它玩會兒好嗎,有些問題你不必搞懂。”
等人進了廚房,陳嘉之嘟囔着,“看不起誰啊!”說罷拿出手機善用搜索。
所以,等沈時序把碗放進洗碗機出來後,客廳安靜無比,唯有落在地毯上的手機外放音幽幽作響。
“好了同學們,以上就是咱們小學五年級因數課堂的全部內容啦。”
沙發上,一人一貓睡得正香。
原地站了會兒,沈時序過去撿起手機,半蹲在沙發邊緣,伸出手指撥開遮住眼睛的發絲,露出指尖下整張安靜乖巧的臉。
看了很久很久,他摸出自己手機,在鬼迷心竅中調橫屏幕。
忘乎所以沒關靜音,當慌亂鎖屏後,再垂眼時。
面前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