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從下午到晚上, 陳嘉之簡直是掐分讀秒,一到八點,說話都很艱難地躺在床上, 一邊說吃藥,一邊緊緊捂着胃。
這次沈時序應諾, 給他服下後,守着他。
不過止疼藥的失效越來越短,前幾天還能維持八小時左右, 現在堪堪只能維持四小時, 淩晨十二點左右,陳嘉之已經痛苦地睡不着。
于是沈時序再次抱着他, 沒有任何辦法,像之前那樣在房間走,揉着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的後心,好賴話都在耳邊說盡了。
這倒是給值夜班的護士滿滿安全感, 因為走廊上一直都有個抱着人走來走去的身影。
折騰到淩晨三點陳嘉之才睡着,沒睡幾個小時, 早上又要開始化療,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 精神狀态雖一天天好起來, 但身體狀态愈發低迷。
他開始昏沉,一整個上午都說不出一句話, 午飯吃了就吐。
沒辦法, 為了身體營養必須一直吃,哪怕吐了也要繼續吃。
源源不斷的食物往病房裏送, 垃圾桶一上午換了四五次。
照顧這樣的病人很累,偶爾沈時序會握着他的手一起躺下來, 眯一小會兒,然後再起來觀察他的身體狀态如何。
今天的化療藥物滴注到晚上才結束,那會兒陳嘉之已經徹底不能說話了,問什麽都是用肢體來表達。
好在沈時序夠了解他,問他,“現在還想不想吐。”
握在被子下的手,慢慢捏一下大拇指作為回應。
“現在吞咽的時候食道有沒有異物感。”
手指再次捏一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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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輕輕撫過他的額頭,沈時序湊近,吻他眉心,“知道了,睡吧,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你累嗎......”隔了好久,陳嘉之斷斷續續的問,“感覺你很累......快休息吧。”
指腹摩挲着緩緩阖上的眼皮,沈時序輕聲說:“不累,睡吧,不要說話了,我一直都在。”
一個鼻音都還沒哼完,陳嘉之便昏睡過去。
确認他睡着後,又檢查了□□溫,沈時序拉開陽臺玻璃門,掏出手機打電話。
“時序哥?”明揚那邊很快接通。
“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了。”沈時序壓低音量說,“現在有空嗎,出來見一面吧。”
兩人約在一家通宵營業的咖啡廳,距離市院不遠。
走前,沈時序把護工叫進來,讓他監護着陳嘉之,交代要是不舒服立馬給自己打電話,然後才離開。
深夜,咖啡廳人還挺多,三五成群的年輕人喝着咖啡,同好友閑聊,還有一些“氣氛組”,也許是真加班,端着電腦劈裏啪啦摁個不停。
沈時序到的很快,明揚到的也不慢,在服務員剛把咖啡端上來的時候明揚到了。
門口挂鈴清脆地響了下,循聲,沈時序望過去,一個年輕男孩走了過來。
看模樣,跟陳嘉之年齡差不多,他站起來表示尊重,畢竟放了兩次鴿子,于情于理都該道個歉,況且人家還主動找上門來願意幫忙。
“不好意思,這麽晚早找你來。”他指了指對面位置,“先坐吧。”
明揚笑了下,“時序哥,沒事的。”
“前兩次因為長輩溝通,也是我自己沒有說清楚,今天你來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沈時序說,“但無論如何,前兩次的事抱歉了。”
“沒關系呀,都是我姑姑她着急,其實我也是聽安排。”點完咖啡後明揚把菜單遞回給服務生,笑着說,“說明我們沒緣分,倒可以做朋友。”
喝了口咖啡,沈時序淡淡嗯了聲。
“時序哥,我很好奇,你多愛他呀,前幾天的事......”
前幾天鬧得滿城風雨,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知道了,當初市院棋盤招标的時候,中标方就是明家公司,他們做進口石材可以說C市一家獨大。
所以明揚都不用打聽,稍微想想就能知道其中緣由。
面對這個問題,沈時序皺起眉頭,“有事嗎?”
他不願意讓外人知曉自己跟陳嘉之的事,因為陳嘉之現在是個病人,鮮活的人見多了,難免會對子自己患病的身體失落。
會不高興,會傷心。
“沒事沒事,我就随口問問。”明揚握着咖啡杯察言觀色的說,“前幾天聽說你在找雪花白,剛好我負責海外這塊業務,所以就給你發信息了。”
“嗯,麻煩你了。”
“如果是之前的話,廠房還有存貨,不過純天然的雪花白買的人本來就很少嘛,所以公司現在也沒進購多少,唯一的存貨,上個月被外省一家搞酒店裝修的全部買走後,只進了一批貨。”
“貨輪運輸途中出了問題,現在停在港內暫時趕不回來。”
沈時序問:“新買一批大概要多久?”
“算算時間,采購、海關批手續,從意大利港口出發回來的話至少要三個月,你要買這麽多嗎,不是一塊兒就行嗎,如果你加購一批的這樣成本會很高啊。”
運輸時間加上打磨、再挂上棋牆,這樣至少要四五個月了,太久了。
“一批還是一塊都不重要,我只要盡快拿到。”沈時序睨着明揚,說,“你們家應該有內部審批通道吧?”
明揚了然地笑了笑,“怪不得你願意見面呀,果然什麽都知道。”他說,“公司跟那邊的海關熟,貨輪運輸關系也不錯,我今天就是來說好消息的。”
“我會給他們打招呼,讓他們盡快再采購一批回來,海關也會走特快流程,時間大概能縮短一個月左右。”
若是剛剛那句“你有多愛他”讓沈時序感到相當不舒服,現在因為願意幫忙,心中芥蒂消除不少,他道了謝,端起咖啡杯打算提點神,然而手臂卻有些顫,又放下說,“明天會有人聯系你簽合同。”
“時序哥,你不舒服嗎?”明揚好奇地看着他擱回沙發扶手上的雙臂,“手術做太多了嗎?”
沒必要解釋是因為日夜抱陳嘉之所導致的,要是Arivn問的話,他肯定要輕描淡寫的解釋一下緣由,旁人就不必了。
“沒事。”
“那就好。”明揚笑了下,問,“沈伯伯和葉阿姨他們近來好嗎,說起來上一次見他們都是大年初二了,過的好快啊。”
大年初二,他姑姑帶着他到沈家拜年,結果人都沒見到。
“他們都好。”既然寒暄了,作為禮貌沈時序也寒暄回去,“你父母最近怎麽樣。”
至于明揚父母是誰,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他們也還好。”說完明揚瞟他幾眼,試探性地說,“時序哥,你沒休息好嗎。”
“你看起來......似乎很疲憊,是因為照顧陳先生嗎?”
眉宇擰得更深,沈時序說,“不是,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他客套道,“開車來的嗎?”
“我開車技術不怎麽好。”明揚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所以打車來的。”
“哦,那我給你叫個車。”
明揚愣了下,“啊,好的。”
沈時序剛站起,電話震動起來。
嘉寶來電了,好久好久都沒來電了!!
明揚看他恍惚了下,接通電話後微微側臉低聲問,“怎麽醒了?”聽不到電話裏講什麽,總之他看到沈時序笑了下,表情很溫柔地說。
“我馬上回來,十分鐘,等不住就先睡。”
挂斷電話後,明揚也跟着站起來,主動說,“時序哥不用麻煩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打車就好。”
沈時序點了下頭,但是沒出咖啡廳,而是徑直去到咖啡吧臺,打包了兩個舒芙蕾。
明揚跟了過去,有點羨慕地問:“陳先生喜歡吃這個嗎。”
不知道喜不喜歡吃,但是愛吃甜的,應該會喜歡。
“嗯。”站在櫃臺等服務員包裝,掏錢包時沈時序淡淡瞥他一眼,“你吃嗎?”
明揚不好意思笑道:“那我也吃一個吧,謝謝時序哥。”他又說,“對了,時序哥,我們加個微信吧,雪花白到了我就給你發消息。”
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後,接過包裝袋沈時序有些匆忙,沒注意到掏卡時落了張小小的照片出來,他甚至沒跟明揚道別,提着袋子馬上就推門走出咖啡廳。
看着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明揚蹲下身,撿起那張百日照。
端詳着看了很久很久,然後揣進自己兜裏,才再出去。
剛推開病房門,護工馬上就從裏間從來了,小聲說,“陳先生剛剛醒了就一直沒睡。”
套間門半掩着,燈也關着的,有些昏暗,沈時序風塵仆仆地看了眼,站在昏暗的病房門口問,“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他只是問你去了哪裏,然後就給你打電話了。”
“生氣了嗎?”
“沒有吧......”護工小心翼翼看着沈時序的臉色,說,“嘟囔了一句煩人......”
無奈笑了下,沈時序更加低聲說,“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
待護工走後他推開套間門,站在昏暗的門口,輕輕吹了聲悠長的口哨,靠在床頭的人轉過來,淺淺聞了聞空氣中彌漫的香甜的味道,身體往前傾了些,“有蛋糕,好香。”
啪嗒一下,把燈打開,沈時序快步過去,把舒芙蕾放在床頭,坐在床邊捏他的臉,“狗鼻子,這麽遠都能聞到。”
或許是睡足了,也或許是晚上吃了止疼藥,陳嘉之現在精神很好,把手給扒拉開,直勾勾盯着舒芙蕾,“我要吃,快點打開。”
自從病了就再沒聽過說想吃什麽,出門這一趟真是值得,沈時序給他打開,端到他面前,“吃吧,小豬。”
面包團蓬松,奶油絲滑綿軟,陳嘉之一口小口地慢慢吃,吃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大晚上出去就是給我買這個嗎?”
沈時序有些遲疑,但還是嗯了聲。
沒做成的事情不必說,叫人失望落空。
“你吃嗎?”陳嘉之舉着勺子,沈時序垂眼看着眼底的手背,那麽白那麽幹淨,在咬一口和親一口的權衡下,他說,“喂我。”
勺子凹陷的底部殘留着些許白色奶油,陳嘉之轉手去床頭櫃換勺子,沈時序抓住他的手腕,“就用這個。”
就着用過的勺子舀了一坨送到嘴裏,陳嘉之摸摸索索的小聲說:“你不嫌棄我嗎。”
“嫌棄什麽,這段時間你吃不完的飯,沒喝完的奶不都是我喝的。”只要靠得近,就忍不住躁動,一股無名火在身體裏竄來竄去,沈時序看着他的眼睛,渾身都流裏流氣,“你全身上下哪裏我沒親過,就連口水都吞過那麽多次。”
“你好惡心......”
“惡心?17歲在大年三十那天,還吃過你的......”說着,眼睛往下三路瞟,落在上面回味般地說,“雖然沒有唾液甜......”
接着更不要臉地問,“你就說喜不喜歡吧?”
“我天,你快閉嘴。”直接給人臊得東西都不想吃了,陳嘉之直往被子裏鑽。
“起來,還沒刷牙睡什麽。”掀開被子,沈時序有一下沒有啄吻他通紅的臉頰,“不準害羞,前幾晚你不是也親了我的嗎?”
下流起來簡直不叫人,沈時序繼續說,“什麽味道的,還記得嗎。”
“走開!”終于拌嘴了,終于鬧騰了,陳嘉之隔着被子踹他,“你不準說話。”
“偏要說,還是你主動親的,怎麽穿上褲子就不認人了?”掌根把兩側被子壓緊壓牢,讓陳嘉之動彈不得,沈時序說,“你說你感覺到了。”他頓了下,然後俯下身,隔着被子把陳嘉之抱在懷裏,嘴唇貼上嘴唇,舌尖闖進去勾動,含混不清地問,“現在感覺到了嗎?”
“我頭暈,你別弄我。”陳嘉之看起來慘兮兮的,“你快點起來,壓到我了。”
心理其實很興奮,但是身體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很害怕,更怕沈時序察覺。
“嬌氣,明明碰都沒有碰到你。”嘴上是這麽說的,不過沈時序還是拉開距離,眼神定定地落下來,看了會兒側躺到一邊,嗓音暗啞地說,“倒是想碰你,但又經不起幾個擺弄。”
裹着被子,陳嘉之轉過身,眨巴着眼睛,“我可以用左手,右手有管子不方便。”
心仿佛被揪了下,抽着疼,沈時序看着他,輕聲斥了句,“傻子,不舒服還想這些。”
“我想你高興。”陳嘉之小聲說。
“你從哪裏看出我不高興了。”
“你最近很累,我感覺到了,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黑眼圈,還有昨晚你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我也看到了,你肩膀上也是青的,是我下巴抵出來的吧?”
“以後不要抱了。”
“還有,每次我睜眼的時候你都是醒着的,是不是一直都沒睡覺?”
“我都知道。”
他邊說,邊從被子裏伸出左手,指尖貼上沈時序下颚,“你瘦了。”
就着貼在下巴上的手,沈時序偏了偏頭,輕輕吻了下手指縫隙,“好久都沒聽你說這麽多話了。”
他閉上眼睛,喟嘆般地說,“再說一些,Lucas。”
“你想聽什麽。”
“什麽都可以,只要你說的。”
“好吧。”想了想,陳嘉之說,“這麽累為什麽還要喝咖啡,剛剛你親我的時候我也喝到了,是不是照顧我很煩,所以才在深夜的時候出去透氣。”
“沒有累,也不會煩,不是出去透氣,你不是累贅,不要多想,我只是出去辦件事。”
“什麽事要晚上出去辦。”
說起這個沈時序低低笑起來,“查崗嗎?”
“你想多了。”
“等以後你就知道了。”
陳嘉之哀怨地說:“假如是偷人的話就不要告訴我了。”
“......”
“什麽偷人,出去給你買禮物去了,以後就知道了。”閉着眼睛仿佛也洞悉一切,沈時序問,“又撇嘴?”
本來是撇着的,現在又悄悄彎起來。
“那你就不要告訴我,每天我都會期待,等收到禮物那一天我就會爆炸。”
“說什麽胡話。”沈時序睜開眼睛,雙臂從他腿彎和背脊伸進去,抱起來朝洗手間走,“再刷一次牙,輕輕刷,然後我們休息了,明天早上還要化療。”
扯來浴巾墊在盥洗臺上,被拖托着腰放上去,陳嘉之晃了晃腿,接過遞來的、擠好牙膏的牙刷,刷了下,扭頭看沈時序在旁邊洗漱,問,“你真的不會嫌我煩嗎?”
敷了下水,沈時序滿臉水珠擡起頭,“是不是又有力氣看手機了,一天天的,少看網上的段子,再亂說話手機沒收了!”
“這很正常啊,照顧病人很累,那些年......”
提起這個,陳嘉之停了下。
“說,你說什麽我都愛聽,不用擔心,你所有事情我都要知道。”沈時序挑挑眉,輕輕用膝蓋分開他的雙腿,雙手撐在他腰側,拍了下屁股,“而且我要親口聽你說。”
他勾起食指,擡起陳嘉之的下巴,“把你心結解開,無論以後碰到什麽,你就都不會害怕了。”
“放心大膽的依賴我,無論什麽時候我都在,知道麽?”
抹了下眼角,陳嘉之取掉口中牙刷,遲鈍地說,“那些年小姨和姥姥她們照顧我,就很辛苦,我只記得部分的事,但是記起來的每件事,她們要麽是在擔憂地看着我,要麽就是在哭泣。”
“嗯,還有呢。”
“那些年她們很累,姥姥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小姨也沒有再出去演出。”
“她們天天陪着我。”
“有一次我不吃飯,姥姥生氣了,罵了我一頓。”
肯定傷心極了,不然怎麽會把這麽一件小事拿出來講,沈時序揉他的頭,“那是姥姥擔心你,着急,所以才罵你。”
“我知道,所以以後你也有這樣的時候,我知道,我不會生氣。”緊緊抿着唇,怕刷牙泡沫流出來,陳嘉之用臉頰貼了下沈時序的手背,馬上就挪開,“我會理解你,你也要理解我,我肯定有時候會很煩,你不能不要我。”
沈時序:“你現在就很煩。”
“嗯?”陳嘉之猛地瞪大眼睛,“你——”
手指捏着他臉頰上的肉,捏出屁桃君那樣弧度,沈時序陰恻恻地說,“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剛剛偷偷吞牙膏!!”他托着陳嘉之的腰,按着脖子到盥洗池子上方,端着水杯,“快點吐出來。”
一陣忙活後,沈時序把他重新抱回床,隔着被子重重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發脾氣沒關系,但要聽我的話,再到處亂翻找止疼藥吃,你就做好挨巴掌的準備。”
陳嘉之小聲應:“知道了。”
“讓吃飯就要好好吃飯,一定要經口進食,不準再說輸營養液的話。”
“......”
“快點說好。”
陳嘉之撇撇嘴:“好吧。”
“又耷拉着臉?”沈時序狠狠親了口臉頰,“不準不高興,只準笑。”
“你怎麽這麽霸道啊!”
“今天才知道?從今天起,你的吃穿住行我都要管。”沈時序問他,“知道我是誰嗎?”
“......我的主治醫生?”
“你怎麽不說是鄰居?”
“《新時代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裏面的家庭美德要求,尊老愛幼、男女平等、夫妻和睦、勤儉持家、鄰裏互助。”陳嘉之張口就來,“鄰裏互助也行,反正我們本來——”
“誰跟你鄰裏互助,鄰裏互助會助到下面去嗎?”沈時序打斷他,手掌已經發狠地捏住了屁.股上的軟肉,面無表情地警告道,“再給你機會重說一次。”
“助人為樂是每個社會成員......”越說越小聲,陳嘉之都不敢看沈時序的眼睛了,眼神閃躲地繼續說,“應有的社會公德.....是有愛心的表現——啊!”尾音陡然變了調,一聲小小的驚呼。
“疼疼疼!”他捂着屁股,眼淚汪汪地說,“揪疼了!”
“陳、嘉、之!”
“我說我說,你別揪我了......”讨完饒,他像蠶蛹樣拱了拱,臉羞得通紅,又像悄悄話那樣耳語,小聲說,“我們夫妻和睦......”
剛剛還在使力的手掌慢慢揉着,沈時序眼神沉沉,“記清楚了,不準忘了,忘了就把你弄哭。”說罷他撐着床單直起身,陳嘉之擡頭看他背影,“你還不睡覺嗎。”
“睡不成你我還睡什麽睡。”嘭地一聲衛生間門關上,門後傳來沈時序模糊且低沉的嗓音,“你自己先睡,我一會兒就出來。”
衛生間裏,沈時序哪有心思搞哪些,站在抽風口下面抽煙,一根一根接連着抽,總算找到應該如何相處的訣竅了。
很簡單,就是像以前那樣相處。
同時也非常清楚,陳嘉之很需要自己,會在醒來第一時間找自己。
他需要适度的管教,從管教中獲取自己的價值。
嘉之嘉之,原來并不是需要“表揚”的意思,而是渴望別人束縛。
也才明白,所謂的城堡,就是這樣建立來的。
等抽完煙,他将身上煙味洗淨,出去後發現陳嘉之居然還沒睡,瞪着兩個大眼睛。
他想了想,躺上床第一句就是,“想吃東西可以,想吃藥不可能,怎麽鬧也不會給。”
“我才沒有想吃藥。”陳嘉之順從地滾進他懷裏,小聲說,“我在等你。”
心裏已經美死了,但嘴上還要故問。
沈時序将他摟緊,“我又不會跑,就隔一堵牆等什麽。”
“靠着你我才安心。”陳嘉之幽幽道,“你不懂的。”
“少來,講這些好聽的話肯定又在憋壞,說吧,又要作什麽?”
“嘻嘻,你怎麽這麽了解我。”飛快地眨了下眼睛,陳嘉之沒鬧,很認真地說,“你很累,我也想哄你睡覺。”
真是乖死了。
在心跳狂跳中調整了個更加契合的擁抱,沈時序相當豪邁:“來!”
陳嘉之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背,鼻子小聲哼出一段搖籃曲。
“是德語?”
“對,小時候爸爸唱給我聽的。”說到這兒,他突然笑出聲,“現在爸爸唱給.....”話音陡然轉了個彎兒,“......把這首歌唱給你。”
知道他使什麽壞,但這麽乖沈時序實在懶得計較,“不準說其他話,從現在開始只準唱歌。”
夜很深了,遠處霓虹燈偶爾透過窗簾縫隙在天花板上一閃而過,房間裏響起斷斷續續的微弱哼哼。
沒唱兩分鐘,陳嘉之就把自己給哄睡着了......
沈時序睜開眼睛看他,看他睫毛顫動,低聲說,“今天這麽聽話明天也這麽聽話,好不好?”
“嗯......”
“那明天要多吃點肉。”
“嗯......”
“起床不準說吃藥!”
“嗯......”
“後天聽不聽話?”
“哎呀煩死了......”
低低笑了會兒,沈時序把他摟緊,阖上眼睛慢慢說,“睡吧,不煩你了。”
雖然睡前答應的好好的,但睡醒就變卦了。
早飯陳嘉之雖然吃得慢但吃得多,比正常狀态都要多一些,沈時序正想着怎麽誇又不會讓他尾巴翹上天的時。
馬上就聽見陳嘉之說,“我想吃藥。”
“昨晚答應好了。”沈時序沉着臉提醒,“君子信守諾言。”
“我不要當君子,我是小人。”陳嘉之扒拉他,不停用臉在小臂上蹭來蹭去,“我疼,真的很疼。”
護士推着藥用車進來,小車子上堆着幾大袋避光的液袋。
陳嘉之看見馬上大叫,“不給我吃我就不輸液了!”
這句話真的讓沈時序生氣了,雖然不合規矩也對着護士說,“小王你要放下吧,待會兒我來。”
護士走後,也沒法打人揪人捏人,沈時序給陳嘉之抱床上去,神色嚴肅,“什麽我都可以答應你,這件事不行。”
“那你給我吃點藥吧,我真的很疼。”吃不到止疼藥他就在床上打滾耍賴,也不知道那裏來的力氣,滿腦門都是汗了,還在鬧,“給我吃一顆,就吃一顆!”
“陳嘉之!”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對藥物已經産生依賴了,這絕對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以前偷偷吃是我沒有管好你,現在你就在我旁邊,你覺得我還會不會縱容你!”
“現在把手乖乖伸過來,輸完我繼續抱着你走圈,快點!”
“以前疼了我就吃,根本沒有什麽副作用!”陳嘉之用眼神恨,“以前你不管我的時候,我吃了就不疼了!”
“我就要吃,不然我也不想吃飯了,不想在一起了,不想跟你說話,你出去!”
鬧得沒法子,半晌,沈時序嘆了口氣,從抽屜拿出紙筆,又從0寫到10,然後拍到他面前,“還記得我給你說的這個東西嗎,現在再畫一次,如果字數增加了我會給你調整藥也會調整時間。”
陳嘉之立馬爬過來,直接在10上面打了個勾。
“你——”沈時序欲言猝止,提了點音量,“重新畫!”
“這就是真的......”
“快點的,別鬧騰。”
“好吧.....”摸摸索索在6和7中見畫了個勾,陳嘉之發氣似的把筆和紙都扔回來,“現在是真的了。”
這混賬糟心玩意兒,沒好好吃飯話都說不出來,才好好吃了一頓早飯,馬上就是這幅鬼樣子。
把紙和筆重新放回抽屜,沈時序平靜地說,“我知道了,你先過來輸液,我下去給你重新開藥。”
那唯唯諾諾探腦袋不相信的模樣真是氣死個人,沈時序加重語氣,“快點過來。”
“開了就能吃嗎?”
“嗯。”
陳嘉之主動過來,伸出手臂。
等檢查和沖洗輸液管後,化療藥物緩緩滴進手臂,他躺下還在問,“你怎麽還不去?”
“你真是個......”血壓都上來了,沈時序揪他臉,什麽力度都沒用,罵他,“混球。”
罵完馬上就去了診室開單子,然後自己去藥房拿藥,都沒敢讓護工拿。
早上九點多,拿藥窗口正是擠的時候,才剛剛排隊手機就彈來消息。
Taffy:“你好慢。”
低着頭,沈時序面無表情地按鍵盤回:“快了你受不住。”
Taffy:?什麽意思?
真是個傻子。
S:十分鐘。
排到窗口,藥劑師看了眼,“喲,沈醫生來拿藥啊。”又看了眼單子,“你沒開錯嗎?”
沈時序肯定答,“沒有。”
一瓶維生素B2,三塊錢。
取到藥後,沈時序回到病房,在外間先把B2裝到藥物分裝盒裏,進去套間時,陳嘉之已經一臉期待地看着他,精神沒有前幾天那樣恹恹地。
來到床邊,沈時序謹慎地告誡,“本來你現在不能吃這類止疼藥,不能告訴別人我給你開了,除了我,也不要在別人面前吃。”
“啊?那我吃這個對你有影響嗎。”陳嘉之糾結地說,“那我不吃了。”
“又撇嘴?好好躺着。”去儲物間倒了溫水,沈時序折返回來,把藥和水杯一起遞過去,“吃吧,不然疼。”
陳嘉之眼巴巴地望了幾眼,又推開水杯,“不吃了。”
“開都開了,也沒辦法再退回去,吃吧,吃了就不能鬧了,知道沒?”
磨蹭了好會兒,陳嘉之主動把藥吃了,還主動說,“我以後不鬧了,不讓你為難了。”
這些話真讓人身心舒暢,但沈時序把藥瓶擰緊,更加做作地說,“剛剛吃了兩顆,裏面還剩28顆,我每天都會數,偷吃的話以後就別想再吃。”
“知道了。”陳嘉之唯唯諾諾地,“不會偷吃的。”
“好了,躺下睡會兒。”
沒能躺多久,陳嘉之就虛弱下去,沈時序知道他沒睡着,所以一直坐在旁邊。
算算時間,快發作了。
果然沒過半小時,細細密密的汗珠冒出額頭,陳嘉之蜷縮在床上,“怎麽越來越疼了啊......”
用帕子給他擦幹淨汗,沈時序說,“以前你自己偷偷吃太多止疼藥了,現在就不怎麽起作用了。”
“也不全是疼對不對?還有化療不舒服,是不是?”
隔了好一會兒,陳嘉之才痛苦地點點頭。
“沒關系,會好起來的,還有三袋,輸完就抱你好不好?”
他以為陳嘉之會撒嬌,說現在就說要抱,或者哭一會兒,沒想到懂事的令人心疼,“不抱了......你肩膀......都青了。”
這一刻,沈時序是真心悔恨,不應該拿維生素來騙人,也不應該那麽不小心,讓他看見肩膀上的烏青。
他捧着陳嘉之的雙腮,吻了下鼻尖,“輸完就抱,現在先給你摸摸好不好。”說罷,他把手伸進被子裏,今天給陳嘉之穿的是睡衣,撩開睡衣下擺,慢慢揉着胃部那塊兒,在肋骨咯手中又忍不住哄,“什麽都不要想,睡着醒來就可以繼續吃止疼藥了,把眼睛閉上,很快就過去了。”
依言,陳嘉之慢慢阖上眼皮,一整天,都沒再哼一聲,也沒說要止疼藥。
晚飯是在床上吃的,以前為了吃飯,沈時序好說歹說要勸很久,今天喊都不用喊,陳嘉之自己爬起來,雖然吃得慢,但能看得出來努力在吃。
這可給沈時序心疼壞了,抱着他一直誇。
直到暮色四合時,化療藥物才堪堪輸完。
還早,許多病人還沒休息,沈時序把他抱到輪椅上,推他下樓到草坪上去玩。
暖暖的、夾雜着玉蘭花香的夜風徐徐吹來,兩人圍着小道逛了許多圈,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沈時序帶他回病房,然後把他抱起來,同往日那樣抱着,在病房裏走圈。
陳嘉之伏在他的肩頭,虛弱地說:“肩膀青了。”
“我樂意。”
耳畔好像有笑聲,又好像聽錯,沈時序就問他,“是不是在笑?”
“嗯。”聲音軟軟的,“我好愛你。”
“我也愛你。”
“沈時序。”陳嘉之叫他名字。
“嗯?”沈時序停下腳步,仔細聆聽,聽見陳嘉之說,“我不怕死,我會好好活下來的......我一定會努力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輕輕拍着掌下的背脊,“我都知道,你很棒。”
“你一定會活下來,90歲的時候還鬧騰,還要挨罵,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
“到時候你肯定成熟一點了。”說到這兒沈時序笑出聲,“也不一定,可能更煩人。”
他說完沒聽到回應,知道陳嘉之已經睡着了,也沒把人放到床上,就這樣抱着站在陽臺上,極目眺望遠方。
看人群熙熙攘攘,車子川流不息,看遠處的霓虹光,靜靜感受着肩膀上的呼吸。
這樣站了許久,直到外套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才騰出一只手接電話。
是葉姿打來的。
“在忙嗎兒子,他身體怎麽樣,好點了嗎。”
按住手機側邊把音量調到最小,沈時序低聲說,“沒有,他剛睡着,怎麽了。”
“噢噢。”葉姿也降低了音量,“是這樣的,剛剛你胡阿姨的媽媽突發腦溢血送到你們醫院去了,她們想要特護病房,托我來問問你。”
“辦入院的時候自己就能問,沒有就沒有。”單臂抱着很吃力,沈時序想盡快結束通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唉,一開始我也是這麽說的,不過聽明揚那孩子說,你們最近在聯系是嗎。”
剩下的話就不用說了,他已經明白了。
明明,明揚有自己聯系方式卻沒有給自己說特護病房的事,而是找到了長輩,可以理解成兩層意思。
一是真不想麻煩。
二是讓人無法拒絕。
但無論哪種,沈時序已經不高興了,他從不搞區別對待這一套,誰不是病人?
雖然鴿了兩次,但那也是家裏安排,昨晚溝通道歉後也說的很明白。
不過到底是找人幫忙,給海關打招呼這些肯定要花錢花精力。
明揚沒提,他記着的,到時候雪花白到了,付兩倍款就行。
現在涉及到特護病房這件事,這種操作就很惡心。
陳嘉之的特護是提前留好的,他給陳嘉之都沒動這些心思,一個外人,憑什麽讓幫這種不合規矩的忙?
難不成明家自己就沒關系嗎?
他想得很透,忍着沒開口是怕把肩膀上的陳嘉之吵醒,電話裏葉姿嘆了會兒,估計不答應她跟胡阿姨關系要鬧僵,總歸是自己的錯,所以最後他還是開口說,“我想想辦法,不一定會成功。”
“知道,你看着幫,她們一家子平常人不錯,這樣的小事怎麽還打電話來。”葉姿不滿道,“幫不了沒關系,你和......陳嘉之為重,別耽誤他。”
“他身體怎麽樣,還好嗎?我想什麽時候來看看他。”
“暫時不用,現在他還在化療,下個月他小姨回國,等他身體好點我們一起吃頓飯。”
“我就是這個意思,結婚的話得提前辦,日子也要提前訂,不大操大辦至少也得讓大家都認認臉,反正到時候你提前告訴我,目前你先好好照顧他。”葉姿頓了會兒,說,“其餘的都不用操心,你也好好休息,別太累,照顧不過來給我打電話。”
“謝謝媽,你們也照顧好自己。”沈時序說,“外面冷,我先挂了抱他進去了。”
挂斷電話,思忖兩秒,沈時序打給副院長。
副院長問他入院的是你的誰,沈時序頓了一會兒,“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剛好開口到我這兒了,您不必為難,其實我也不想辦。”
“好,我知道了。”副院長笑了下,“會安排的。”
等給葉姿回複消息後,沈時序發現陳嘉之已經醒了,發現他有些驚恐地睜着眼睛,沈時序摸摸他的臉,“吵到你了?”
陳嘉之定定看他一會兒,又重新趴回肩上,“夢到你不要我了......”
沈時序回應的是,一巴掌重重拍在屁股上。
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
陳嘉之哼哼兩聲,“疼。”
“好了,閉上眼睛。”回到套間給人放床上,沈時序柔聲說,“睡吧,馬上就做美夢了。”
陳嘉之癡癡笑了下,語調低但輕快。
他說:“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