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海市蜃樓（七）
第030章 海市蜃樓（七）
随着海灘上那曲抒情古典樂的逐漸走向尾聲, 菲琳終于做出了決定。
而就在她帶着舞伴朝東盡靠近，準備趁着樂曲結束後交換舞伴的間隙，順勢換到與東盡一組時, 另一邊的雷鳴若有所覺地朝她看了過來。
被那雙暗金眼眸裏的非人感驟然駭住的菲琳不可避免地錯過了交換的最佳時機。
等她回過神後，第二首曲子早已開始播放。海上不知何時泛起的霧氣又或多或少阻礙了她的視線，導致她只能暫時耐着性子和先前的人繼續跳了下去。
背對着她的東盡沒有注意到這個小插曲。
此時他在意的是第二首曲子開始後逐漸蔓延開的霧氣，以及第二首曲子本身。
現在明明不是起霧的天氣，更不是應該起霧的時間, 而且這首曲子……
聽着耳邊陡然激烈的鋼琴聲，還有那逐漸加入的、熟悉至極的大小提琴聲, 東盡撩起眼皮和恰巧垂眼看來的雷鳴對上了視線。
“這是你那個新歌劇的開場曲吧？”
今天才聽過的曲子，又那麽特別，他還不至于轉耳就忘。
隐約預感到有事即将發生的東盡在雷鳴随着樂曲聲靠近時，側頭在他耳邊問了一句：“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雷鳴聞言無聲扯出了個笑。
他一手搭在東盡腰上, 一手扣緊了對方那只修長蒼白的手, 直到樂曲轉調、一衆管樂器進一步加入其中後，他才意味不明道：“你看了整場歌劇，卻不知道歌劇名？”
東盡還真不知道。他一個偷偷混進去的人, 難道還能指望別人特意給他介紹曲目嗎？
這時候又是一陣急促的鼓聲響起, 直接将整首曲子帶入了高潮，甚至連整個海灘都似乎随着這段鼓聲若有若無地震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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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恢弘奇詭到甚至不像是舞曲的交響樂下，只見雷鳴低笑着俯身，暗金色的眸子緊緊鎖着東盡的眼道：“那你可要記住了，它的名字是——《海市蜃樓》。”
雷鳴話音落下的瞬間, 海岸上原本稀薄的霧氣陡然轉深轉濃。沉霧之下, 翻騰不息的海水越升越高，越落越急, 在衆人猝不及防之時，鋪天蓋地的海嘯已然自夜幕中奔湧而來。
“海嘯來了！大家快跑啊！！！”
舉辦宴會的沙灘離海洋還有一段距離。
先前地面隐隐震顫時就有人察覺到不對勁、試着朝海面方向望去了，即便霧氣深重，依舊有人第一時間看到了海水的異常起伏。
于是早在海嘯徹底來臨前，慌亂的喊聲就已經穿透樂曲，響徹了整個海岸。
等到海嘯真正翻湧而至時，絕大部分人已經跑到了海灘高處的階梯上看着它淹沒原本的宴會地點。
“艹！誰選的宴會地點啊？還好這海嘯不大，還好老子跑得快！要是跑得稍微慢點我豈不是會被淹死？！”
“不是說海嘯十天後才來的嗎？這到底是什麽鬼活動啊？我不玩了，我現在就要回家，快點送我離開這座島！主辦方，你們聽見沒有！”
在一衆主播被突如其來的海嘯搞得情緒失控時，此刻他們直播間裏的觀衆們也不淡定了：
［剛才霧太大我沒看清楚，聽起來還真有海嘯啊？那怎麽半點預警都沒有啊……難道之前主辦方宣傳的都是真的？十天後還會有一場淹沒全島的大海嘯？］
［你看那些主播身上都濕透了，應該是真的吧。完了，既然海嘯是真的，那麽主辦方說的“人氣不夠無法離開”的事不會也是真的吧？這主辦方難不成是什麽法外狂徒嗎？！］
［說個恐怖的事。這座島在很偏的公海上，現在又有海嘯不好接近。如果主辦方鐵了心地不讓人走，這些主播短時間內還真有可能走不了……］
無言的恐慌悄然在直播間內外蔓延。
但凡此刻開了直播的主播們，直播間的人氣都瞬間飙升起來。越來越多的人進入其中，但他們關心的早已不是什麽“不心動挑戰”了，而是這些主播的生死存亡。
一刻鐘後，這場雷聲大雨點小的海嘯終于完全褪去。
與此同時，主辦方的聲音透過海灘上的廣播輕飄飄地傳來：“由于海嘯原因，今晚的宴會提前結束。希望接下來的八天裏，各位別被海嘯影響，依舊在每晚20:00準時到來。”
“希望各位早點攢夠人氣，兌換到你們想要的東西。”
主辦方這話一出，明擺着就是不會讓主播們提前離開。
一時間那些非試煉者的主播們都群情激奮地想去找主辦方讨個說法，甚至已經有人付諸行動了。
而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的試煉者們則是隐在濃霧中各自思量着通關方法，沒兩分鐘就有人選擇尾随着離開的那些本土主播，想要直接對他們下殺手從而掠奪人氣。
只一會兒，原本還人聲鼎沸的沙灘重歸寂靜，只留下先前的樂曲聲在不斷重播着。
“現在聽起來，這首曲子果然不适合作為舞曲。但如果是作為海嘯的盛大開場，倒是挺相得益彰的。”
東盡看了一眼海灘下仍在頑強運作着的播放器，轉身對一旁的雷鳴說完了後半句未盡之言：“——畢竟它們兩個都是戲劇的一部分，不是麽？”
因為黑夜之神的神選，黑夜下的霧氣根本無法阻擋東盡的視線。
所以在有人喊出“海嘯來了”的時候，東盡就下意識地朝那人看了一眼，爾後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叫喊者頭上頂着的“怪物”二字。
顯然，和之前兩男争一女的把戲一樣，這場海嘯又是一出自導自演的大戲。
然而後者卻更高明、也更危險。
危險到一旦相信海嘯的人足夠多，那麽原先虛假的海嘯就會如剛才這般真正襲來。
将近一千人的恐慌就能造成剛才那種程度的海嘯，那麽一萬人、十萬人、百萬千萬直至上億人呢？
對于東盡看穿了一切的陳述，雷鳴沒有半點遮掩的意思。
早在他發現東盡混進劇院聽完了歌劇全程後，他就意識到這個人類很可能猜到了什麽。剛才他之所以特意告知東盡那場歌劇叫做“海市蜃樓”，也是為了試探他具體猜到了多少。
而當他看見在有人高喊海嘯來臨時，東盡甚至有閑心從自助餐桌上順了瓶礦泉水後，雷鳴便明白，東盡早已什麽都知道了。
——海嘯可以因為世人的情緒由虛至實，但它永遠無法傷到不相信它存在的人。
今天高臺上其餘所有人類都被海嘯濺起的水花給淋了個通透，唯獨東盡，自始至終毫發未濕。
他現在之所以看着濕漉漉的，只是因為他自己擰開了順來的礦泉水瓶，并從頭澆下而已。
那一刻，于黑夜中于濃霧下，清清楚楚看見這一幕的雷鳴簡直想要放聲大笑。
他向來欣賞戲劇，更欣賞那種擁有驚天轉折的荒唐大戲。而身為整場戲劇裏唯一一個意外來客的東盡，确實有些讓他不可自抑地着迷。
于是下一秒，他忍不住開口邀請道：
“既然你都清楚，那麽東盡，你要成為這場戲劇的最佳主角嗎？”
他當然依舊想要殺死東盡，但這并不妨礙他想看看東盡能做到什麽程度。
他會選擇成為冷眼旁觀的叛逃者，還是不自量力的救世主？
無論東盡選擇哪種，這場戲劇的結局只會是以他的死亡為終結的悲劇收尾。
對此，東盡只是回了一個冷淡的笑。
開場曲才剛剛響起，還說不準究竟是誰來譜寫戲劇，誰來領銜主演。
哪怕東盡刻意沒放狠話引起雷鳴的警惕，但這一瞬間雷鳴似乎還是領會到了他的想法。
于是他玩味地脫下半點未濕的外套扔予東盡，便直接轉身離開了。
他真誠地期待着東盡為他帶來一場舉世無雙的大戲。在此之前，這個脆弱的人類可別因為感冒這種事掃興地提前退場。
雷鳴離開後沒一分鐘，本就離得不遠的菲琳迅速摸索着走了過來，并且出聲叫住了同樣準備回民宿的東盡。
“東盡，你等等，我有話要告訴你。”
或許是之前交換舞伴失敗的事把菲琳給惹急了，打過好幾次腹稿的她直接喘也不喘地将感知到的一切告訴了東盡：“那個叫西忒的家夥今天不止一次想殺你。”
“我們是一個宇宙的，指不定哪個副本裏我就死了，到時候我還指望你拿下最後的FMVP複活整個宇宙呢。就沖着這個，我希望你相信我接下來說的都是真話。”
“白天在民宿外西忒就動了殺心，今天跳舞的時候，他更是每分每秒叫嚣着要殺了你。就連剛才，哪怕我沒看到他人，我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誇張過頭的殺意。”
說着說着，菲琳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啊？這才剛過了兩天吧，掘人祖墳都不一定會被恨到這個程度。更何況那還不是單純的恨……”
菲琳回想着舞會時自己付出代價後感知到的奇怪之處，幹脆說出來交給東盡自己去煩惱了：“西忒是真的有古怪。”
“他的淺層情緒是翻騰不息的強烈殺欲，但是你們跳舞的時候，我還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複雜情緒。就那情緒的深重程度，簡直是聞所未聞。”
“或許他是個戀愛腦，然後對你一見鐘情而不自知了？”
可別說什麽戀愛腦和一見鐘情了。真正的戀愛腦此刻還在副本外看着呢。
至于殺意……他确實沒掘雷鳴祖墳，他只是撬了他一萬年的存款而已。
而菲琳感知到的另一種深層情緒，估計是失憶前雷鳴的情緒。
失憶前的雷鳴對他的情緒當然複雜，而且是那種糾結于究竟是将他扒皮抽骨，還是寸寸淩遲的複雜。
要不是他現在還有用，他們又達成了臨時協議，可能全宇宙都知道他的一萬種死法了。
以上這些東盡都沒辦法對菲琳解釋，他也不想在副本外的觀衆面前暴露太多。于是他也沒細問下去，只是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道：
“西忒和我确實有點過節，但只要我情緒穩定，他就暫時殺不了我。”
不管菲琳提醒他的目的是不是如她所說那樣，東盡都不想欠人情。
上一個他欠人情的雷鳴導致他不得不與其雙向神選，甚至還得忍受那家夥時不時給他增添難度的事。這樣的麻煩他是真不想再遇到了。
考慮到以菲琳的天賦遲早會發現這個副本的真相，此刻他說得太多反而可能會影響到她副本的最終評價，最終東盡只是委婉地提示道：“其實西忒表面上還挺冷靜的。看來這個副本教會了我一件事——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東盡一邊說着，一邊理了下雷鳴扔來的那件西裝外套。在菲琳被那幹燥得反常的外套吸引了注意力後，他直直地看着菲琳的眼睛說出了後半句話。
這個智商情商一直在線的女人反複思量了一會兒後，明顯有所明悟。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這是在說剛才那場海嘯有問題？
說起來她在奔逃途中經過某幾位不知是人類是怪物的家夥時，确實沒從對方身上感覺到半點恐慌之意。當時她還以為對方心理素質太好，現在看來……
東盡和菲琳交換了一個各自心知肚明的眼神後，便結伴朝着民宿走去。
剛走了兩步，他和菲琳同時停下了腳步。
東盡是因為看到了前面有兩個人借着濃霧的遮掩，正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他，而看不穿霧氣的菲琳則是因為感覺到了前方隐隐綽綽的惡意。
于是菲琳小聲對東盡道：“前面有人，那兩個人的情緒都猶猶豫豫的，估計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對我們動手。”
東盡看着前方兩人頭上的“試煉者”三字，很坦然地回道：
“不是我們，他們的目标只是我而已。如果等會兒打起來了，你自己先跑。”
他是上個副本的首席MVP，被盯上本就是遲早的事。但這事跟菲琳沒關系，況且她一看就不是戰鬥那一挂的，留下來只會礙手礙腳。
菲琳也有自知之明，她和東盡的交情更沒到過命的地步。
所以她直接應了下來，壓根沒想過玩“我不走”那一套。
此刻前面的兩個男人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被發現了。可能是掂量了一下成敗收益以及偷襲的成功率後覺得行不通，只見他們再度糾結一番後最終還是選擇了撤退。
但東盡清楚，這次的收手只是暫時的。
等明天怪物殺人或是試煉者殺人的消息傳出，他還是得和這些試煉者對上。
一旁的菲琳也同樣明白這個道理。
武力值不高的她倒也幫不了東盡太多，只是利落地給出了她剛才搜集的情報：
“剛才我試着讀心了。那兩個人裏有一個人的天賦似乎是變形，他當時想着要在殺了你之後變成你的樣子。但我看不見他們的臉，所以具體是他們裏的哪一個我不清楚。”
讀心有時候是真的很強。
東盡在心底感嘆了一句後，對菲琳表達了謝意。
“沒什麽好謝的，你可是我們宇宙的MVP，另一種意義上的NO.1，幫你就等于是幫我們整個宇宙了。不僅是我，只要你開口，我想我們宇宙的絕大部分人都願意為你提供幫助。”
身為情報販子，她比誰都清楚東盡對他們宇宙來說意味着什麽。
無論是第一場試煉中死去的人，還是覺得自己熬不過接下來六場試煉的人，早已在《魔王》響起之時，就将東盡當成了最有可能複活全宇宙的救世主。
她先前對東盡說的都是實話。
畢竟她也是心存希冀的其中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