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海市蜃樓(十一)
第034章 海市蜃樓(十一)
在與辛歌達成共識後, 東盡透過歌劇院玻璃門上隐隐綽綽的倒影,悄無聲息地注視着百米外剛剛停下的另一輛出租車。
這輛車自他離開民宿時就跟在他身後。哪怕它為了遮掩追蹤的意圖中途變道過幾次,但在東盡的真實之眼下, 這份掩飾毫無作用。
無論是這輛車,還是車內的人,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掃過玻璃上倒映出的“特意繞遠路抵達歌劇院的出租車”、“為了跟蹤你讓車繞遠路,與你有仇并心懷不軌的試煉者”等字跡,東盡對來人的身份有了點猜測。
這怕不是今早那個梅開二度上門找死者的同伴吧?
在東盡收回視線朝劇院裏走去時, 一旁的辛歌頓時小跑着追上他,然後竭力壓低聲音道:“剛才忘記問你了。西忒這人真的很難搞的, 你打算用什麽借口拖他一天時間?”
見東盡沒有回應的意思,她不禁又快又急地解釋了起來:
“你不知道他那個爛脾氣真的很吓人,我們劇院裏就沒一個不怕他的。就算我已經鐵了心上你這條賊船,可架不住有些人怕死, 那些家夥說不定轉頭就将這事告訴西忒了……錢和名聲大家确實都想要,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得先有命啊!”
“我知道。”東盡聞言頓了下腳步。
他當然清楚雷鳴那與生俱來的壓迫感,他也明白這個人到底有多軟硬不吃,所以打一開始他就沒想要扯謊去說服對方。
當初他能讓這個從不知忍耐于何物的神明為他按捺千百夜, 難道就靠着所謂的巧舌如簧嗎?不。他能活到現在, 是因為他該逃就逃,該氪命攻擊時也絕不吝惜壽命。
而今早他看見雷鳴被玫瑰刺傷的那一刻便知道,時機已至。
他根本不必去費盡心思地想什麽借口,他只要氪命用武力讓雷鳴無法出現就行——反正現在他能傷得了雷鳴,雷鳴卻傷不了他。
既然優勢在我, 可不得使勁造作?
心裏有數的東盡沒有解釋太多, 只是對辛歌道:“我們就在這裏分開吧。你去舞臺繼續你的排練,我去給你展示西忒明天來不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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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歌一開始還不明白東盡這話的意思。
直到十分鐘後, 她看到西忒和東盡在劇院裏肆無忌憚地打了起來,她才明白剛才他在說到西忒來不了的原因時,為什麽特意用上了“展示”二字。
好家夥,傷成這樣短時間內當然沒辦法過來啦!
和其他人一起奔逃出歌劇院的辛歌腹诽完後,不由愣愣地對着劇院的玻璃門發呆。
這一刻她想的卻不是裏面戰況如何,而是十分鐘前東盡走到伴奏的鋼琴處,随手而彈的用來吸引西忒下樓的那首曲子。
自那振聾發聩的“當當當當”四連響出現的剎那,從不信神也從不信命的辛歌忽然起了一種命運來敲門的錯覺。一如先前在劇院外,東盡帶着驚世劇本走向她的瞬間。
比起先前《海市蜃樓》的開場曲,這才像是真正直擊靈魂的命運開場。
念此,辛歌無意識地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她碧綠的眼眸深處似乎緩緩燃起了什麽。配着她那頭紅發,遠遠望去,這位女士竟猶如一團靜靜燃燒的火焰。
下一秒,她開始向周圍的演員走去,一個個說起了改演劇本的事。
于是這悄然升起的火焰逐漸開始在衆人的內心肆意蔓延。
哪怕此刻劇院外又飄起了雨,這些火焰也未曾熄滅,反而愈演愈烈。
另一邊,仍舊位于劇院內的東盡不清楚辛歌對那首鋼琴曲的想法。如果他知道,一定會狠狠誇贊這位女士在音樂上的高絕品味。
——因為那首鋼琴曲就叫《命運》。
——那首由貝多芬所作的,地球上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命運交響曲》。①
原本東盡僅僅只是想搞出點動靜将包間裏的雷鳴引下樓。因為他得在衆目睽睽下讓這位怪物負傷,從而威懾那些可能向其通風報信的牆頭草。
然而在走向樂器堆的那個瞬間,這首《命運》的曲譜突然湧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每個副本對他來說都是一場賭上性命的表演。
今天他站在這裏試圖為世界拆穿這場彌天大謊,既是順應副本的既定劇情,也是在挑戰自己那前路未知的命運。
所以有什麽能比它更适合作為他這個第四天災正式登臺的背景樂呢?
這不僅是他開始沖擊本次副本MVP的開場曲,更是宣告着這場虛假海嘯即将落幕的終結曲。
于是,當東盡站在鋼琴前擡起手腕徑直墜落後,那段扼住命運咽喉的前奏瞬間響徹了整個歌劇院。它也的的确确如他所願般,将包間裏潛眠的雷鳴給吸引了下來。
“你特意要了票進來,是嫌開場曲不好聽,想給我換一個麽?”
作為戲劇之神的雷鳴當然不可能聽不出東盡刻在這首曲子裏的桀骜不馴,以及他每個琴音下絲毫未曾掩飾的極致挑釁。
可直到琴音近于尾聲,雷鳴依舊沒有點破,反而近乎平靜地開口問道。
但這一次,東盡卻沒有選擇繼續維持他們之間那份岌岌可危的平衡。
只聽在琴聲的層層回響下,他挑起嘴角嗓音清晰道:“西忒,這是你我的戰歌啊。”
話音落下的瞬間,琴音戛然而止。
在這稍縱即逝的寂靜中,相視而立的東盡和雷鳴幾乎同一時間動起了手。
今天明顯不是昨天包間裏那樣的小打小鬧。東盡第一時間後躍拉開了距離,下一秒由虛轉實的黑金畫戟就刺穿鋼琴而來,鋒銳的戟尖正對他剛在站立的地方。
主動開戰的東盡并未立即下死手,甚至反常地做出了一味閃躲的架勢。
——因為他在等。
現在雷鳴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看出他被玫瑰刺傷的事。或許當場殺掉這個大BOSS有點難度,但借由信息差等一個時機,直接一擊重傷對方卻并非不可能。
然而即便東盡裝得再像,躲得看起來再吃力,沒兩分鐘依舊被戰鬥天賦點滿的雷鳴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奇怪……太奇怪了。”
于戰鬥的間隙,雷鳴低啞的嗓音緩緩響起:“如果我記憶沒出錯,這是我第一次用戟和你交手吧?你竟然躲開了每一次攻擊?”
“東盡,今天早上我就想問了,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躲開你的攻擊有什麽好奇怪的,就不能是我天賦異禀嗎?
為了避免旁人聯想到他和雷鳴的關系,本不想回答的東盡終究還是模棱兩可地回了一句:“我只是看見了你攻擊的落點而已。”
這句話半真半假。實際上他能躲得這麽利索,根本不是氪命給了“真實之眼”。
他這完全是在那一千夜裏練出來的。
誰讓這位失憶的神明用什麽武器不好,非要在他面前使用畫戟呢?他連完全體的攻勢都能擋上一陣,何況是今天這種半成品版的?
此時此刻,劇院裏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對戰搞得一片喧嘩。
就在所有人蠢蠢欲動地想要跑出去時,先前跟蹤了東盡半天的試煉者終于趁亂混了進來。
或許是陌生人出現的時間點過于古怪,又或許是先前打了半天兩人除了一些餘勁的震蕩外半點傷沒受,在戰鬥上過于傲慢的雷鳴下意識地朝來人瞥去。
正是他分神的這一剎那,東盡獻祭壽命找準角度,頃刻間俯身急襲。
他左手扔出的三柄銀質餐刀被畫戟一個回旋盡數揮落,然而他右手指間緊随其後的兩柄飛刀卻分別劃過了雷鳴的左臉、以及他驟然露出空隙的左側胸膛。
要不是最後雷鳴本能地閃了一下,那兩柄刀就不僅僅只是劃過這兩處,而是一柄刺穿他的眉心,一柄刺穿他的心髒。
不過劃傷雷鳴也行吧。
東盡看着雷鳴傷口處逐漸溢出的黑色血液,知道他抹在刀上的劇毒已經起效了。
他本來就不是會講武德的人。都到了和最高宇宙武力巅峰以命搏命的地步了,難不成還讓他一對一公平公正地取勝嗎?可別為難他了吧。
深刻吸取上個副本不補刀、差點讓凱神降這個教訓的東盡在雷鳴受傷後,直接拿起了地上不知道誰落下的撲克牌。
不過一秒,八張撲克便夾滿指間,爾後他毫不猶豫地翻轉手腕将其盡數飛出。
此時每張撲克的襲去,帶走的都是他的一天壽命。保險起見,東盡還特意飛了兩輪。
加上這兩天零零散散的災難預言和先前扔出的五把飛刀,他的壽命餘額已然僅剩44天。
過個副本還真費命啊……這還沒到最終決戰呢。
東盡看着滿身傷口靠在崩裂鋼琴前的雷鳴,想了想終究沒有再飛出第三輪撲克。
重傷雷鳴和殺死雷鳴根本不是一個難度的,能省還是省點吧。況且現在劇院人員都已經跑光了,邊上就剩個天賦不明的試煉者,他不想打生打死半天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家夥給撿了漏。
可東盡停手了,躲在走廊拐角處的那個試煉者卻從懷裏掏出了一把槍,然後對着地上的雷鳴連開數槍。可惜,哪怕子彈打完大半他都沒能傷到雷鳴一星半點。
自槍聲響起到槍聲落下,情緒自始至終未曾波動分毫的雷鳴都懶得擡眼看他。
東盡見狀幹脆一撲克削斷了對方手中的槍械。
他和雷鳴都還在玩冷兵器呢,這家夥就搞來熱武器了?這未免也太欺負人了吧?
根本沒意識到究竟誰在欺負誰的東盡此刻一臉無語道:“不是吧?就這水平你也敢跟着我一路,甚至還想搶我人頭?你該不會和你那個同伴一樣,別的沒有就是膽子夠大吧?”
聽到東盡突然提起自己死去的同伴後,因為搶BOSS失敗無法提升評價搞得本就不爽的試煉者頓時冷笑着回怼道:“東盡,你最好話別說得太早。不然之後你跟我求饒的時候可就太難看了!”
試煉者這話落下後,一旁打量着自己中毒傷口的雷鳴終于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瞥完之後,他便不感興趣地再度收回視線。
下一秒,這個怪物不曾掩飾的低嗤聲就存在感十足地回蕩在對峙的兩人耳邊。
大概是被東盡和雷鳴接二連三的蔑視給激怒過頭了,這個試煉者反而冷靜了下來。只見他沉着臉邏輯清晰地開始介紹起了自己的能力來:“我的天賦叫做‘必承其重’,具體作用是能傷害選定者在意的人。”
“這麽說你應該聽懂了吧,東盡?只要我使用能力,你越在意的人就會傷得越重。哪怕對方和你隔得很遠也一樣!如果你聽懂了,就将你到現在為止發現的所有線索都告訴我,別不見棺材不落淚。”
礙于雷鳴在場,試煉者沒有說出“副本”之類的字眼。但他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他的能力能作用到此刻位于其他副本裏的人身上。
如果被他天賦鎖定者真的有很在意的人在其他副本中,少不得真要受他的威脅。
先前他的同伴一再變成其他人的樣子上門試探,估計也不是單純地想暗殺他,而是能暗殺就暗殺,不能暗殺就試探出他的在意對象然後更好地威脅他。
怎麽說呢?這位試煉者的能力和先前死去的那位是挺搭配的。他的手段雖然不怎麽樣,某些時候卻也的确有用。
偏偏他威脅的是東盡。
聽完這位試煉者的能力後,先前的疑惑全部解開的東盡默默把玩着手裏的撲克。
随着撲克上上下下地交疊起落,他對着那個一臉得意的試煉者平靜地開口道:“我聽懂你的意思了,你的計劃還不錯。但很可惜,我沒有親人,沒有友人,更沒有愛人。”
“也就是說,我根本就沒有在意的人。”
“這不可能!但凡是人,怎麽會真的沒有在意的對象?”試煉者聞言想都不想地反駁道,他甚至以為東盡是在編謊話騙他:“你可別想着蒙我。這說辭我聽多了,到最後那些人不還是得答應我的條件。你就痛快點說出情報吧,就從我為什麽傷不了這個怪物開始。”
聞言東盡輕輕嘆了口氣。
他平靜無波的目光和那無所謂的态度使得試煉者原本的篤定之意逐漸動搖了幾分。
一片沉默之下,他卻又忽然聽到東盡笑着改口道:
“你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我好像确實有在意的人。”
還沒等試煉者松口氣,就聽東盡繼續說了下去:“或者說那不是人?因為我在意的是此刻注視着我的漫天神魔們啊。這麽一說我倒是有點好奇了,你的能力能傷到神魔嗎?”
這人竟然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去讨好最高宇宙的神魔?難道他剛才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心裏越來越沒底的試煉者不免有點急了,他開始不管不顧地試着使用了天賦。
東盡見狀也不阻止他,只是無聊地繼續洗着撲克,像是好奇他究竟能傷到誰一般。
然而東盡在一旁悠悠哉哉地看戲時,這個使用天賦的家夥卻仿佛被什麽給反噬了一般突然口吐鮮血。不信邪之下,這人又硬着頭皮嘗試了一次,這次之後他竟然直接昏迷了。
“嗯?你擱這兒碰瓷呢?你該不會真的傷到哪位神魔、以至于被神罰了吧?”饒是東盡也被眼前這一幕給弄愣了。
他剛夾到食指中指間、準備用以終結這家夥的撲克一時間也沒了用武之地。
如果說這人最有可能傷到的神魔……
東盡竭力克制着自己別向雷鳴看去。
毫無疑問,這個與他糾纏了一千個午夜的黑夜和戲劇之神是最有可能的家夥。
此刻他一旦看過去,副本外直播間的觀衆們就極有可能順着他的視線發現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