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海市蜃樓（十）
第033章 海市蜃樓（十）
在昨晚那場海嘯的影響下, 今天民宿一樓的氣氛明顯凝重許多。
一大早就被人連着刺殺兩次的東盡卻跟個沒事人似的。他一邊走進廚房給自己和小胖子做着早飯，一邊開着直播和屏幕另一頭的觀衆們閑聊了起來。
從今日直播間空前絕後的人氣來看，他先前給這群人畫的大餅已經被他們統統掰碎吃下去了。而此刻屏幕上的滿桌美食與他投喂怪物時的休閑态度更是讓焦心了一夜的觀衆們緩緩放松了神經, 甚至有觀衆開口感嘆道：
［這真是今天所有直播間裏畫風最平和的一個了。哪怕不是為了幫主播保持人氣NO.1的位置，我也願意一直看下去。］
［主播精神狀态是挺不錯的。剛才我去其他直播間轉了一圈，他們為了快點賺夠票錢都有些神經兮兮的，我甚至從一些換到票的人身上看到了血跡，真不知道他們私下裏都幹了些什麽……和那些危險分子比, 主播你根本沒有攻擊力。這陣子記得要躲好啊，茍到最後就是勝利！］
畫風平和？沒有攻擊力？躲好茍到最後？
東盡瞥見這些彈幕後想了想自己之後的計劃, 忍不住神情微妙了一瞬。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副本裏最大的危險分子其實是他呢？
“好吃！嗚嗚嗚太好吃了！為什麽你做的每道菜都這麽好吃！你都不知道我那些朋友有多羨慕我能吃到這麽多好東西，盡哥，我都叫你哥了, 你真的不願意當我的廚師嗎？”
被小胖子的誇張嚎叫聲拉回注意力的東盡看了一眼餐桌。哪怕已經被辣得滿頭汗, 這個被五千年美食降維打擊的怪物依舊把所有菜都吃得幹幹淨淨。
東盡見狀摩挲了一下口袋裏剛用紙包好的毒藥粉末，暗自思量了一瞬後他一臉抱歉地開口道：“你也知道，這個島馬上就要被海嘯給淹了, 所以最多七天我就要走了……”
“你要走？！可那個海嘯明明……”話說到一半小胖子的聲音陡然一頓, 随着他神色的不斷變幻，最終他還是生硬地改口道：“那個海嘯明明不一定會來。”
見這個當了三天飯搭子的怪物終究沒有透露“海嘯是假的”的意思，本就鐵石心腸地準備速刷殺怪數量的東盡再也沒有任何手下留情的必要，于是他裝作不知情的樣子繼續表演了起來：
“不管它來不來，先跑總不會錯的。這之後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回來了。看你這麽喜歡我的廚藝, 等這兩天有空的時候我好好做頓大餐。到時候你可以把你的朋友都叫來, 我們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一頓，就當是送別了。你看怎麽樣？”
已經決定要為海嘯保密到底的怪物乍然聽到這話, 也不再露出糾結的神色，只是高高興興地應道：“當然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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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送別宴，那你到時候可得多做幾道菜啊，畢竟以後就吃不到了……我現在就去聯系朋友，你一準備好就告訴我，他們肯定随時有空的。”
對此，東盡只是笑着回了句：“好。”
這的确是送別宴——送別你們的大宴。
以滿漢全席的規格一波送你們上路，也算對得起你這些天付的夥食費了吧？
忽悠完這個不知死期将至的小胖子後，東盡回到樓上的房間裏打開了一個上鎖的筆記本。
筆記本上是他昨天下午聽完歌劇後就默下的大致劇本和全部對白。
趁着現在有空，東盡拿起筆開始在紙上不斷修改着什麽。直到下午雨停之時，他才帶着這本不知道被改成什麽樣的筆記打車來到了水上歌劇院。
“你這個卑鄙的小騙子，竟然還敢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這裏？！”
剛到歌劇院門口，他就撞見了在角落處一臉煩躁地打着電話的辛歌。而看見他的一瞬間，辛歌也顧不上手上的電話了。
只見她迅速挂斷通訊，然後直接一臉怒火地用她那女高音的嗓子罵了起來。
每次見面都被這位女士痛罵的東盡只能無奈地露出一個抱歉的笑。
這事的确是他理虧。
半響後，辛歌的火氣終于随着半點不帶重複的謾罵消下去了些。
稍微冷靜下來的她雖然不再罵人了，卻毫不停歇地開始了新一輪的嘲諷：“你這次又來幹嘛？不會又是給西忒送東西吧？西忒現在就在包間裏。你要不繼續裝瞎試試，看看能不能再找個冤大頭帶你進去？”
一說到“裝瞎”這件事，辛歌剛平息的怒火又有複起的趨勢。
昨天她為了讓自己的粉絲聽一次歌劇現場，特意帶人進了劇院。那之後她不僅被西忒問責、甚至還差點丢了主唱的位置。
本來辛歌覺得這都沒什麽，畢竟這是她自己決定的事，她有承擔後果的覺悟。
可偏偏昨夜海嘯發生後一衆主播接連沖上熱搜。偶爾上網的辛歌看着熱搜第一位格外眼熟的東盡，才驟然意識到自己徹徹底底被騙了！
這哪裏是什麽瞎子？這估計也根本不是她的粉絲！
她竟然為了這麽一個騙子差點丢了工作！這讓她怎麽能不生氣？
“女士，這次我不是為了進劇院，我是特意來找你的。”東盡說着晃了晃雷鳴今早給他的劇院門票，示意自己這次真的沒說謊。
然而看到票後的辛歌卻瞬間火大到了極點：“既然你有本事弄到票，昨天為什麽要那樣耍我？我這人雖然脾氣不怎麽樣，但也沒得罪過你吧？！”
“請聽我說。”面對辛歌越來越不善的目光，東盡自然地露出了一抹苦笑：“我裝瞎是有苦衷的。”
辛歌聞言直接一聲冷笑，爾後她揚起頭抱着雙臂看向東盡，大有一副“我倒要聽聽你還能編出什麽鬼話來”的架勢。
“視力正常的人能看見世界，卻看不見人心。而目盲的瞎子雖然看不見外界的一切，但唯獨能看透人心的善惡。毫無疑問，在善良的人裏，您依舊是最善良的那個。”
被東盡的甜言蜜語弄得稍稍緩和臉色的辛歌沒有開口，只是示意他接着說下去。
“有一件事，我需要一個既有勇氣又足夠善良的人的幫助。”在辛歌被“幫助”二字搞得即将再度變臉時，東盡語調平緩地繼續道：“雖然這麽說像是在大言不慚。但我接下來要說的絕非我的私事，而是一件關乎所有人類的事。”
聽到這裏，辛歌已經被東盡的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哪怕她幾次想出言打斷、嗤笑嘲諷，卻還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勉強保持了安靜。
“我想請您為我、為這個世界演一場歌劇。”說着東盡将手中的筆記本遞給了辛歌。
辛歌先是随意掃了兩眼，剛想說“這不是她一直在排演的‘海市蜃樓’嗎”，卻在看到這個全新劇本與之前的不同之處後沉默了下來。
“海嘯不是神罰而是一場騙局，引發海嘯的也不是神明，而是假扮神明的怪物？”迅速看完第一幕改後唱詞的辛歌一目十行地看到了最後：
“海嘯快要來臨時，人類沒有祈禱、沒有自相殘殺，而是選擇了拿起武器勇敢弑神？最後僞裝神明的怪物死去，虛假的海嘯徹底消失，人類在久違的和平中迎來了一場徹夜的狂歡……”
辛歌越看越驚疑不定，全部看完後她的臉上只剩下一片無法掩飾的駭然之意：“你到底在借着這劇本暗示什麽？”
她雖然總是被騙，但那只是她願意被騙，而不是真的愚蠢。
現在八天後這座城市将被海嘯淹沒的消息甚嚣塵上，早已是舉世皆知。
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東盡搞出這麽個劇本，結合他先前說的這是一件關乎所有人類的事……難道這劇本裏寫的才是真相，所謂的海嘯只是怪物為了毀滅人類而編造出的彌天大謊？
東盡默不作聲地觀察着辛歌的表情。
他對辛歌說的話半真半假，這個劇本也是他的臨時起意。
既然雷鳴選擇用一場精心排演的歌劇為海嘯造勢開幕，那麽他為什麽不能同樣用歌劇讓這場假海嘯提前落幕？
而這位女高音兼歌劇主演無疑是實現他計劃的最佳人選。
不僅是因為辛歌善良到二話不說相信了他的僞裝，也不僅是因為她敢于打破規矩帶他進入劇院，更是因為先前提起西忒時，她曾說出“那家夥畢竟是個怪物”這樣的話。
——她天生不信任這些異類。
這是他們合作的基礎，也是他今天決定一試的根源。
“……這件事就算我想幫你，但一場歌劇的內容不是我一個人能改變的。更何況劇院的主人是西忒，他基本每天都會來看我們排演，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
這話一出，東盡就知道事情已經成功了大半。于是他再次笑着道：“這真的不可能嗎？”
明明都是在笑，但這一次他的笑容裏褪去了剛才那浮于表面的歉意，從裏到外只剩下了常年勝利者慣有的游刃有餘感：
“選擇歌劇這條道路的人，有的是為了藝術，有的是為了名氣，有的則是為了金錢。”
“如果是為了藝術，哪有比這人類戰勝怪物的贊歌更具藝術的事？”
“如果是為了名氣，無論這個劇本是真是假，一經演出，你們必定舉世聞名。”
“如果是為了金錢……”東盡擡手遞出了一張銀行卡道：“這裏有八位數。我對歌劇并不了解，也不清楚想讓那些人臨時改演究竟需要多少錢。不夠的話你跟我直說，我會想辦法湊齊的。”
這張卡是他那三個馬甲號奮鬥至今的全部成果。要是裏面的錢還不夠的話，他就只能先将這幾天累積的人氣值也換成金錢了——反正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換游輪。
只要世界恐懼這場海嘯，就算逃離這座島也還是個死。
還不如用一場驚天大戲徹底擊碎這海市蜃樓般的謊言。
“至于西忒……明天下午前，我不會讓他打擾到你們。你們有一個晚上和半個白天的時間排練，我希望明晚的歌劇院裏，會有這出戲上演。”
整個劇本改的唱詞并不多，東盡也不強求百分百的完美，所以他們抓緊練習一下應該足以登臺了。
念此，他又拿出了一個手機遞給辛歌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表演時能用這個手機直播。到時候我會和手機裏的直播間連麥，同步揭穿怪物們的謊言。”
東盡給出的手機是從早上死掉的那個試煉者身上翻出來的。本來是想看看裏面有沒有他同伴的號碼之類的，找了半天什麽都沒發現後他幹脆拿過來廢物利用了。
做完大致安排後，東盡看向了一旁捏着卡欲言又止了半天的辛歌，“還有什麽問題嗎？”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沉默良久後，辛歌不再是之前的高昂音調，而是壓低了嗓子神色猶疑地問道：“你今天說的都是真的吧？你發誓你沒再騙我？”
東盡聞言沒有像辛歌想得那樣繼續說着一些虛無缥缈的漂亮話。
他只是低下頭顱認真注視着辛歌的眼睛，簡短而真誠地說道：“或許我曾經是個罪無可赦的騙子。但這一次我向你承諾，明天之後，你我都會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
半響，辛歌給出的回答是：“……新劇本要改名嗎？”
對此，東盡只是笑着否定道：“不。它就叫‘海市蜃樓’。”
因為明天過後，怪物們在這個島上的所有妄想，都會成為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他早就說過，開場曲不過剛剛響起，還說不準究竟是誰來譜寫戲劇，誰來領銜主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