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人儀式
第003章 成人儀式
成人禮當日,卯時三刻,鲛後楹婳來到玄凝殿親自為琉璃梳妝打扮。
胡思亂想了一夜無眠的琉璃精神十足,絲毫不見困倦。
銀栉一遍遍從發根到發尾,楹婳餘光瞧見女兒雙目中的晶亮,禁不住戳戳她的腦門,“能離開無邊城,就讓你這麽開心?”
“不是的… … ”琉璃握住她的手指,表情誠懇:“君母,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作為鲛族未來君主,不能只局限在這海底城中,我需要去開闊眼界。”
“您放心,五十年之期一到,我便會回來。您和君父不必為我擔心,我修習了三百多年術法,人族是傷害不到我的。”琉璃說着,拽住楹婳的手指晃了晃,兩只大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楹婳無奈與她對視片刻,而後推開她的手,繼續幫她梳發,嘴上沒再說什麽,有時候适時放手才是正确的。
作為下一任鲛皇,琉璃本就不該是被小心捧在手心裏呵護的明珠。她需要去見識外面的世界,需要成長為一個成熟的鲛族繼承者。
楹婳一直深知這一點,作為一個母親,她就是太過敏感了。
濃密如海藻般的長發被一縷縷挽起,楹婳拿過女鲛侍托捧上來的發冠,戴在那挽起的發髻上。
發冠由碧色水晶石打造而成,上面鑲嵌着顆粒均勻的鲛珠,在上方夜明珠的照射下熠熠生輝,襯得琉璃的面頰更加明豔動人。
楹婳望着水鏡中絕色無雙的女兒怔愣了須臾,而後提醒:“起來更衣。”
她話音将落,候在一旁的明秀便轉身來到楎椸前,同幾名女鲛一起取下那件聖衣。
更衣之後,琉璃安靜坐在卧榻上,靜等吉時,所謂吉時便是巳時。
儀式在浮碧宮正門之外的驚鴻臺舉行,臺高三丈寬兩百尺,臺中雕刻着太極八卦圖,據說是初代天巡閣閣主癡迷于神族伏羲所創的太極八卦,故而在建造驚鴻臺之時,他親手将象征着陰陽乾坤的太極八卦圖雕刻在了石臺之上。
鲛族歷來比較重要的儀式均都在驚鴻臺舉行,其一可以讓無邊城普通鲛人們也能觀禮,其二此臺背靠浮碧宮,縱使有意外也能及時退回宮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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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六刻,前來接琉璃的銮輿準時停在玄凝殿外。
鲛族銮輿與人族不同,并無人馬助力,而是用靈力驅使前進的。
青銅鑄造的銮輿在鲛族甚少使用,最主要的原因是青銅制品在這海底笨重行動不易,還不如鲛人們擺動尾鳍來的快,所以只有在這種比較重要的儀式上才會遵照禮制使用。
琉璃在樊爾的攙扶下端坐到銮輿正中的軟塌上,玄凝殿的女鲛侍們放下裙尾自覺站于兩列。
樊爾雙掌結印,銮輿在他靈力的驅使下緩慢升起,一路向前而去。
阿婆立在玄凝殿門口,微笑目送着被女鲛侍們簇擁離開的琉璃,渾濁的雙眸滿溢水汽,片刻掉落兩顆鲛珠,她忙伸出枯瘠的手接住。
巳時,鲛皇鲛後坐于驚鴻臺主位,琉璃遵照五長老的指示立于臺中心,脊背挺直,端正儀态。
右側貴賓位上坐着蝾螈族首領降風,以及他的妻兒。以往每代繼承者成人禮,蝾螈族首領都會帶上妻兒親自來觀禮。
大長老理了理花白的胡須,展開手中玉簡,聲音綿長:“承鲛灷先祖庇佑,萬年興榮,鲛族未來,先祖之光。先輩傳承,責任至重。往,因之年幼,肩臂單薄。今,成人之禮,擔之重任。琉璃,啓承八十五年,未時生。其誕生之期,肩負一族榮辱,弘揚吾族之命。此,儀式之禮,故宣而告之。”
大長老聲音異常洪亮渾厚,琉璃恍惚又想起自己被冊立為繼承者的儀式,亦是如今日這般莊重威嚴,且索然無味。
在那宣讀聲中,臺下萬千鲛人均都表情肅穆望着臺上琉璃的背影,忽略了驚鴻臺周圍那些面無表情手持長戟的海桑軍。
這時,三長老捧着盤飧上前,大長老繼而朗聲道:“祭先祖。”
琉璃聞聲側身拿過盤上水晶酒樽,雙手執杯,恭敬舉起與眉齊平,酒樽緩緩傾斜,杯中無色之酒灑于地面。
大長老:“祭天地。”
琉璃再次拿起斟滿的酒樽以同樣的姿勢将酒灑于地面。
大長老:“敬父母。”
聲落,琉璃把空了的酒樽遞到三長老面前,酒樽重新滿上。
主位上的琉年與楹婳見狀也拿起一旁長老們遞上的酒。
烈酒灌入腹中,琉璃滿口辛辣,胃中頓感灼燒,舌尖在口腔翻卷兩下,眉心禁不住微蹙。活了三百多年,這是她第一次飲酒,上一次儀式因為年幼,并無讓她飲酒流程。
大長老:“敬子民。”
琉璃轉身面對臺下衆鲛人,舉起手中酒樽,而後再次一口灌下。
儀式結束的時候,琉璃有些微醺,原本清冷潔白的面頰沾染了稍許紅暈。
樊爾第一時間上前攙扶,低聲詢問:“醉了?”
“沒有… … ”
琉璃甩甩腦袋,舉目凝望那些正在離去的族人,大長老那渾厚綿長的聲音在她心中久久回蕩。成人禮之後,她便不能再像個孩子般無憂無慮了。正如那句“肩負一族榮辱,弘揚吾族之命。”那将是她漫長生命裏唯一且最重要的事情。
“樊爾,我腦袋有些昏沉,我們晚些再出發可好?”
“好。”
樊爾攙扶她下了驚鴻臺,坐上銮輿。他知道她是臨到眼前不舍了,半月以來,雖然她總是說很想快點出海去看看外面,但真到了這種時候,她還是不舍更多一些。
回到玄凝殿,女鲛侍們侍候琉璃換掉沉重繁瑣的聖衣,她便在內殿榻上歇下。微醺狀态,一夜未睡的困意終于找上了她。
昏昏沉沉睡到戌時,琉璃朦胧醒來,內殿靜悄悄的。她起身看到床尾的大包行李,一瞬便知是阿婆幫她準備的。
五十年于鲛族而言并不久,然而阿婆早已年邁,不知還能不能撐到她回歸無邊城。
琉璃出了內殿,看到遠處廊下阿婆低聲在與樊爾交代着什麽。
樊爾餘光瞧見那抹倩影,忙連續點了幾下頭,轉身擺動尾鳍用最快的速度到達琉璃身邊。
“樊爾,我們亥時就離開。”琉璃說着擡手指向內殿,讓他去拿阿婆準備的行李。
“好。”遵照男女之別,樊爾極少會去內殿,這是第三次,內殿陳設一如百年之前,他一眼便看到了一大包鼓鼓囊囊的布包。
兩人仔細清點行裝,再三确定沒有遺漏之物後,才依依不舍與阿婆道別出了玄凝殿。
眼看着便要道浮碧宮門口,琉璃突然停下,“我想去看看君父君母再離開。”
樊爾點頭,陪她去了永極殿。
虛掩殿門外,琉璃透過狹窄的縫隙看着外間榻上依偎在君父懷裏的君母。君母正在唉聲嘆氣說着對她的不舍,君父同樣一副不舍表情,但嘴上卻安慰着君母。
琉璃垂眸掩飾眼底情緒,對樊爾道:“我們走吧。”
夤夜時分,琉璃與樊爾出現在海面。
寅時的夜風凜冽,卷起海浪翻湧。
眺望遠處海岸線,琉璃眉頭輕蹙,“為何還有這麽遠?”從浮碧宮到無邊城,出無邊城一路向上,浮出海面,他們已經用了将近三個時辰,沒想到海面竟然距離陸地還有這麽遠。
“你若是累了,就拉住我的衣袍,我用靈力帶你到岸邊。”樊爾說着擡起手臂,把袖口遞到琉璃面前。
兩人的身體随着海水的湧動而起伏,琉璃咬咬牙拒絕:“不用,作為一族少主,這點距離怎好勞煩于你。”
卯時三刻,天邊稍有泛白,琉璃與樊爾終于來到海邊。
鲛尾沾染上岸邊沙土,層疊鱗片寸寸消失,最後幻化為與人族一樣的雙腿。
衣袂随風鼓動,貼着雙腿的肌膚,有種異樣之感。琉璃低頭驚奇看着自己那雙踩在沙土上的嫩白雙足,試探着向前走去,圓潤的腳趾不甚纏住垂在腳邊的裙擺,下一瞬地面沙土中傳出沉悶倒地聲,樊爾本能伸出雙手,卻來不及拉住她。
琉璃翻身仰躺在地上,用衣袖胡亂擦去臉上的細沙,不敢置信呢喃:“用雙腳走路竟然這麽難?”
看着她不雅地躺姿,樊爾彎身拉她坐起。
“習慣就好,待你掌握雙足走路的技巧,便不會再摔了。”
琉璃抱膝瞅着那雙陌生的腳,半晌吐出一口氣。
樊爾揚首左右張望,最後眼神亮起,指着八丈之外一處廢棄的草屋。
“天色已經泛白,未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我們還是先去換上人族衣物吧。”
“也好… … ”琉璃朝他伸手:“拉我起來。”
趙國邯鄲城中,陰雨連綿,天色将亮未亮。
偏僻城北一方逼仄且破舊之處,一名五歲左右的男童吃力提着裝有水的圓形木桶走進前方殘舍。
茅屋采椽,呼嘯灌入的風有些許刺耳。
一炷香之後,男童來到破敗的正屋前,垂目對裏間婦人道:“母親,熱水已備好,您可以洗漱了。”
男童贏姓趙氏名政,一月之前他的父親趁亂逃出邯鄲,因事态緊急,無法将他與母親一并帶走。
因為父親的逃脫,趙王震怒,他與母親的生活因此更加艱難。
從前一切還有父親,而今只餘他與母親相依為命。
偌大的邯鄲城,他們無法出去,卻也無處可去。輾轉流浪多日,母子二人才找了這麽一處廢棄住所。
嬴政知道母親生于富貴人家,最是愛幹淨,這些時日以來,他們食不果腹,身上髒污不堪。在母親忙于收拾破屋之時,他便主動去打來幹淨的水燒熱供母親洗漱。
裏間傳出疲憊女聲:“辛苦我兒。”
簡兮(趙姬)洗去一身污垢,才覺身心舒适。
“政兒,你也去洗洗。”
“是,母親。”
母子二人身體是洗漱幹淨了,可內裏卻是饑腸辘辘。
嬴政仰頭看着土牆上方破裂的口子,呢喃出聲:“母親,您說父親會不會忘了我們?他會回來接我們嗎?”
“你父親曾許諾絕不辜負我,為母相信他穩定之後定會來接我們母子。”
簡兮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裂口之外的天空,此時天色已大亮,然而日頭卻被厚重的烏雲遮蓋。
小小的拳頭握起,嬴政澄澈的雙眸逐漸堅定,只見他豁然起身,“母親好生歇息,我去找些吃食。”
“政兒,而今人人都針對我們母子,你… … ”
“母親!”嬴政出聲打斷她,“您安心便是,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