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憐憫之情

第008章 憐憫之情

夜深,枭聲陣陣,隐隐透着凋敝之感。

昏暗街道上一列巡城軍看到前方橫躺着可疑黑影,頓時警覺起來,帶頭将領厲聲喝問:“前方何人深夜還在此逗留?”

回應他的是呼嘯尖銳的北風。

靜待片刻,他蹙眉命令身後的一位将士前去查看。

被點到的将士右手下意識握緊腰間長劍劍柄,放輕腳步向着地上可疑黑影走去。待到跟前看清地上橫躺着一個人後,那将士暗自松了一口氣,隐隐傳來的酒氣讓他斷定地上橫躺之人是爛醉所致。

“王都尉,這就是一醉酒之人。”

被稱作王都尉的那個将領大步過去,用腳踢踢地上因被樊爾奪取記憶而至昏迷的商販。

距離樊爾拿走商販記憶還不足四個時辰,王都尉自然是踢不醒他的。

蹙眉等了半晌也不見地上人有任何反應,王都尉冷下臉命令那個将士:“看看他死了沒?”

将士蹲下探探他的鼻息,“還有氣息。”

王都尉招手又喊來一位将士,“你們二人押他去牢獄,待他酒醒,必須嚴懲。”

“諾!”

兩位将士聲音洪亮,各自架起那商販左右兩只手臂,拖着他向城東牢獄方向而去。

寅時,天上星辰稀疏,暗夜裏寂靜無聲。

嬴政朦朦胧胧睜開眼睛,在看清殘破房脊之外的月色時,他猛然坐起身,左右環顧,滿心疑惑。他記得自己是剛從城郊捕了魚離開,怎會睜眼出現在這殘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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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來的,又是何時睡下的。離開城郊一路上發生的事他也沒有任何印象,莫非一切都不存在?都是夢境?

簡兮被他吵醒,驚喜道:“政兒,你終于醒了!”

嬴政收回思緒,皺着一張小臉問:“母親,現在是何時辰?”

“寅時三刻。”

簡兮披衣起來,點燃那盞鏽跡斑斑的油燈,油燈顫巍巍燃燒,微弱光亮籠罩着牆角方寸之地,似是随時都有熄滅的危險。

“為母把那幾條魚都烤熟了,你快起來,我去給你拿來。”

魚?嬴政凝眉。看來城郊捕魚不是夢中景象,可離開城郊之後發生的事情,他為何一點都想不起來。他擡手抓住簡兮的袖子,“母親,魚可是我捕的?”

“自然是… … ”

簡兮剛想誇他兩句,卻聽他道:“是發生了何事?為何我記不起捕魚之後的事情?”

簡兮以為他是受到驚吓以及太過饑餓精神恍惚了,心疼摸摸他的臉,唇齒間飄出一聲嘆息。

“你捕魚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上次那個賣蒸餅的商販,他想害你性命,幸好被救過你的那對恩人遇見,他們再次救了你,還親自把你送了回來。”

嬴政凝眉努力回想,腦海中有零星片段迅速閃過,卻無論如何也拼湊不出完整的記憶。尚還年幼的他,想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

簡兮把瓦罐拿到他面前,柔聲哄他:“好了,別想那麽多,先吃些食物。”

撲面而來的魚香氣勾起嬴政腹中饑餓感,他暫時撇開滿心疑慮,拿起一條魚悶聲吃了起來。

填飽肚子,熄燈躺下,嬴政左思右想始終想不起自己何時被那商販加害,又是何時被之前恩人再次所救。

畢竟只是孩童,腦袋昏昏沉沉,困倦襲來,他很快又睡了過去。

城東邯鄲牢獄中,一聲痛苦的嘶吼聲久久回蕩。

獄卒手中板子打下去,被扼制住的商販連聲求饒,卻換來了更重的一板子。

身上麻衣裂開,道道血痕顯現出來,洇濕了破裂的衣衫。

“我不過小酌一樽,是真想不起自己為何昏醉當街… … ”

“行了!”獄卒制止他的喊叫:“至于你何故昏醉在外已不重要,依照趙國律法,夜禁在外滞留者,均要受罰。”

牢獄中,依稀幾盞燭火晦暗不明,那陣陣痛苦喊叫聲蓋過火苗燃燒的噼啪聲。

伴随着商販的嘶喊聲,獄卒一口唾沫吐在掌心搓了搓,揮起板子又是一記。

上次給嬴政吃食的那個老伯被巡城軍阻撓威脅,不少商販親眼目睹,未免惹禍上身,再無人敢把吃食賣給母子二人。

琉璃給的錢幣在母子倆手裏也成了無用擺設,別無選擇的母子二人只好步行二十裏去城郊溪邊捕魚。

氣溫一日比一日低,溪中魚兒也日漸稀少,簡兮開始憂慮起到了冬日該如何生存。

溪水之上漂浮的落葉,似乎在昭示着母子二人的凄慘。

有那麽一刻,簡兮很想沖進王宮裏去質問趙王,她想問問他究竟想如何!既然想活活逼死他們母子,那為何不幹脆把他們抓起來殺了!也好過如今這般生不如死。

嬴政撿起枯草中的樹枝,彎身蹲下在地上歪歪扭扭寫着父親教的秦國文字。

“母親,父親真的還會回來接走我們嗎?”

簡兮第一次有了遲疑,良人有沒有成功回到秦國?他有沒有考慮來接他們母子二人?那些她都無從得知,唯一讓她堅持下去的信念是他曾經深情的許諾。

“會的,政兒不必多慮,你父親是疼愛你的。”

手中樹枝停滞半晌,嬴政什麽也沒說,繼續練習那些文字。

樊爾依照吩咐很快查清母子二人之前的經歷。

得知事情全貌,琉璃不由感喟非常。那秦國公子為了逃命竟将妻兒滞留在敵方都城中,由此看來,他也并不是一位好良人好父親。

琉璃不免想起自己的君父,他長年累月為鲛族操勞,但也從未怠慢過君母,不舍得她受一絲一毫委屈。作為父親,他對自己亦是關懷備至。

對比之下,她慶幸自己有位好君父,但內心裏又覺得這種慶幸是對男童的殘忍。

日夜交替間,在邯鄲城已逗留不少時日,琉璃也思忖良多。

兩人本欲計劃月底離開,可只要想到那男童清澈無暇又可憐的眼神,琉璃就很為難。

她與那男童不過兩面之緣,她不知為何會生出不舍情愫。君父曾說過要想成為一個合格的鲛皇,必須心存蒼生大愛,要有憐憫之心。

她一直以為所謂憐憫蒼生是對無邊城的衆鲛人,直到她來到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才真正懂得君父那些話,也明白鲛灷先祖為何會留遺言讓歷代繼承者踏足陸地歷練。

鲛人族先輩曾經也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故繼承者心中的蒼生大愛自然要囊括人族。

想明白一切,琉璃心底糾結随之消散。

“樊爾,我們今日去城北看看那個孩子。”

樊爾提醒她:“阿父說過,歷練期間最忌諱的便是對陸地上的人族産生感情。”

“這不是産生感情,我只是憐憫戰亂中那個可憐孩子罷了。”

“憐憫之情亦是感情。”

“樊爾… … ”琉璃無奈與他對視:“他畢竟是我們來到這片土地上幫助的第一個人族,你又何必鐵石心腸。況且,君父曾說過作為繼承者要有憐憫蒼生的大愛之心。”

樊爾沒想到琉璃會因為一個人族孩子而責怪自己,他靜默凝視她片刻,不再言語,算是妥協。

知道他是不開心了,琉璃捏住他的衣袍拽了拽,“我不是在責怪你,你別生我氣… … ”

“樊爾不敢與少主置氣!”

樊爾這話甚是別扭,琉璃清楚他的心思,于是拿出一塊蔗糖放到他手心,“你放心,我們都是鲛人,在我心裏你才是最重要的。”

無邊城沒有蔗糖,兩人來到陸地第一次吃到蔗糖時便被人族的智慧而折服,他們沒想到這個世上竟然還有如此美味之物。

望着掌心糖塊,樊爾心裏不快頓時煙消雲散,他願意相信在琉璃心中自己是最重要的。

來到城北那方破舊院落已是午時,樊爾扣響了布滿縫隙的殘門。

坐在堂前阼階上抱着一份殘卷閱讀的嬴政聞聲擡頭,戒備問:“誰?”

琉璃柔聲回應:“是我,琉璃。”

院中很快傳出腳步聲,門從裏面被拉開,院內站着看起來又清瘦了一些的嬴政。

不等被邀請,琉璃微笑走進去,把那用麻布包裹的蒸餅遞上去。

“近來可好?”

“不好。”嬴政低垂眼睑,嘴巴緊抿成一條線,沒有去接那包吃食。

琉璃拉他回堂前阼階上坐下,低聲詢問:“為何不好?”

手背上溫涼的指尖讓嬴政心安,他擡起清澈的雙眸直視琉璃,畢竟只是孩童,心裏藏不住事。

“而今沒人願意把吃食賣給我們,母親只能去城郊溪邊捕魚。母親說天氣降溫了,溪中魚兒便會越來越少。”

想起前些日子樊爾查到的有關母子二人的遭遇,琉璃面露憐惜,佯裝輕松拿出一個蒸餅放到男童手裏。

“快吃吧。”

“我不餓… … ”嬴政禁不住咽口水,但還是堅持道:“留着給母親回來吃。”

明白他心裏顧慮,琉璃重新把蒸餅放他手裏,“不用擔心,吃完還有,以後沒吃的,你就告訴我,我讓樊爾買給你們。”

嬴政愕然凝望琉璃,“你為何對我這般好?那些人都是處處針對欺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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