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雁南飛【三、四】

雁南飛【三、四】

【三】

季禮回到應天府的消息文家人是知道的。應天府與蘇州隔得不算遠,季禮年輕有為,且無大家世牽絆,若是将阿芹嫁過去,至少不用擔心婆家欺負,即使她只是個庶出小姐。所以阿芹同意文夫人給自己安排婚事時,文夫人頭一個就想到了季禮,當然這也是為她着想。

不過太夫人那邊還存着疙瘩,且不說季禮如何,吳氏她是一萬個不喜歡,怎麽可能讓自己孫女去做她的兒媳?而且她兒子跟吳氏的荒唐關系若是将來被有心人捅出來,豈不是叫別人看了笑話?太夫人活到這把年紀,最看重的無非就兩樣:天倫之樂和文家名聲。

文夫人無奈,只好兩頭想辦法,一面派了個心腹嬷嬷去應天府找吳氏說道說叨此事,自己這邊就每日跟太夫人說好話。

太夫人很不解:“晚晴啊,這個吳氏沒給過你好日子,你何必一定要跟她做親家?”

文夫人溫婉的笑了笑:“母親有所不知,我倒不是在意吳氏如何,就是覺得季禮是個好孩子,而且阿芹一直拖着,也是因為心裏有他。兩個都是苦命的孩子,若能在一起,以後也能互相扶持,阿芹不會有什麽罪受的。”

太夫人撚着佛珠沒做聲,許久,終于嘆了口氣,擺擺手道:“罷了,我不管了,你做主吧。”

阿芹得知消息的時候,正在跟嬷嬷學做女紅,一不小心就把手指刺出了血。

嬷嬷忙壓住她手指給她處理:“哎喲小姐您這是怎麽了?夫人給您說的這個媒多好啊。”

“好是好,可是……”可是他得答應才行。阿芹默默嘆了口氣。

吳氏竟然很快就給了消息,她如今吃齋念佛,心性也淡然了,文夫人既然有意修好,她自然也不會再咬住過往不放。何況與季禮一起在益州時,她也偶爾聽他提起阿芹,心中猜想他多少也是有意的。再說文家雖不再為官,家世是很好的,季禮本身沒什麽背景,找這樣的媳婦兒很适合。

所有都考慮過一遍後,吳氏便叫人修書一封送了過來,說此事她這邊同意了,改日便找人給兩個孩子合一合八字。文夫人哪用她操心這些,回信說早就合過了,絕對是樁良緣。

吳氏很快又回了信,這次言辭間竟有些尴尬。說之前她知道的那個八字,其實是真正的季禮,也就是她死去的兒子的八字,現在的季禮是她姐姐家的孩子,自然不跟自己兒子是一天出生的,随信又附了正确的八字過來。

文夫人又拿去找人合了合,這次得到的結果有些不盡如人意,可能實際結果還要更糟糕,因為她注意到測字先生瞧了她半晌才給出了答案,顯然是礙于她身份不敢直言,字字句句都是斟酌過的。

回來後,文夫人便有些不踏實,但轉念一想,當初自己跟文偃之合八字時還諸事順利,之後那幾十年卻過得一直不順心,所以這倒也不用完全相信,季禮和阿芹都是性格溫和的孩子,在一起定然會過得很好的。

那邊吳氏終于尋機會跟季禮說了此事,彼時他剛從府衙回來,端着盞茶本要往嘴裏送,聞言卻忽然砸了杯子,直接拍案說絕對不會娶阿芹過門!

府中下人都吓得不輕,誰都知道他們這位主子一向最是孝順,怎麽今日發這麽大火?

吳氏也驚愕不已,連連追問,直到看到遠遠走來的蔣婉婉,忽然明白了:“莫非你心中中意的是婉婉?”

季禮別過臉:“娘說是便是吧。”

“怎麽會……”吳氏更吃驚了:“我瞧你平常對她發乎情止乎禮,還以為你一直當她妹妹呢。”

季禮沒有作聲。

吳氏長嘆一聲:“也罷,既然如此,那你到時候納了她就是了,阿芹脾氣好,不會在意的。”

季禮猛地扭過臉來:“我在意!”

也不知他今日怎麽了,火氣大得很。吳氏看着他拂袖遠去的背影,實在摸不着頭腦,難道他對婉婉竟如此深情麽?

文夫人本以為吳氏是最難打開的關口,所以她既然同意了,自己這邊也就開始準備了,可是沒想到季禮反而不肯了。她多少知道些季禮對玉枝的心思,開始還以為他還對玉枝念念不忘,可聽文昭淩說了他那日造訪時的表現,又覺得不像。季禮并不是個糊塗人,那麽多年身世糾葛都能抛下,難道還不能忘卻一段單相思麽?既然如此,那他究竟是為何要拒絕這門親事呢?

文夫人本想瞞着阿芹,但一個嬷嬷多嘴,終究還是被她知道了。午間将要小睡前,她進了文夫人房裏,手捏着一方帕子揉了半晌,低聲道:“我想……我知道季禮為何不肯。”

文夫人一愣:“你知道?”

“嗯……”阿芹盯着自己的鞋面:“他有了中意的人了。”

“啊?”文夫人想到了許多緣由,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

阿芹忽然朝她拜了拜,出門去了。文夫人察覺她有些異常,忙叫了身邊一個丫鬟去盯着她。

奈何這丫鬟委實不夠機靈,過了晌午沒多久,她就急匆匆地沖進來跪在文夫人面前哭起來:“夫人饒命,小姐悄悄出府去了。”

文夫人大驚失色,連忙叫家丁去追人,一路問過去,聽說她竟朝着應天府方向去了……

【四】

阿芹将自己打扮的普普通通,在蘇州城雇了個忠厚老伯的馬車,只說自己是去應天府探親的,讓他一路送入應天府,中途除了投宿也不下車,只吃些幹糧充饑,為了不麻煩,也不敢多喝水。

文府家丁大概沒想到她一個小姐會耍這些花花腸子,明明差點就逮到人了,那身毫不起眼的打扮卻讓她又溜了。也多虧她警覺,終究一路好端端地進了應天府。

應天府要比蘇州大得多,阿芹聽那老伯說認識府衙,便幹脆叫他駕車過去。老伯還以為她是要去告狀,絮絮叨叨地道:“姑娘我看你一副急切的樣子就猜你不是探親,你這一路又總是躲避着別人,那些人莫不是要阻止你告狀的壞人吧?”

阿芹忍不住笑了,心想這位老伯可能是戲文看多了……

知府衙門自然不是随便進的,阿芹也不想弄得人人皆知,便站在牆角邊等季禮,所幸此地是官衙,沒什麽宵小之輩出沒,她很安全。那老伯臨走前對她千叮咛萬囑咐,阿芹心頭暖呼呼的,想起家人,心中不免內疚。這麽不告而別,實在是不懂事,大家肯定急壞了。可她一定要來一次,得個結果,心死了也就放下了。

這一等,一直到夕陽下山也沒有等到人。天氣漸漸轉涼,擦黑時已經能感到明顯的涼意。阿芹搓了搓胳膊,探頭朝大門看了又看,心想莫非他從後門走了?這麽晚不該還沒出來啊。

正猶豫着是要找間客棧住下還是直接找去他府上,府衙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侍從弓着腰挑着盞燈籠在前引路:“大人可要乘車?”

“不用了,燈籠給我,我自己回去。”

阿芹聽着那熟悉的聲音,心口緊了緊,第一個反應竟是往牆角一縮,待回神,季禮的人已到了跟前,手裏的燈籠很亮,光一下子照在她身上,彼此都吓了一跳。

愣了好一會兒,季禮才反應過來,有些不敢置信:“阿芹?你怎麽在這裏?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沒有叫她“文小姐”,阿芹竟然有流淚的沖動,垂着頭拼命壓抑回去,這才擡臉道:“我是來找你的。”

季禮仍有些發懵:“找我?”

“嗯,找你……問一些事。”

季禮看她臉色不太好,擡手示意她跟自己走:“回去再說,你來了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

“看樣子有幾個時辰了吧?”季禮嘆了口氣:“文家知道你來找我麽?”

阿芹搖了搖頭。

季禮皺眉,語氣不快:“你一個人來的?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阿芹停下腳步,默默地看着他,許久才輕聲道:“這也沒什麽,其實我之前就想去益州找你的。”

“……”季禮說不出話來,淺白的月光下,他的神情起了些微妙的變化,卻又很快就消弭無蹤。

“走吧。”

他又嘆氣,走過來牽了她的袖口。阿芹卻不知從何來了勇氣,忽然握了他的手。季禮怔了怔,幾乎立即就要抽出來,但感覺到她手指上的冰涼,最終卻又反手将她的手包裹進掌心。

“這次就算了,下次千萬不能這麽糊塗了,且不說你孤身一人在外不安全,就是凍病了,我也無法向文家交代。”

阿芹乖巧地點頭,任他牽着慢慢朝前走。她多希望這條隐在黑暗裏的路沒有盡頭,他就這樣牽着她的手,在她的前面引着路,永遠都不會走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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