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雁南飛【七、八】
雁南飛【七、八】
【七】
文昭淩先回文家別院處理事務,阿芹則堅持留了下來。吳氏得知消息後趕過來,只握着她的手默默流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場原定的沖喜因為季禮的蘇醒而告吹。他堅決不同意,對蔣婉婉說自己不能害了她。
不知道為什麽,阿芹發覺蔣婉婉聽到這話後,神情既不是悲傷,也不是感動,只是一臉複雜地看着自己,甚至像是帶着幾許怨恨。
她沒心思去顧忌這些,她托文昭淩寫信給顧先生,請他來為季禮醫治,同時給修書給文夫人,內疚萬分地拒絕了那樁已經八.九不離十的婚事。
文家那邊會如何雞飛狗跳阿芹已經管不了了,她現在只想好好地照顧季禮,哪怕只有點滴時光,也要陪在他身邊。
那是個暖融融的上午,阿芹挑開簾子散去屋中讓人發昏的熱氣,扶着季禮出來曬太陽。
院子裏幾株四季常青的樹木俏生生地挺立着,季禮看見,笑道:“我倒還不如這幾棵樹了。”
阿芹看了看他的臉色,寬慰他道:“沒有的事,出來曬曬太陽好多了。”
“你們……你們怎麽出來了!”
忽然傳來的咆哮讓二人都愣了愣,阿芹轉頭看過去,蔣婉婉一路小跑着朝這邊過來,臉色陰沉的可怕,“為什麽要讓季禮出來?出了事你擔待的起嗎?”
阿芹被她吼得怔愕不已,半晌才說出話來:“可是他出來後沒有什麽異常,氣色也好了很多……”
“你懂什麽!”蔣婉婉狠狠打斷她:“你會醫術嗎?你只知道纏着他而已!”
“……”阿芹被她的話驚得後退了一步。她似乎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姑娘,蔣婉婉遠比她想的要厲害得多。
“婉婉,你這麽兇做什麽?”季禮撐着椅子扶手站起來,過來牽了阿芹的手:“走,我們去別處逛逛。”
“季禮哥哥……”蔣婉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目光慢慢滑落到二人交握的手上,臉色一片慘白:“即使到這一步了你還惦記着她嗎?”她擡手指着自己:“只有我能救你,就算為自己性命着想,你也該知道如何選擇吧?”
季禮嘆了口氣,轉頭看她:“婉婉,你是個好姑娘,不該耗在我這個将死之人的身上,我希望你有個好歸宿。”他又看了看阿芹:“我也不想耽誤阿芹,可是我控制不了,最後這段日子,就當我貪心吧。你別太執着了,我就是因為當初太執着,才落得現在後悔莫及的下場。”
蔣婉婉怔在當場,看着二人相偕離去,終于忍不住流出淚來,也不知是因為委屈還是別的。
晚上阿芹主動去找了蔣婉婉。她正在屋內對着燭火發呆,面前放着一排針灸用的銀針,手邊還攤着本醫書。
“蔣姑娘……”房門未關,阿芹站在門邊輕輕喚她:“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蔣婉婉一見她就沒有好臉色,冷哼一聲扭過了頭。
阿芹好歹是個小姐,從未受過這種待遇,遲疑半晌,才厚着臉皮走了進去,順手掩了房門。她在桌邊站定,也不落座,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白日裏,我似乎聽到你說你能救季禮。”
蔣婉婉挑眉看了她一眼:“是又如何?”
阿芹的表情一下子歡欣起來:“真的?你真的能救他?”
“哼,我自然有辦法。”
“那你趕緊救他啊!”
“為什麽?”蔣婉婉像是聽到了好笑的話:“救了他然後讓他跟你有情人終成眷屬嗎?哼,我可沒這麽偉大,如果季禮不願意與我在一起,那他也休想與別人在一起!別忘了我爹就是為他而死的,他口口聲聲答應我爹會好好照顧我,如今卻想要跟你在一起,我才不會救他這樣的白眼狼!”
她說的很快很急,胸口起伏的很劇烈,阿芹能感到她心中的憤怒。
“我想你怨恨的不是季禮,而是我。”阿芹嘆了口氣:“如果你一定要嫁給他才肯救他,那就嫁吧,我會去勸他的,什麽都比不上性命重要。”
蔣婉婉的表情像是見了鬼:“你瘋了吧?們居然說這種話。你肯将他拱手讓給我?”
阿芹看着她,苦笑了一下:“不肯,我只是想讓他活着。”
“……如果我要做他的妻,你只能做他的妾呢!”
“不重要,他活着就是最好的。”
“……”蔣婉婉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許久忽然狠狠地罵了一聲:“瘋子!”
阿芹笑了笑,沒有作聲。
很久以前,她在京城文家時,也有人說過她是瘋子,她早習慣了。
【八】
季禮的情形好了一些,吳氏認為這是阿芹出現的功勞。她如今已經明白季禮之前拒婚的緣由,越發同情起兩個孩子來,吩咐下人二人獨處時不要去打攪,什麽男女有別的禮節也不想顧了。
文夫人那邊她也送了信過去,說了緣由之後,很快文家就請了幾位江南名醫過來,還派人送了許多補品過來,對阿芹身在吳府的事,權作不知道。吳氏甚至生出一種錯覺,文家與他們,幾乎已經是相互扶持的紐帶關系。
幾位江南名醫替季禮診過脈後,都說問題不大,靜養即可。吳氏和阿芹越發擔心,因為季禮這樣子絕對不是靜養就可以的,必然是大夫們查不出來緣由。
所幸此時顧先生道了。他剛好就在附近,收到文昭淩的信後,立即快馬加鞭趕了過來。
顧先生幾乎都沒來得及坐一坐就直接去了季禮的房間,剛進門就“咦”了一聲,然後湊到那爐炭火邊左瞧右瞧了一陣,這才去為季禮診脈。
阿芹擔心他又要說什麽“靜養即可”的話來,一直守在旁邊寸步不離。
顧先生命下人将季禮喝的藥端過來給自己查看,又起身去研究了一番那炭火,忽然叫人把門上布簾都拆去,炭火搬到屋外,門窗全都打開通風。
“先生,有什麽問題嗎?”阿芹不解地看着他。
顧先生沉聲道:“季禮沒什麽大礙,靜養就可以了。”
阿芹的臉上一下子血色全無。
顧先生注意到她的神情,頓時明白過來,好笑道:“你想多了,他是真的沒什麽大礙,導致他纏綿病榻的,其實就是那炭火和醫治他的藥。”
“什麽?”
顧先生忽然問季禮:“是誰給你準備的這些東西?”
季禮靠在床頭,神情比阿芹還複雜,許久才回道:“是婉婉。”
一群人去找蔣婉婉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只在桌上留了封信。
阿芹最先拆閱,看完後一身冷汗。她從不知道有人可以喜歡一個人到如此陰暗的地步,甚至不惜用他的性命來威脅。
蔣婉婉對季禮算是一見鐘情,但季禮顯然只把她當妹妹。她年幼失母,父親對她百般嬌寵,諸事都依着她,便使她養成了看中什麽都非要得到的蠻橫脾氣,并且她一直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蔣名醫去世時将她托付給季禮,她覺得這是個機會,可是季禮卻沒有按照發展娶她。一直到後來,聽他提到過去,她才知道季禮心中住着別人。
季禮對她說過兩個女子,一個是玉枝。那是與他青梅竹馬的女子,但她嫁做人婦,季禮曾十分傷心,但後來終于徹底放手。還有一個就是阿芹。季禮說起她時表情十分複雜,他說他愧對于她,如果将來能回去,一定會去找她。
蔣婉婉于是很不願意讓季禮回去。但益州瘟疫,季禮立了大功,居然被調到應天做知府。蔣婉婉就在那時給他下了一種慢性毒藥。她用的劑量很輕,說是毒藥,其實就是讓人上吐下瀉,産生虛脫之感。
季禮在蘇州出現時,已經瘦了一大圈。彼時他已經認定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自然不會再回應阿芹。蔣婉婉屢次告訴他自己能救他,但明示暗示,他都不願接受他。
終于那日他直接說她是個好姑娘,不願拖累她的時候,蔣婉婉的心裏生出了一絲愧疚,但随即卻對阿芹越發怨恨。
為什麽自己喜歡的人偏偏要被她奪去!
父親去世後,她失去了所有依靠,心境也大有變化,過去的蠻橫,現在幾乎可以算是一種兇狠。她本還想了很多致命的打擊,甚至想過魚死網破,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她覺得阿芹就是個瘋子,一個小姐,居然可以什麽身份都不要,只為讓這個男人活下來。蔣婉婉無法理解,她喜歡季禮,更喜歡季禮的身份,她需要一個依靠來代替父親讓她重新獲取安全感,她以為別人也該跟她是一個想法,但阿芹卻全不在乎。
蔣婉婉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有了意義,也許最後她能順利嫁給季禮,但阿芹也能毫不介意地嫁給季禮做妾,然後她還是要看着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那樣仍舊沒有安全感,她的一切依然朝不保夕。
想通這些後,她便留下信離開了。她沒有多高尚的情懷去包容或者忏悔,她只是選一條适合自己的路繼續走。季禮這條路不通,只有去找別的。
這封信被交到季禮手上時,他正在喝顧先生開的藥。表情平靜地喝完藥後,他還是命令家丁去尋人。他答應過蔣名醫要照顧婉婉,也給她物色了幾個不錯的婆家,總會有那麽一個人能給她依靠,如果漂泊在外,才是真的無依無靠。
迎春花開的時候,阿芹已經在吳府待了兩個多月。季禮已經好了許多,她開始猶豫着要不要回蘇州去。先前說定的婚事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推掉,她要回去給文家一個交代,出了她這樣出格的女兒,太夫人真的是每日每夜地念佛燒香了。
季禮從走廊那頭走過來時,便看到她站在一株迎春花前發呆。他站了許久,緩緩走了過去。
感覺有人從背後抱住自己時,阿芹還有些回味不過來,側頭看見季禮的臉,更是驚訝莫名。
記憶裏他一直都是溫文爾雅,清清淡淡,從不會這麽明顯的顯露自己的情感。
“春日到了。”環着她許久,他只說了這麽一句話。
阿芹不知該怎麽回答,便點了點頭:“嗯。”
“你那時說,開了春就要嫁人了。”
“是……不過我後來寫信讓母親推掉婚事,也不知那邊進展如何。”她靠在他的肩上,低聲道:“看來我該回蘇州去了。”
“是該回去了。”
阿芹顯然沒想到他會回答的這麽幹脆,不禁愣了愣。
季禮笑了笑:“你先回去,我随後就到,然後再将你接回來。”
阿芹又是一愣,就聽他補充道:“用八擡大轎。”
有沒有一個人讓你情窦初開?有沒有一個人讓你求而不得?有沒有一個人讓你永生難忘?有沒有一個人……讓你生死相許?
阿芹微微笑了,而那個人只是輕輕扳過她的臉,低頭貼上她的唇,深深地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