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我不會到死還喜歡你吧
第十六章Chapter16我不會到死還喜歡你吧
六月初白州氣溫正式進入夏季,伴随着陣陣蟬鳴,和清爽的微風,季竹音的大學四年正式畫上句號。
畢業典禮結束後,季竹音一個人在操場上坐了會,看着天空發呆,夕陽染紅了半邊天,跑道上青春養眼的少男少女一起牽手散步。
季竹音有些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大學四年匆匆忙忙就過去了,這四年什麽都變了,只有一樣東西一直沒有改變那就是喜歡。
深夜她還是會抱着相冊,在回憶裏反反複複地尋找那些曾經被她否定過的肯定。
她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他,忘記好難,不喜歡好難。
程咪沒在畢業後等到周家樂求婚,比畢業快樂先來的是周家樂結婚并當爹的消息。
周家樂在工作途中結識了一位女同事,兩人迅速暧昧上,不到半個月就領了結婚證,程咪直到那個女生懷孕了才知道這件事,他都當爹了她還在精心策劃和他的以後。
程咪跑去質問他為什麽,周家樂一本正經地說他們不合适,程咪要得太多,程咪媽媽是個累贅。
當晚程咪哭着給季竹音打電話,哭訴着講完這幾年的所有委屈。
那是季竹音人生中最勇敢的一次,她沒有絲毫猶豫買了張機票飛過去,花高價找了兩個混混将周家樂打了一頓,并在他公司門口和那個女生家人面前放他之前出軌的證據,和一些裸露的視頻、照片。
周家樂顏面掃地,那個女生不顧任何阻攔把孩子打了,和他離了婚。
他們倆就站在遠處看着這場鬧劇,一個狂哭不止,一個也在默默流淚。
季竹音安慰痛哭的程咪;“這一生的劫難都在渣男身上渡完了,以後我們咪咪就是全世界最幸運最幸福的。”
最幸運最幸福的。
畢業後季竹音拒絕前學姐熱情邀請,沒留在白州而是回雲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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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于懷也跟随着她回到雲廈開了家照相館,高薪聘請她去工作。
這天下午季竹音剛結束一場面試,打算去裴于懷店裏看看,不是高峰期公交很空,她坐了個靠窗位置,聽着歌刷朋友圈。
最近她會時不時刷一下朋友圈,看看大家在做什麽過得怎麽樣。
第一條是程咪,對着太陽微笑,即使開了美顏也遮不住臉上的疲憊,季竹音笑着手放在屏幕上摸摸她的頭。
第一條就是程咪,她發了張照片工位上被太陽沐浴着的向日葵。她找了份不錯的工作,工資待遇都非常好,唯一的缺點就是經常要加班應酬。
張京繼續擴展商業版圖,注冊品牌将麻辣燙和串串做成開袋即食的産品,批量生産,成立直播團隊,親自上場直播。
勒唐正在瑞士讀研,再也不用過上交手機的苦日子,獨自養了三只喵兩條狗。
林可在沙漠、黃土高原上走秀。
陳曲年公司穩定,近幾年打算回國發展。
大家都在朝着廣闊的天地肆意奔跑。
裴于懷的照相館就開在江岸小區對面,兩個大門面上車三層,外面裝修是複古羅馬風,裏面是小隔間隔開的各種各樣的場景。
還未正式營業,前臺已經有不少人排隊預約,多數是一些女生,和情侶。
季竹音四處看看,進門左邊擺了一排展示櫃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相機,右邊牆上挂着一些展示照。
裴于懷站在二樓欄杆處舉着相機,對着季竹音就是一頓拍,即使只是一個背影,也足以讓他按下數十次快門。
看照片看着看着季竹音就覺得後背發麻,回頭就看見裴于懷拿着一臺長相機走向她,最前面的鏡頭直接怼到她臉上。
季竹音推開貼臉上的,沒好氣地說了句;“你有病啊。”
裴于懷放下相機,将手背到身後跟着她身後走,邊走邊問;“面試怎麽樣。”
“還行吧,這次的感覺可以。”她還有些拿不準,剛剛面試的這家公司是她這幾天面試裏最中意的一家,職位和她的專業對頭,同事之間的氛圍也很好,領導基本是年輕女性。
季竹音掀開一個隔間的簾子,看不出是什麽風格,裏面擺着幾盆仙人掌和一個模型駱駝。掀開另外一個又是她看不懂的風格,一牆黑白線交錯,擺着幾盞奇怪的燈。
裴于懷跟在她後面問;“真不考慮來我這。”
“我來這能幹嘛?”季竹音繼續掀開簾子,她又不會拍照又不修圖,來着能做什麽,難道當收銀小妹。
裴于懷一本正經地回答;“當老板娘。”
季竹音轉頭對他露出一個微笑;“我喜歡說法語。”
“我給你招講法語的攝影師。”裴于懷跟上她進入一個夢幻空間;“而且我也會說啊。”
季竹音掀簾子掀上瘾了,漫不經心地“哦。”了聲,這個隔間比前面幾個大些,整體以粉色為主,裏面放着一個小小旋轉木馬,天花板從天花板掉下來白雲、星星、月亮燈。
裴于懷舉着手裏的照相機;“拍一張嗎?”
季竹音搖搖頭;“不拍。”可能是真的長大了,現在她忽然不喜歡粉色,也不再喜歡這些夢幻童話般的東西。
從裴于懷照相館出來後,季竹音收到了面試成功短信,是她想去的哪一家公司。
停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季竹音關上手機後蹦蹦跳跳地跑回家,一打開門,就沖着家裏大喊;“我面試通過了。”
蔣文拿着鍋鏟從廚房出來,豎起大拇指;“真棒,我的寶貝。”
聞聲季宗也從書房出來,摘下眼鏡,滿臉笑;“真厲害。”
季竹音笑得開懷,踏入社會的第一份工作是自己喜歡的,真是太棒了。
正式上崗第一晚蔣文和季宗蒙住季竹音的眼睛說要給她一個驚喜。季竹音閉上眼睛,由着蔣文帶着坐上電梯下樓,出了單元樓。
蔣文遮住她眼睛的手,笑着說;“看看喜歡喜歡。”
季竹音睜開眼,入眼是一輛白色的轎車,她對車方面一點也不了解,單看外觀應該不便宜;“媽媽,這車......。”
“當然要給寶貝買最貴最好的。”蔣文知道她要說什麽,打斷她的話遞上車鑰匙;“上車試試吧。”
“好吧。”季竹音打開車門上車坐進主駕駛,按下啓動鍵發動機發出“轟”的一聲,吓她一跳;“這還會響啊。”
蔣文坐在副駕駛上問;“不喜歡嗎?不喜歡咋換一輛。”
“沒有,很喜歡。”
季竹音摸着方向盤,忽然想起之前那個夢,正式參加工作蔣文和季宗獎勵她一輛車,她開去公司被主管針對。
正式上崗那天,季竹音沒開車去,坐的公交。
公司離家不遠,就在雲廈七中前面後面,是一家出版社,她擔任法語編輯。
季竹音初中那會喜歡看小說,經常會到這家出版社門口來觀望,看看門口的新書海報,期待在這遇見自己喜歡的作者,那會她還想長大之後一定要當編輯,這樣有看不完的小說還不用花錢。
現在也算是實現當初的小願望。
季竹音先去人事部報到,領取工牌,前期有個老員工帶她熟悉環境、工作內容。
帶她的老員工是位入職五年的姐姐叫章玉,對待她溫柔又有耐心,季竹音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初入職場就遇見這麽好的人。
“音音,你住哪邊?”幾天的相處下來章玉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個小姑娘,對新鮮充滿事物好奇有獨特的想法,誰會不喜歡羨慕的眼神和求知的态度。
工作時兩人配合默契還拿了本周最佳搭檔,閑暇時縮在角落裏聊着各種各樣的小說八卦,話能說到一塊,笑能笑到一塊。
季竹音笑着回答;“西北哪邊。”
“這麽巧,我也住那。”章玉揚了揚手裏的鑰匙;“要不要我帶你。”
季竹音搖搖頭;“不用”
章玉看了眼門口瞬間懂了;“男朋友來接你。”
“不是男朋友。”季竹音也看到了裴于懷,她上班到現在,裴于懷幾乎每天都來接她,怎麽拒絕都沒用。
“?”章玉疑惑,不是男朋友每天都來接,難道是;“你老公?”
季竹音連忙解釋;“不是不是,好朋友。”
“這麽帥當什麽好朋友,音音我跟你講趁着現在年輕,早點騙一個帥哥回家,等你到了姐着個年紀遇見的都是油膩大叔。”章玉看了遠處靠着車的男生,篤定地對季竹音說;“你這朋友絕對喜歡你,音音這麽好的貨色你要抓緊,不然以後就便宜別人了。”
季竹音看了眼裴于懷笑笑沒說話。
章玉忽然嘆了口氣;“害,我之前年輕的時覺得男的沒一個好東西,這輩子都不談戀愛,現在快三十了還一段也沒談過,最近幾年不知怎麽了就忽然很想要一場甜甜的戀愛。”
回去的路上季竹音就在想,她會不會單身一輩子目前她的,沒有談戀愛的欲望,也做不到想體驗某種感覺而去答應某個關系。
對于裴于懷她總有種虧欠的感覺,他給的她沒辦法給到相同的回應。
這幾年他時常在她身邊,她的每個節日每個特別的時刻他都在,她好像也慢慢習慣于他存在左右,身邊的見過人都說裴于懷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說她不懂得珍惜.,勸她好好抓住........
她當然也知道裴于懷得很好,只不過她很清楚自己對他不是喜歡,反而有種對待親人的感覺。
那天晚上季竹音跟裴于懷說以後她都自己開車去上班,讓他不用再來。
九月初季竹音實習期結束正式轉正,按照規矩她請全組成員吃飯。
周六剛好碰上張京在雲廈的連鎖店開業,季竹音詢問了大家的意見後,決定去照顧一下張京的生意。
季竹音所在的小組有八個人,她和組長兩輛車剛好坐下。
章玉恭恭敬敬地坐在副駕駛;“音音,果然貴的東西坐得就是舒服。”比她的小電車舒服多了。
“什麽?”季竹音專心打着方向盤沒聽太明白。
“沒什麽,就座椅坐得很舒服。”章玉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好奇地問;“今天張大京開業第一天你是怎麽訂到位置的。”她前幾天在網上刷到,還沒開業就訂滿了,她昨天才定怎麽訂到位置的。
“張大京老板是我朋友。”季竹音邊打方向盤邊回答她。
原本是沒有位置的,張京特意把自己的包廂讓出來給她來慶祝。
章玉雙眼睜大,滿臉的驚訝;“音音,你怎麽認識這麽多人。”
之前他們聊天時,季竹音說認識她女神林可,她還不相信,直到林可本人出現在她面前,給了簽名合照,她就開始懷疑起季竹音不簡單,現在又認識這麽大一老板。
季竹音一臉淡定地回答;“都是高中認識的朋友。”
章玉心裏又對季竹音刷新一個檔次,這女的絕對不簡單。
張京這次尤為豪橫,直接包攬六個大門面上下三層,是所有連鎖店中最大最豪華的一家,裝修堪比五星級酒店,內設兒童娛樂設施,還花了大價錢請聘請高質量服務員。
光看外表誰能想到這是一家麻辣燙串串店,百元的消費,上千元的服務。
店門口擺滿花籃和發財樹,張京親自在門口迎賓,看見季竹音來了立馬上前迎接;“歡迎光臨。”
“豁,氣派。”組長推了推眼鏡看眼前的場景點點頭。
其他女生都和章玉一樣,舉着手機四處拍。
張京走到季竹音跟前;“七樓,包間在三樓左邊最後一間,我還要迎賓就不帶你了去。”
季竹音笑着點點頭;“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
包間很大,和京城那個一樣裝了不少娛樂設施,季竹音一人發了一張菜單;“大家随便點都別跟我客氣。”
“好!”
“今晚咱們就先吃音音一個月工資。”
“對,讓音音見識見識社會險惡。”
果真和說的一樣絲毫不客氣,拿着筆在菜單上瘋狂打鈎。
點完後組長廖思貞揚了揚手裏的提議;“大家喝點。”
“喝。”坐在她旁邊的女生搭腔“不醉不歸,反正明天休息。”
在座的人紛紛點頭同意。
酒上得很快,衆人舉起站起來舉起酒瓶;“恭喜音音轉正成功。”
“恭喜,恭喜!!!”
“謝謝,謝謝。”季竹音一個回敬他們,舉起酒瓶一口灌了大半。
廖思貞鼓掌;“真不錯啊。”
季竹音笑笑,剛剛太高興了,現在反應過來還挺沖的。
有了酒混着音響流出的歡快曲子,大家就不怎麽吃串了,笑着一瓶接着一瓶往口裏灌。
四瓶之後基本醉了個大概,章玉和幾個女生喝趴了,還有幾個酒勁好的在繼續喝。
季竹音忘記自己喝了幾瓶了,身體靠在椅背上,晃動着手裏的瓶子,音響裏的歌曲進入尾調,自動切換下一首。
熟悉的前調讓季竹音瞬間清醒,回頭看向身後的屏幕,忽然一愣,這是一首之前她單曲循環無數遍的歌,歌詞倒背如流,曲子閉着眼也能彈出來。
現在好久沒聽了。
你是我忽遠忽近的夢,我是你可有可無的人。
可能是唱的人不一樣,季竹音覺得有些悲傷,按了按發疼的胃,仰起頭又往灌了一口酒。
窗外霓虹閃爍,包廂內只有幾聲安靜的呢喃,伴随着酒瓶碰撞的聲音。
季竹音坐在角落,身體蜷曲成一團,戴上耳機點開錄音機滑到最後,輕輕點了一下,熟悉的聲音鑽進耳朵裏,
她一直習慣于睡前打開這條錄音聽一篇,這麽多年,一直如此。
它就像是安眠藥一樣,讓人上瘾一旦習慣就擺脫不掉。
可都說忘記一個人先從他的聲音開始,她強制地删掉錄音,整夜整夜地失眠,伴随着不知哪來的疼痛,無數次深夜她都想點開那條語音,去接觸他的生活,繼續了解他。
她試着吃真正的安眠藥,她覺得自己有病,為何要執着于他一人,為何要反反複複踏進回憶裏,揪着過去不放。
明明有更好的生活更好人,她可偏偏喜歡回不去的從前和已經不屬于她的少年。
好像人這輩子只會真真心動一次,喜歡一次,之後不過是在找過往的影子,過往的感覺。
像是懲罰一樣,讓自己淹沒在痛苦裏,徹底喜歡上身體帶來的不知何處的疼痛,後來她真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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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竹音病了,生了很嚴重的病,會死人的病。
醫院辦公室裏蔣文看着觀片燈上的CT和桌上的纖維內窺鏡報告,忽然一下什麽也不認識,明明是自己最擅長最引以為傲的領域,此刻大腦一片空白。就像個什麽都不懂的病人,眯着眼舉着片子黑白影像看半天,最後眼睛被燈光照得朦胧模糊不清。
她拿起桌上的手機,揉着眼睛輕聲呢喃着,打了電話出去。電話響了許久,一直到快挂斷時才被接通;“劉老師,我有個病歷拿不準,你能來看一下嗎?”
“什麽?”電話那頭的人很驚訝連續問了好幾個什麽;“你說什麽東西?”
“你快過來吧。”眼前越來越朦胧,蔣文使勁揉了揉。
劉學軍感覺到她語氣裏的不對,随便扯了個東西擦了擦眼睛和頭上的泡沫;“我馬上來。”
電話挂斷,蔣文看了看四周,所有的都模糊出一層幻影,朦胧得像是一場虛幻的夢。
沒一會劉學軍就趕了過來,急匆匆地走到辦公桌前,拿起報告戴上老花鏡看了幾眼。便哼了幾聲,叉着腰氣得說不出話;“蔣文,你腦子不清醒,還是存心氣我,這麽明顯的症狀看不出來。”
他還以為遇到什麽疑難雜症,什麽沒見過的罕見病,頭上的泡沫還沒沖幹淨,急匆匆地從家裏跑過來,結果就是個常見的。
蔣文好像被點穴了一樣,定在那一動不動。
劉學軍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別在這給我裝鬼嗷。”
“什麽病。”蔣文抓着劉學軍的衣袖子,很緊很緊。
劉學軍嘆了口氣搖搖頭,再次再起報告單,一個個給她念症狀;“胃癌晚期,已經肝轉移,癌細胞擴散得很快,不幹預的話就今年去了。”劉學軍放下手上的報告,“蔣文,你待會去腦科和眼科挂個號,錢老師出,這麽詳細明顯的報告你看不出來,別出來坐診丢我的臉。”
“怎麽會。”蔣文不相信,她不相信,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
“什麽怎麽會。”
蔣文語氣肯定地說;“不可能是這個病,肯定搞錯了。”一定不會的肯定是弄錯了,弄錯了,誤診,一定是。
她站起來就要往外跑,卻被劉學軍拉住帶着她,看向牆壁上的錦旗。
“蔣文,你問出這種話對得起你身後的錦旗。”劉學軍把身上所有的錢全部掏出來,拍桌子上;“你去查,你去查查。”
這時的蔣文好像忽然反應過來,跪倒在地上大哭起來。
劉學軍一臉的震驚,這又是鬧那一出,又瘋又傻的。
“哭什麽啊,我還沒嫌棄你丢臉呢,你哭什麽。”劉學軍搖搖頭,當初就不該收這個關門弟子,學的時候天天給找麻煩就算了,出師了還時不時吓吓他,他這快九十歲的老骨頭可經不起吓。
蔣文沒有形象地跪在地上,哭着哭着就開始幹嘔起來,臉上憋得通紅,大口大口地喘氣。
劉學軍看樣子不對,連忙上前扶着她的身體,順着她的不背;“別激動,別激動。”
蔣文雙眼失去聚焦,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嘴裏呢喃的;“怎麽辦,怎麽辦.....”
劉學軍不明白像是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麽,拿起掉在地上的報告單,姓名那一欄寫着季竹音,年齡二十二歲。
季、竹、音,劉學軍瞬間想起來了,“檢查也有打錯的可能,新來的護士上個月不是就打錯幾份報告,別激動先,別激動。”
可誰都知道雲廈第一人民醫院王牌科室,腸胃外科開院以來從未有過一次誤診。
蔣文沒告訴季竹音,也沒向長輩隐瞞。
那晚香煙味彌漫整個屋子,嗆得人直咳嗽,卻沒有一句叫罵聲,嘆息聲一聲比一聲重。
蔣文看着季竹音吃完藥睡下後才從她房間出來,
“治得好嗎?”季奶奶輕聲問了句。
蔣文無力地倒在沙發,雙目失神,緩緩地搖了兩下頭。
“怎麽會這麽嚴重。”
“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這麽今天就這樣了.......”說到最後外婆失了聲。
蔣文看着天花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她每天都趴在新生兒保溫室的玻璃上隔着很遠看着還沒手臂大的季竹音,她動一下她都能高興好久好久。
她這個人既冷血又自私,所有事情以自己利益為先,對除自己以外所有東西的得到和失去都沒興致。
年輕的時候很讨厭小孩,感覺孩子是困住她的奔向自由的藤蔓,人一旦有了牽挂就再也飛不遠。她原本對人生的規劃是在二十六歲前走遍國內,三十歲前走遍國外,三十五歲前不結婚,孩子能不要就不要。
偏偏上天不讓她如願,在外留學的時候就遇見了季宗,大學剛畢業就懷孕踏進婚姻,她依舊沒改變想法,計劃往後推一年,生完孩子接着環游世界。所有的倔強的幻想在季竹音出生那一刻全部破裂,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差勁,不配當一個媽媽,這麽早就把她帶到世上,還沒給她一個健康的身體.....
季竹音出生時才七個半月,所有器官都還未發育完善,住保溫箱的時候就被醫生告知胃部有嚴重缺陷。
在保溫箱裏待了半年,蔣文就日夜不離地守了半年,出院後帶回家整天哭,喂奶也不喝一歲後就一直胃疼,消化不良吃什麽吐什麽,什麽不吃就吐膽汁,幹嘔吐酸水。
直到兩歲才好一些,外人都說是個禍害,一個小女孩搞得全家上下雞犬不寧,勸她趕緊生二胎。
蔣文當時只恨自己不夠強大,沒辦法堵住他們亂說的嘴,沒辦法保護好她。
胃病一直伴随着季竹音直到初中,藥罐子這個名號也一直跟到初中,幼兒園的時候沒人願意跟季竹音玩,小區裏的孩子在學校裏傳她有傳染病不要和她玩。
那時候季竹音特別抵觸上學,一說要去上學就是鬧,在家裏撒潑打滾爺爺叫奶奶,爺爺奶奶就哄着她不去不去。
蔣文當然心疼但還是狠着心将她一次次送進幼兒園,程咪這個朋友說來也好笑。
那天蔣文把哭哭啼啼的季竹音送進學校,像往常一樣站在角落偷偷觀察她,季竹音一進學校就立馬不哭了,一個人縮在角落安安靜靜地低着頭玩積木。當時她還觀察了一個女孩,她和季竹音不一樣,她和班上所有人都玩得來有說有笑像個活寶。
後來蔣文用一套限量版的芭比娃娃套裝賄賂到了那個女孩,就是程咪。有了程咪這個好朋友之後季竹音每天都期待着上學,晚上吃完晚飯就睡覺,天不亮就起來晃醒還在睡覺的蔣文,讓她給梳辮子。
那會季竹音只要不吃藥不吃飯她就用“不吃程咪就不和你玩。”這類的話吓唬她,百試百靈,雖然知道這樣很壞,但又沒有更好的辦法。
後來也沒想到這小姑娘這麽有緣分,從幼兒園到高中都在一個班,一直玩得好好地到現在。這些蔣文都沒有告訴季竹音,程咪應該也忘了。
季竹音病完全好了之後她才回到醫院上班,那會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光明了,心裏的陰霾全部被她健康的微笑驅散。
高中她定期給複查一直穩定着,到了大學離家遠,很多地方她也管不到,季竹音也報喜不報憂,她也知道孩子長大了,該放手……
熱淚砸下,蔣文深深吸了一口氣,前陣子季竹音說胃疼要去醫院看看,她還以為是沒吃早餐或者是喝酒導致的,最差也只想到舊病複發,萬萬沒想到是個死症……
這個病的致死率和痛苦程度她再清楚不過,到現在這個地步也只有盡量減少痛苦,延長生命......
減少痛苦,她不舍得啊,她怎麽舍得,如果可以真希望生病的人是自己。
最後一口煙霧吐出,季宗說話了,顫顫巍巍的兩個字;“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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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季竹音再次被疼醒,疼痛讓她在床上縮成一團,額頭上冒着冷汗,全身輕微顫抖,思緒混亂,跟毒瘾發作似的。手探到枕頭底下摸了半天,摸到一個小瓶子,咬着牙急切地擰開瓶蓋,倒在手上不知多少,仰頭一口氣全吞下。
咽下後季竹音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身體上的疼痛一瞬間退去,不知是藥效到了,還是吃太多神志不清。
她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身體的變化怎麽會不知道,疼痛的次數越來越多,持續的時間越來越久,腦子越來越遲鈍,恨不得時時刻刻吃止痛藥。
她一切都知道,蔣文臉上不對勁,想說又不敢開的口,吃飯時沉悶的氣氛,和他們看向自己忍不住流淚的眼睛。
這一切好像都在昭告她,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他們想瞞住她,可他們卻忘了現在網絡發達能在手機上查詢到診斷結果。
放在枕頭旁的手機亮起,連續幾條消息彈出來,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讓她短暫地看清周圍,小相冊躺在幹枯熊懷裏。
她伸手拿了過來,側躺着打開相冊的按扣,沒開燈腦海裏自動浮現出照片上的畫面。
這麽多年這些畫面早已印在心裏。
只有短短的七頁幾下就翻完了,也是第七張照片之後他們再也沒有過合照,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季竹音輕輕說了一句;“陳曲年,我不會到死還喜歡你吧。”
十幾歲的時候覺得自己年紀小長大了就不喜歡了,長大之後卻把一切都交給時間,相信歲月的河流會沖淡過往的一切。
可刻骨銘心的喜歡和回憶,哪能被熙熙攘攘世俗生活中的滾滾紅塵所沖淡。
腹部的疼痛又來了,那感覺像是無數只帶夾子的蟲子,一口一口用力地撕扯着你,它們在你的身體安家,繁衍,侵占你的身體,趕不走殺不死,不停地索取直至枯竭。
怎麽辦……她快沒時間了。
人好像只有在快要死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有好多事沒完成,對這個世界還存有很多遺憾。
季竹音撐起身體,慢慢移動到書桌前坐在椅子上深呼一口氣,打開電腦新建文檔,在第一行敲下三個字,離職信。
她沒寫過離職信,照着模板寫了短短幾行,便給組長發去。發送成功後又馬不停蹄地點開訂票軟件,買了最近一張飛往江南的航班。
看着購票信息季竹音發了會呆,二零二三年九月二十四號
九月二十四號,這個日期讓她心頭一顫忘記了疼痛,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外拉開窗簾。
季竹音頭靠着牆,遠處的高樓閃着五顏六色的光,淩晨的夜熱鬧還未停歇。雨後的悶熱襲來,室內的冷氣瘋狂地往外鑽,空調運作的聲音響起,外機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隔壁房間傳來小聲的說話聲混着幾聲抽泣。
今夜并不安靜。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說話聲停止,季竹音關窗又坐到書桌前,打開帶鎖的櫃子,裏面擺得整整齊齊。她拿出最裏面的兩個盒子,放到桌面打開小臺燈,光打在上面過了這麽多年糖蘋果依舊散發着光澤,就跟剛買了一樣,另一盒巧克力包裝有了明顯的老舊痕跡。
之前她舍不得吃,好好珍藏着,現在……
季竹音拆開蘋果的包裝,拿出來咬了一大口,不是甜的是苦的,苦得她流淚。又咬了一大口糖在口裏化開,心裏開始害怕吃了會不會有事,嚼着去看包裝上的生産日期。
透明包裝盒在手裏轉了半天,都沒有看到生産日期,上面只有一句話,你是我的平安星,光看這個字體,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自己做夢寫上去的。
季竹音擦掉眼淚拿起糖蘋果繼續吃,吃着吃着忽然笑了聲;“真蠢,都要死了還害怕什麽。”
吃完蘋果後又把巧克力都吃了,吃完之後季竹音感覺整個人都輕盈了,渾身舒舒服服,好像還能再活一百年。
椅子上靠了一會,季竹音直起身從櫃子裏抽出日記本,又靠回椅背支起腿一頁一頁往後看。
她從未完整讀完這本日記,也不敢解讀當時的青澀的,翻了大半本有哭有笑。
2018年7月17日她十七歲生日那天,只有寫了三個字,膽小鬼,還被眼淚暈開糊成一片。
季竹音想起來,那一天她打算跟陳曲年告白來着,卻在一切都剛剛好的時失去了勇氣。
她忽然有些不理解當時的自己,為何那麽好的機會,說出口了現在會不會不一樣.....
或許只有深陷其中才能感受到當時開不了口的心酸和無奈。
而現在的不理解全因為現在的她知道當時的陳曲年可能喜歡自己,有一定的把握。就算賭錯了他不喜歡她也能坦然接受,而當時的自己接受不了,也不願賭上兩人之間本就不牢固的關系。
季竹音不再想翻過這一頁,輕輕地呢喃一聲;“寫得真差。”
可青春的心事又能有多完美。
季竹音一晚沒睡,早上吃早飯的時候,一家都和平常一樣,季爺爺和外公說着最新的新聞,季奶奶和外婆在廚房忙碌,蔣文在卧室刷着睫毛,季宗在衛生間刮胡子。
這就是個普通的周末她今天休息,吃完早飯後會去睡個回籠覺,下午可能會被裴于懷或者同事叫着出去玩,晚上吃着水果追劇或者和程咪視頻聊天。
季竹音攪着碗裏的粥:“我要去江南玩幾天。”
原本熱鬧的氣氛停了,蔣文轉頭看了眼,又繼續轉身對着空氣刷睫毛,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後接着做手裏的事。
這是季奶奶從廚房出來,有些焦急地問:“今天就去嗎?”
季竹音點點頭:“對中午的飛機。”
“這。”季奶奶左看右看,他們都按兵不動,她心裏焦急:“咋現在不去……”
季爺爺按住她,笑得一臉慈祥:“好,江南是個好地方,多去玩玩好,還沒有錢,沒錢爺爺給你轉。”
“不用,爺爺我現在上班了有錢。”季竹音笑着擺擺手,端起碗快速喝完碗裏的粥:“我吃飽了,回房裏收拾東西去了。”
季爺爺點頭;“好好好,音音現在長大了。”
季竹音房間門一關,熱鬧的氣氛立馬墜入冰點,所有視線都望向蔣文,尋求肯定的,焦躁不安……
蔣文收起睫毛膏,轉手扔進化妝包,對上衆人的視線點點頭;“去玩玩吧。”挽回不了能短暫逃避一下也是好的。
季竹音背靠着門仰着頭看着天花板,眼淚在眼角徘徊,聚成一顆晶瑩剔透的大珍珠。
他們都想生活一直這樣不變,那句話一旦說出今後的每一天都是在做告別。
床上的手機響了幾聲,季竹音擦幹眼淚走過去,是裴于懷發來的消息。
【Y:醒了嗎?】
【Y:中午出來,張京店倒閉最後一頓飯。】
【煮咪:我有事不來了。】
【Y:怎麽了?】
【Y:加班?】
季竹音不想跟裴于懷掰扯直接打字告訴他。【煮咪:我要去江南玩幾天。】
【Y:什麽時候走。】
【煮咪:中午。】
季竹音沒再回,呼了口氣,拉來放在角落的行李箱,她沒買返程的票不知道要去多久,把想帶去的東西都裝上。
收拾好後看了眼時間,像往常一樣拿着平板回到床上,點開沒看完的電視劇想小睡一會。
季竹音将電視聲音調大,蓋住房間門走走停停的腳步聲。
今年夏天格外的不同,太陽總是偷偷躲起來,拉着來烏雲充數,又暗暗在背後發着光。整個城市就套在塑料袋裏,無一絲清風,熱氣慢慢升騰變成一滴滴大雨。
季竹音剛到機場就下起滂沱大雨,雨滴急切得像是要把世界沖散。
季宗從車窗遞來傘,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後說了句;“照顧好自己。”
“好。”季竹音一手撐傘一手拉着行李,站在大雨裏和他揮手告別;“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季宗點頭并沒有把車開走,季竹音知道他不放心,最後說了聲會好好照顧好自己的,便轉身往機場裏走。
裴于懷靠在機場門口的柱子上,隔得老遠就看到了她,一直盯着她走近,距離越近越感覺不對,說不出來的感覺。
有種被潮濕浸泡出來的悲傷感。
季竹音走到機場門口收起傘,看到靠在柱子上的裴于懷,有些詫異;“你怎麽來了。”不是去吃張京的散夥飯了嗎。
裴于懷直起身走到她身邊,拿過她手裏的行李箱;“去玩啊。”
季竹音笑了笑正打算說他跟屁蟲,裴于懷卻先開口了,語氣很淡;“送送你。”
機場門口來來往往許多人,路過時都會朝他們兩個定在原地的人看一眼。
“走吧。”季竹音轉身往前走,裴于懷跟在她身後。
機場門到登機口一段很短,季竹音走得很慢,她沒有回頭看,她忽然間想起之前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人走前不能欠情債,否則将不得輪回做人。
她有點想笑,怪自己想得太多。
安檢口,季竹音和裴于懷說了再見,裴于懷笑笑回了句;“玩得開心。”
過了安檢季竹音回頭看了一眼,裴于懷還在原地沒走,她擡手朝他揮揮示意他快回去。
看着季竹音離開的背影,裴于懷心裏隐隐約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将他的心情壓低,即使面對她也笑不太出來。
直到季竹音背影消失不見,裴于懷才轉身緩緩離開,剛出機場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一聲
【煮咪;不要再等我了。】
季竹音開了飛行模式關了手機,她的位置靠窗,雨珠挂在玻璃上,窗外模糊不清,機艙很安靜,前後左右位置都是空的。
玻璃上的雨滴滑落,感覺就像是一場夢。
季竹音盯着窗戶忽然感覺目光無法聚焦,身體有一種極強的失重感,餘光中出現一道黑色邊框,慢慢地向內收攏,胃部翻湧嘔吐感襲來。
黑暗一點點聚攏,身體無力地往下滑,季竹音意識越來越模糊,在閉上眼睛那一瞬,她還在遺憾沒去成江南。
說注意事項的空姐,注意到了季竹音,快步走了過來;“女士你還好嗎,女士。”
“女士你還好嗎?”空姐手足無措她第一次試飛就遇見這樣的事情,叫了幾聲後沒有反應,也不敢動季竹音。流着冷汗手忙腳亂半天,才想起來又是叫組長,大喊聲;“章姐,章姐,章姐。快來有乘客暈倒了。”
“章姐,章姐,章姐快來,快來有乘客暈倒了。”
站在逃生出口的章梅一聽立馬趕了過來。
季竹音意識還未完全消失,隐約能聽見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和焦急的說話聲,沒一會感覺有人動她的身體,慢慢地就有更多的聲音進入耳朵。
她會死嗎?
一切都來得這麽快嗎?她還來得及跟家人朋友告別......
可是她真的不想離開,她還年輕,她不甘心就這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