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疑惑
姜齊還待說她幾句,就見廚房裏出來一個人,只得咽下沒說出來的話。
坐着輪椅的陸聞人看向他,“大哥來了?”
“嗯。”姜齊目光落在他臉上,書生過于蒼白的臉上留了幾條黑色的印記,像是生火的時候,手上沾到的黑灰不小心抹到臉上了。
他剛想提醒,就聽自家妹子直言道,“書生,你臉上髒了,擦一擦。”
陸聞人臉一紅,慌忙低下頭擡手去擦。
他們讀書人最是講究衣冠整齊,如今見到大舅子倒是出醜了。慌亂之下也沒注意到自己手上沾了灰,越擦越髒。
姜七七看不過眼,擡手用自己的袖子給他擦了。她動作太突然,陸聞人沒防備,被擦了個正着。
等她擦完,陸聞人一副被輕薄的驚恐模樣,一邊仰着頭往後撤,一邊拿眼看站在一旁的大舅子,臉由原來的薄紅變成了赤紅。
姜齊也有些尴尬,他這個妹子越大越不講究,又不好當着新婚丈夫的面訓自家妹子,便擡頭望天,佯裝沒發現。
兩個大男人都處于一種怪異的氣氛中,唯一不覺得尴尬的姜七七發現了書生臉上不正常的紅色,有些興味的笑笑,頗像一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纨绔。
她那個笑正好被陸聞人的看到,立即惱羞成怒,礙于姜大哥在場,不好發作,只瞪她一眼,以示警告之後轉而招呼姜齊,“大哥,原本昨日該和七七一道回門,只我身子抱恙,不便行動,只得做罷,勞你們擔心了。”
姜齊來的時候,只看到自家妹子在院子裏幹活,還以為陸聞人這小子躲在屋裏睡大頭覺,正窩火呢。沒想人家是真的腿上有傷,也努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現在又對他客客氣氣的,心中的氣也就完全消散了,他語氣微緩,“不礙事,事出有因,可以理解。”
書生看個火也能把自己弄成花臉,還不如他家的大丫頭,想來他以往是只讀書不曾幹過這些,如今能看火也算是進步了。
姜齊想的其實很簡單,他不求這個書生能做得多好,能做多少夥,只要不是他妹子一個人幹活,他就沒意見。
陸聞人點點頭,請他去屋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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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齊拒絕道,“不了,家裏還有事,我這就回去就了。”
然後交代自家妹子,“小七,這牆你先放着。等明日,大哥帶人來補。”
姜七七也知道家裏忙,忙道,“大哥,家裏大小事都指望着你,你也不得空。我們倆閑着也是閑着,可以慢慢補的。”
姜齊擺擺手,“補牆是你一個女孩子家能做的嗎?家裏的事情,耽擱一天不礙事。你只管放着,明天我帶人來補牆。”
說罷,他将帶來的東西一并搬進廚房。姜七七想要留他吃午飯,也沒能留住。
夫妻二人将人送走後,姜七七打開袋子,裏面裝的全是吃的,鴨梨、細糧、豬油、還有幾條熏肉。
姜七七點着點着,心裏微微發酸。
姜齊說話算數,第二天一早,就帶了兄弟幾個,還各自帶了工具,來給姜七七家補牆。
他們來了也不廢話,直接動手幹活。姜七七要幫忙,也被姜齊趕走,說這不是女兒家幹的活。她沒辦法,便去了廚房,準備給他們做早飯。
她剛燒上火,就覺得光線一暗,擡頭看去,姜齊站在廚房門口,“大哥,是需要什麽嗎?”
姜齊聲音有點沉,“小七,別做了,哥哥們可以回家去吃。”
他這個妹子以前在家的時候,也只是給母親給她的幾個嫂子打打下手,看看火,什麽時候自己動手做過飯?
這個廚房,他看了一圈,幹淨是幹淨,卻沒幾樣食材,小七卻忙裏忙外的要張羅飯食,他總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姜七七手上動作不停,“就随便做點,哥哥們一大早過來,我可不能讓你們餓着肚子幫我幹活。”
姜齊站了會兒又道,“要不然,換你五哥來?”
五哥以前在鎮上館子裏待過幾年,學了幾道菜,做菜做得好,但他很少在家下廚。
姜七七笑着道,“大哥,你啊,就別擔心了。我好歹看娘做了十幾年的飯了,哪能不會做呢?你看那書生,這幾天都吃我做的飯,還不是活蹦亂跳的?”
姜齊嘶了一聲,看陸聞人在院子裏跟老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應該是沒聽到這邊的對話,才放心的瞪她,“還叫書生?”
姜七七縮縮脖子,“一時忘了。”
“下次再讓我聽到,看我不收拾你。回頭叫習慣了讓娘知道,才有你苦頭吃。”姜齊恐吓她幾句,然後嘆了嘆氣,“也好,你如今已經嫁人了,是該學着做菜,慢慢來。”
小時候,洗衣做飯的活都是娘做,等她大點了,就是她幾個嫂子做,小七就沒做過什麽家務。他覺得家裏這般溺愛不好,看不慣就會說她。有一回多說了兩句,她就頂嘴說她以後要嫁的是秀才郎,有人伺候,才不會跟嫂子們一樣幹這些粗活。那次他氣狠了,打了她一巴掌。那之後,這個妹妹見到他就跟老鼠見貓一樣,如今對他卻生了許多親切,他心下也覺得熨帖。
姜齊剛走,書生就推着輪椅進來了。
姜七七問,“怎麽進來了?”
不是留他在那邊跟哥哥們說說話嗎?
陸聞人默默去了竈臺邊看火。“大哥說有事會叫我,讓我來幫你。”
陸聞人看不上她歸看不上,改口改得很自然,對她幾個哥哥态度也很好,這點,姜七七還是滿意的。
她對他家人好,他對她家人一樣,如此,兩人才能和諧相處。
姜七七點點,“好。”
姜樂從井裏打上一桶水,吸了吸鼻子,眼睛不住往廚房裏瞄。
姜齊催促道,“老六,發什麽愣啊?這都等着你呢,趕緊擡水過來。”
姜樂咕咚咽了口口水,提起水桶往泥堆裏倒水,“大哥,你說小妹在做飯?她做的什麽啊?怎麽這麽香?”
姜齊瞪他一眼,“幹活怎麽不見你這麽積極?說到吃的就兩眼冒光。”
姜樂嘿嘿一笑,并不把大哥的話放進心裏。
姜良倒是深吸了一口氣,眯着眼睛感受了會兒道,“應該是粥,還有面餅。”
姜樂眼睛一亮,“五哥你這鼻子神了,這都能聞出來,快聞聞,還有什麽?”
粥味和面餅他都吃過,也知道味道是什麽樣的,遠遠沒有現在他聞到的那麽香。
姜良正要再聞聞,姜齊咳了聲,“有什麽,一會兒小七會端出來,着什麽急?”
姜樂撇撇嘴,又往廚房裏看了眼,他是極想就這麽去廚房裏看看的,但剛才陸聞人進去了。他這時候進去,有些擔心陸聞人對他家的印象不好。
他倒是沒什麽,就怕陸聞人因為不喜歡他們,順帶也不喜了自家小妹。來的路上大哥都三令五申,不準他們給小妹惹麻煩,安安分分的幹完活就回去。
時間在姜樂的煎熬中一點點過去,終于看到小妹從廚房裏出來了,端着一大盆粥喊道,“哥,洗洗手,吃飯了。”
姜樂這時埋頭幹活,一點也看不出方才急切的模樣,等那陸聞人也出來,大哥招呼他去洗手之後,他才矜持的過來。
桌上放的是米粥和面餅,都拿大盤裝着,米粥粘稠,金黃色的面餅點綴着綠色的蔥花,看着就很誘人。姜樂趁人不注意,悄悄咽了咽口水,目光炯炯的等着開飯。
陸聞人剛招呼幾人坐下,姜七七又端來一盤蒸熏肉加酸菜。
姜齊接過盤子,不贊同道,“也不是外人,做這麽多不是浪費嗎?”
姜七七見陸聞人身旁空着,自然落座,“不是外人,我才敢掌廚啊。快吃,嘗嘗看味道怎麽樣。”
她坐在自己身側,說話時帶動的空氣似乎就吹在耳邊,熱熱的,陸聞人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
姜樂嘗了一口雞蛋餅,眼睛都眯起來了,直點頭,“好吃,好吃。”
姜齊瞪他一眼,“嘴裏的咽下去再說話。”
姜樂瞅了陸聞人一眼,見他也在吃,沒功夫看這邊,便笑呵呵的低下頭,接着吃自己的面餅去了。
姜家就是普通的人家,沒有什麽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飯桌上不說話反而覺得生疏清冷。姜齊見兩個弟弟忙着吃,都沒空說話了,只得自己克制下,緩緩道,“剩下的沒多少了,吃過飯再幹一陣,晌午之前應該就能做完。”
“嗯。”陸聞人點點頭,“不着急,可以慢慢做。”
姜七七看他一眼,這書生原來還會說客氣話啊。
姜齊知道讀書人的規矩多,這才對兩個弟弟三令五申,要他們守着規矩,但現在看來,陸聞人也不像是刻板迂腐的人,他就稍稍放下心來。
他們是地裏抛食的,對上讀書人,不管他是有錢還是沒錢的,總歸覺得短人一頭。現在看來,陸聞人窮是窮了點,脾氣應當不差。小妹跟着他,也不至于受欺負,他也就放心了。
姜齊帶着兩個弟弟,幾個時辰就把牆補完了。一幹完,他們立即就收拾東西回家去了,任由姜七七怎麽挽留都不肯留下吃中飯。
剩下書生和她,也沒再做飯,把早上剩下的熱了熱就應付過去了。
吃過飯,陸聞人就回屋去了,姜七七估摸着他是要去睡午覺。她睡不着,便背着手在院子裏來回看,心裏做着各種規劃。
在末世的時候,她的願望就是有一間小小的屋子,最好附帶一個小院子,院子裏種滿吃的,不拘是蔬菜還是水果,只要是吃的都成。不用出院子,不用與人接觸,她就能解決溫飽。
現在有好幾間房,還有那麽大一個院子,院子裏還有口井,雖然還附贈一個病歪歪的書生,但是姜七七也很滿足了。
她現在渾身充滿了幹勁,腦子裏有許許多多的想法。光是想到自己正在想如何裝扮眼前的小屋小院,心中就充滿了幸福。
想要種的東西太多了,姜七七一時拿不定主意。她的目光落在土牆上,突然想到可以在上面種上花。瓜果蔬菜的種子苗子不好找,野花兒還是有的。想到前幾天在路上見的花兒,她拿了鋤頭出門去了。
“哐當”
院門關上的聲音傳來,陸聞人推着輪椅,從窗戶那往外看,一個人也沒。他抿了抿嘴,這人出門不會打聲招呼嗎?
算了,他們本就不是什麽恩愛夫妻,她愛上哪兒去上哪兒去。她不說自己去哪兒,以後自己也不打招呼就是了。
這麽想着,陸聞人目光落在自己腿上,嗯,暫時,他還哪兒都去不了。
等姜七七挖了幾株花回來的時候,發現院門大敞,書生屋裏有談話聲傳出來。
“真的娶妻後悔”
“算了折騰”
裏面的人沒刻意壓低聲音,所以,盡管姜七七站在院子裏,還是隐約能聽到幾個詞。
她也沒興趣去看看是什麽人來找書生了,自己打水上來洗手。
姜家幾個哥哥都很能幹,一上午的功夫,不僅把牆都補上了,連水井都清理了,現在可以用了。
裏面的談話似乎并不順利,很快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男子走出來,跟陸聞人差不多的年紀,面容俊朗,臉色不大好看。
這位面容俊朗的書生看了她一眼,着重看了下她沾了泥的裙擺,又打量了一下剛剛補上的舊牆,眼中的嫌棄一點都不掩飾。
姜七七只是看了眼,沒說話。
那俊朗書生似乎很不滿意姜七七的态度,冷哼了一聲。
姜七七還是沒理,埋頭洗手。
陸聞人推着輪椅出來,“你還不走?”
俊朗書生一氣,大聲道,“嫌我礙事是嗎?我這就走,這就走!”
經過姜七七身邊的時候,又重重哼了一聲。姜七七擡頭,只看到他遠去的背影。
這人有病嗎?她又沒惹到他,沖她哼什麽?
陸聞人見她腳上的泥,也知道她這是去地裏了。他搖搖頭,這個女人對地的執着還真是超出想象。也罷,農家人總歸是對地有感情的。
姜七七問,“這誰啊?”
陸聞人不願意多答,“一個友人。”
姜七七點點頭,不再多問。但她決定,若是下次再見到這人,就教教他不要随便人哼哼。
陸聞人見她不多問,也沒立即回屋,坐在屋檐下,看她找了幾個破陶罐,往裏面填了些土,栽進去幾株花。這些花根部還帶着土,想來這就是這女人出去一趟的收獲。
陸聞人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心想她不累嗎?
從早上睜眼一直忙到現在,不見她臉上有半分乏意,兩眼亮晶晶的,對待那不值錢的,随處可以見的野花像對待什麽價值萬千的名品。
她或許也有煩惱,就是愁沒地,沒生活來源,但她只愁一會兒,不會煩惱很久。
昨晚還在算銀子,一個月吃多少米在兩人目前的承受範圍內。今天她幾個哥哥過來幫忙,她做菜的時候,一點沒猶豫,雞蛋餅用了一半的雞蛋,蒸熏肉割了半條熏肉,一頓吃了,也不見她心疼。
由此可見,她嘴上挂着的愁吃喝也不是真的愁。
那麽,這世上有讓她真正發愁的東西嗎?陸聞人看不到,至少現在看不到。
姜七七弄完見書生看着這邊,以為他也感興趣,便沖他喊道,“書生,你瞧瞧,這麽在牆角放上幾株花,是不是有那麽一點隐士的意思?”
陸聞人回神,轉動輪椅回屋去了,她懂什麽隐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