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壽材

第20章 壽材

想來臨到上場表演多少還是有點兒緊張,太子在起身給康師傅敬酒之前自己就已經喝了不少。

身為儲君,他是正兒八經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故此只要不刻意控制,那很快就會被底下人的輪番敬酒給喝倒了。

平時他赴宴都是很注意這一點,控制得很好的。

偏偏他今兒心裏有事兒,一個不留神就稍微喝多了點兒。

這回借着給康師傅敬酒的機會,他又是一缸子酒灌下去,整個人臉色愈發紅彤彤的,看上去倒是十分喜慶應景。

不過他說話也愈發有些口齒不清,很明顯能感受到不少醉意了。

按理說,太子現在這種狀态,落在有心人眼中完全可以參他一個“大不敬”之罪。

哪裏有萬歲爺在場的時候,你一個做兒臣的喝成這樣的,實在太不像話了。

簡直就是直接賣了破綻給人打。

薛攀在底下冷眼看着,光是太子對面的席面兒裏,就有好幾個随侍言官蠢蠢欲動。

他默默回憶了一下那些耳熟能詳的“九龍奪嫡”故事,好似八阿哥跟太子一夥兒是最不對付的。

大阿哥似乎也對那把椅子很感興趣,所以也死盯着太子這個明明年紀比他小、卻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的弟弟。

其他幾位大概也就是分屬他們幾個陣營的。

也不知道那幾位言官背後是哪位爺,反正,肯定是準備對太子下手就是了。

但是他們縱使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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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有“護子狂魔”康師傅在,這個時候誰說話都不好使。

現在原本就是康師傅跟太子的父子感情尚未完全消磨幹淨的時候——也就是說,康師傅大部分時間還是一心向着太子的。

畢竟這是唯一一個他親自從小教養到大的兒子。

與其說像是天家君臣,倒不如說更像是民間的普通父子。

別的兒子可都沒有這個待遇的。

如此更顯得太子的獨一無二。

再加上太子的生母是康熙的原配嫡妻,初戀白月光一樣的存在,又是在夫妻感情最好的時候沒了的,那就更覺得珍貴了。

故此,很多時候,康師傅基本上對着太子就是個“無腦護”——什麽,太子就是喝了點酒,你們就要叽叽歪歪參他一本,簡直煩死人!朕願意讓他喝,怎麽着,就喝!就喝!

康師傅今兒心情不錯,故此見到太子忽然跳出來敬酒獻禮也分外有興致。

由此也就對那幾個膽敢不長眼睛跳出來彈劾太子“大不敬”的黑臉禦史們十分不耐煩。

但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他半真半假地發了通脾氣喝止了最開始跳出來彈劾太子的那一兩個人之後,就轉頭極有耐心地安撫太子道:“保成你不用理會他們,快說,你給朕準備了什麽大禮?”

太子被言官這麽一打岔,酒意一陣上湧,醉的愈發厲害。

他看着康師傅挺身而出、維護他的模樣,過去種種父慈子孝的場面一一湧上心頭,觸動了他柔軟的小心肝兒,讓他的眼圈兒直接紅了……

是的,太子殿下在感受到康師傅拳拳慈父愛之後,當場哭了。

他一邊兒哽咽一邊兒表達着對康師傅的孺慕之情,雖然說現場看起來有點兒尴尬,但是架不住當事人雙方都是真情實感。

畢竟這兩位是真的有三十來年父子感情的。

雖然說近期有了些小嫌隙,但那不是還沒撕破臉麽?

薛攀一邊兒暗暗吐槽,一邊兒觀摩着太子的表演——不得不說,這位殿下還真是有點兒實力在身上的。

至少,太子就這麽一哭,就立刻牢牢抓住了康師傅的心。

保成哭了,那要怎麽辦啊?

必須得哄啊。

親自撫養了這個兒子二十多年之後,這個行為模式在康師傅那裏簡直就已經成為條件反射了。

誰說長大了哭就不管用了,在你爹面前,你永遠都是個寶寶……

原本薛攀對這種有孩子的前輩們說出來的話都是當成耳旁風聽過就算的,沒想到今天居然就看到了一個現場版。

看着康師傅十分動情地撫摩着太子的背,柔聲安慰他坐下慢慢說的時候,薛攀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這真的是康師傅和廢太子?

怕不是一對兒假的吧……

說歸說、鬧歸鬧,薛攀還是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實——雖然看起來很魔幻,但的确就是此間這個世界最真實的現實了。

太子靠着一場哭戲拿下了康師傅,成功送出了那份兒大禮——就是薛家棺材鋪子裏新得的那副棺材板子。

樯木的棺材板子、帝王級的享受——正好送給真正的帝王康師傅。

按理說,在這種場合送出這麽一份“厚禮”,其實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但是凡事都是講究一個“恰逢其時”。

正好康師傅今兒十分高興,正好太子為了緩解緊張多喝了點兒酒,正好還有幾個跟太子不對付的兄弟手下的工具人上來彈劾他……

越是強勢的人,越容易偏向弱者——甚至只需要看起來弱就行。

如此天時地利,實在難得,更何況,太子還有薛攀這個“外挂”替他運籌帷幄。

那不成功才真的是有鬼了。

太子這一次的表現完全沒有什麽表演痕跡,他甚至還因為醉酒大了舌頭,但這并不影響他的表達——他甚至還能清楚地從去年九月他們那次沒有成功的南巡開始講起了自己的心路歷程。

那一次南巡就是因為太子生病了才被迫取消的。

生病了就難免會思考“生死”這種大事兒,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太子選擇這個話題作為切入點,顯然是十分聰明的。

而且康師傅很吃這一套——兒子自己生病了,參悟了一番生死,便就開始替身體健康的父親尋找這世間最好的棺材板子做為壽禮。

這原本是江南民俗——給在生的老人提前準備的棺材板子,稱為壽材,那是有長壽、發財的含義的。

身為皇帝,康師傅當然不缺錢,但是長壽卻是人人都愛的。

這祝願還是從剛剛生過一場大病的太子這兒送出的,那簡直更好了。

康師傅自己也是做過人家兒子的人,不過他爹順治爺對他沒有什麽父愛,選他做皇帝也不過因為他出過天花,所以獲得了終身免疫,比較不容易早夭……

這理由操蛋到近乎兒戲,算是康師傅一個終身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

正所謂自己失去的,就想要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拼命彌補。太子如此準确地戳中了康師傅心底的脆弱點,那當然就會獲得百倍的回報了。

果然,等太子哽咽着講完了要送給康師傅一塊上好的棺材板子,又哭着解釋了原因之後,康師傅的眼圈兒也有些紅了。

還是旁邊兒的一個年輕貌美的妃子笑着安撫了他兩句,他這才略好些,笑着對太子道:“保成真是有心了。”

他說完又忽然想到,驚訝道:“你說将這東西敬獻給朕,可是現在都把它給弄到了行宮外頭了麽?”

太子忙道:“這自然不是的,那東西還在鋪子裏頭放着呢——皇阿瑪請先看此物,可還能入眼?”

他說着,就命心腹王公公捧了個盒子出來。他親手打開,将裏頭的東西取出來托在手上,請康師傅過目。

那居然是個樯木做的小小的棺材模型。

雖然不過半個巴掌大小,但是十分精致,雕龍畫鳳,隐約有些禦制的風格兒——總之一看,就是口好棺材。

康師傅看得啧啧稱奇,連連問道:“這東西倒是稀奇,是何人所制?”

太子笑道:“是薛蟠預備的——不如便就叫這小子親自來給皇阿瑪回禀罷。”

這東西當然是薛攀準備的。

但不是他親手做的。

薛家家大業大,手底下能人頗多,這東西便就是薛攀口述,叫棺材鋪子的木工們用那塊樯木的邊角料連夜趕制出來的。

現在既然太子公開點了他的名,薛攀少不得也得親自上前表現一下。

故此他當即上前施禮,從容不迫地介紹道:“回禀萬歲爺,此物名喚‘模型’,概取巨大、貴重之物同質、同源之材,縮以千百分之一的規格兒做出來的‘模子’,是給貴客們打個樣兒看看的意思。”

康師傅奇道:“竟然如此麽?”

他說着,仔細看了看那棺材模型,繼而又點頭贊道:“的确是好東西。除了這棺……壽材,可還有別的能做嗎?”

這康師傅不愧是個歷史上有名的賢君,注意力立刻就放到了這東西不錯,能不能推廣獲利上……就,還是挺有商業思維的。

薛攀只好又上前解說了一番模型推廣計劃——別說,他原本也覺得這個事兒可以推廣,但是一直沒細想。

康師傅這麽一問,他倒也是頗有些茅塞頓開的意思——既然康師傅都看好這東西,那肯定能推廣,就這麽辦,賺錢,有誰會嫌多,搞起來搞起來,想盡一切辦法搞錢。

只要他足夠有錢,翻車就追不上他!

于是這個太子灑淚獻禮環節就這麽圓滿結束了。

雖然事後太子回憶起來這段兒,多少有些社死,但是效果卻是比他們預想的還好——康師傅深受感動,不但原諒了太子的“禦前失态”,之後的日子裏還愈發照拂起他來。

反正至少在薛攀伴駕南巡途中,他就無數次見到這對天家父子湊在一處親切交談——廢黜危機是否能夠最終解除薛攀是不知道,但是至少表示他這個想法的方向是對了的。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對付康師傅這種牛人,你總是展示強勢的一面是不行的,得時不時示示個弱才行。

而且太子那是什麽人?

那是純孝之人。

連底下不長眼的買賣人巴巴兒獻上來給他“沖壓”的頂級棺材板子都不敢私留,等不及過夜就要敬上,實在是太讓人放心了。

可見這個兒子根子上還是好的,其他的那些小毛病,不用急,慢慢教就是了。

太子這麽一哭,康師傅就心軟了。再細細一尋思這件事兒的始末,對太子的憐惜就更甚。

後面太子再趁熱打鐵,凡事不再自作主張,多跟康師傅請示彙報、聆聽教導,這太子的位置不就越來越穩當了?

至于他們家那幾位不安分的兄弟們,着急也沒用,最好還是從長計議,徐徐圖之。

這一次南巡,解決掉這一個問題,就已經很不錯了,知足才能常樂嘛。

薛攀對奪嫡這事兒的态度總體來說還是很平和的。

其實後世很多學者或者吃瓜群衆都解讀過康師傅和廢太子這對兒父子的“相愛相殺”、“愛恨交織”,也都承認廢太子其實原本是個非常油菜花的合格儲君。

一切的問題就出在“因愛生恨”上。

廢太子當儲君的時間太久,康師傅其實在他的培養教育上也多少有點兒問題,而康師傅晚年的性格又多少有些疑神疑鬼,再加上太子那一幫子才華橫溢、聰慧過人的兄弟們的推波助瀾,這才讓他們父子徹底反目,弄成了無法挽回的局面。

如今有了薛攀的加入,若是将這些誤會的根源一一斬斷,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結局呢?

他忽然感覺有些期待。

只要正确地付出,就會有豐厚的回報。

康師傅跟太子的父子關系大大緩和,兩個人自然都不會虧待薛攀這個牽線搭橋的人。

康師傅龍心大悅,當場就賞了薛攀一件黃馬褂。

太子雖然沒有賞東西,但是直接把太子府一年的采買差事都交給了薛家——這就是帶頭肯定薛家內務府買賣人的地位了,相當于是給日漸式微的薛家做了擔保。

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實惠,薛攀心滿意足地笑着謝了恩不提。

如此,這個熱熱鬧鬧的接風宴之後,很多人看出了風向,主動跑來巴結起薛攀來。

薛攀一律微笑以對,看似誰都交好,但是卻是一個都沒有放在心上。

林如海倒是沒有湊這個熱鬧,只是看着薛攀的目光愈發幽深起來。

等薛攀跟着康師傅他們一行跑了兩日,愈發在康師傅那裏挂了號,每天都會被傳召到近身去“伴駕”之後,林如海看着薛攀的目光便也愈發飽含深意。

終于有一日,伴駕任務完成後的薛攀,被林如海攔截在了行宮的一個角落。

他看着薛攀的眼神無比複雜,末了還是嘆了口氣,主動開口道:“蟠兒,你可想過,要不要入朝為官?”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太困了。小修了一下細節,不影響主體劇情,滾走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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