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事隐
第66章 事隐
張友士聽得這個聲音,便暫時停下了話頭,對着外頭揚聲道:“可是甄世兄麽?快請進屋裏來罷。”
他一面說,一面對着薛攀解釋道:“這是原來住在城門外十裏街的甄老員外。我同他原是多年舊識……”
說到這裏,張友士忽然略微壓低了些聲音道:“他們家原先出了事兒,許久沒見,聽說是回鄉投奔老岳父去了。但近來又回來了,原是約了這幾日有時間見一面的,沒想到他今兒倒是自己逛過來了,可巧兒倒是跟蟠哥兒趕到一日了。”
薛攀聽得他這麽說,倒也不以為意,只道:“既然人家老遠來了,也沒有不見的道理,要不咱們出去迎一迎,教他一起進來,也熱鬧熱鬧。”
張友士便就答應着起身,正要同薛攀一起出門,卻不料那甄老員外已經搖搖擺擺地逛了進來了。
張友士忙着上前見禮,薛攀在一旁擡眼看時,卻見這老者年逾六旬,穿一身褐色布袍,形容清癯,但神采奕奕,手裏拄着根拐杖,腿腳倒也還算利索,很有些“竹杖芒鞋輕勝馬”的意思。
他跟張友士親切地打過招呼,轉頭已經看到了薛攀和柳湘蓮,忙笑道:“哎喲,原來張世兄這裏居然有客,想是我來得不湊巧,多有叨擾,還望見諒了。”
他如此客套,薛攀倒是忍不住笑道:“您老人家言重了。我們哪裏算什麽客,不過是路過姑蘇,順路來給張世伯請個安而已……不知這位老大人如何稱呼?”
張友士忙上前給幾人介紹。
聽得薛攀名諱,那甄老員外渾身一震,繼而對着薛攀就要倒頭下跪,慌得張友士幾人連忙上前攙扶,好說歹說才給勸住。
扶着老爺子坐下之後,才見他哽咽道:“若不是薛大人,小老兒一家子恐怕都不在人世了。”
他這話說得嚴重,但薛攀卻忽然想到了此人的身份。
果然接下來這甄老爺子自己就開始了自我介紹,他正是原來住在姑蘇城外十裏街葫蘆廟旁的老員外甄士隐,也就是甄英蓮的爹,那位著名的“禍不單行”甄老爺。
沒有想到,居然能夠在這裏遇到他。
再加上他剛剛說的那番話,想來是那小英蓮已經順利回到家了。
Advertisement
薛攀想着解救英蓮這事兒也不過只是半個月前發生的,卻不料她都已經被送回家去了,林如海的動作可真夠快的。
也是當時他假托了那一僧一道的名義,給出了“葫蘆廟”的關鍵字。但僅僅憑借這個線索就能夠這麽快找到英蓮的家人并且給送回家,這中間林如海做了多少努力自然不必說了。
不過聽這個口氣,林如海似乎根本沒有提他自己,而是說的是他薛攀的名兒——這怎麽好意思啊,明明是大家一起解救的被拐賣小姑娘,現在人家苦主倒是把他一個人當成恩人了呢。
想到這個,薛攀忙笑道:“若是說令千金的事兒,那可都是林大人的功勞,我不過就是跟着跑跑腿兒罷了。”
甄士隐哽咽道:“薛大人也不必如此過謙,兩位大人将小女從那起子黑心爛肺的人手裏救出來,又親自護送至姑蘇來,小老兒并拙荊兩口子真是感激涕零,甘願做牛做馬,也報不盡兩位大人的恩情。”
行,這是說不通了。
您老要謝就謝罷,咱們也不能真的要你們做牛做馬啊。
總之孩子找回來就是好事兒。
薛攀無奈地同甄士隐客套兩句,見他非得要拉着自己絮絮說着感謝,只得一邊兒客氣一邊兒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張友士。
張友士也是個高情商的,他聽了甄士隐和薛攀的對話,哪裏猜不出說的什麽,連忙也上來圓場,不動聲色地扯開話題。倒是柳湘蓮和張沒藥兩個小的一臉懵逼,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
若是尋常人,肯定也不會抓着這種敏感的事兒多問。但偏偏這兩位是一個比一個“直”,柳湘蓮自不必說,尋常連個話都懶得說,但若是遇到什麽不平事,一定第一個跳出來要“主持正義”。
張沒藥小同學更是一根筋的典型,他既然聽出這中間有事兒,肯定必須要踴躍發問了。
“不知道甄伯父說的甚麽事兒?怎麽還牽扯到薛兄了?”
張沒藥這麽一問不要緊,本來被張友士和薛攀不動聲色帶走了的話題就這麽又回了來。
薛攀和張友士無奈地對視一眼,卻也無可奈何,因着現在阻止怕是會比放任不管更加尴尬,那麽還不如就放任不管了。
反正,看甄士隐還挺想說說這事兒的——雖然過程凄慘,但是至少結局不錯,那也就,還算可以吧。
果然,這甄士隐被小張同學一問,話匣子立刻就打開了。
他從他們家英蓮三歲那年說起,一直說到她元宵節被拐賣、葫蘆廟失火,自己家財盡失,投靠到岳父家卻日漸貧困的事兒。真是前世今生,啥都說完了。
聽得衆人是唏噓不已,各自感慨,少不得就要來安慰甄士隐幾句“否極泰來”、“福氣還在後頭”。
不過總有些人關注的重點異于常人。
比如,大家都在安慰甄士隐,但柳湘蓮卻道:“甄老伯,你那岳丈頗不是個東西,什麽買田買地都盡折了,哪裏會有這麽樣子的奇事兒,一定是都被他算計了去。”
說到了這裏,他又恨恨道:“這種人都是這樣。你手裏有幾個錢時,上趕着巴結你,想着法子騙光你的錢。到了你手頭緊了,又來嫌棄擠兌你,沒的惡心人。我柳二生平最厭惡這種人,甄老伯只要您一聲令下,那老雜碎我能直接幫你給料理了。”
他這話一說,倒是把甄士隐吓了一跳,忙上前安撫道:“多謝柳小公子仗義執言。但我這岳丈年紀不小,又是拙荊生父,雖諸多不肖之處,但好歹念着拙荊的面子,便就這麽算了吧。”
柳湘蓮還在氣咻咻地為甄士隐鳴不平,薛攀倒是漸漸看出點兒門道來。
看起來這種事兒他這位結義二弟很有經驗啊?
若是不然,也不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老頭兒的遭遇如此感同身受。
莫非是當年理國公府上也有過類似的事兒,當事人還是他這位二弟或者是他的血親?
薛攀心中暗暗留了點兒心,覺得以後若是有機會,倒也可以順便給他這位結義二弟出口氣,免得他一天到晚那麽冷冰冰地,沒有什麽人氣兒——做人麽,最重要的還是要開心,如果不開心,那就想法子開心起來。
有誰對不起他兄弟的,還有他這個哥哥替他做主呢。
薛攀心中起了這個心思,便也就準備先拿着甄士隐這事兒練練手。
本來麽,甄士隐在姑蘇城外的那個房子因着隔壁葫蘆廟炸供着了火,被連累燒光,他身上好歹還有點兒剩下的細軟,帶着老妻封氏回了鄉下他岳丈家,倒是可以置辦些田産好度日的。
誰料他那岳丈封肅是個黑心的,弄些薄田爛地給他,沒幾年的光景,手裏的錢就敗光了,老東西就開始陰陽怪氣起來——實在是很典型的無賴了。
若說這甄士隐,人是真的好,慘也是真的慘。正所謂人善被人欺,有時候這種老實的好人下場這麽慘,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不是都說“好人有好報”麽?
這甄老爺一輩子人,樂善好施、與人為善、性子也淡泊恬靜、與世無争,到頭來卻落得個如此下場,實在是好人沒好報的典型了。
要真這麽樣,那以後誰還做好人啊。
薛攀嘆了口氣,還是覺得不如繼續“日行一善”好了。正好今兒他來了遇到自己,也算是緣分,那就随便給出出主意,至少把錢弄回來點兒吧。
想到這裏,薛攀便就問道:“甄老伯這回來姑蘇城,是常住呢,還是探親訪友?”
甄士隐道:“說起來倒是見笑了。因着我小女回了家,再住在岳丈那裏反倒不便,我此番來,便是想要賃蟠香寺隔壁的房子,帶着老妻小女,來自度日,閑暇又可以來尋張世兄,或清談數句、或小酌數杯,豈不美哉?”
薛攀一聽,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這倒是好打算。
這世道,女子的名節雖然不似宋明那麽嚴苛,但被拐賣總不是什麽光鮮的事兒。
更加不要說甄士隐那位岳丈可不是什麽好鳥,說不了就要借着這個事兒繼續PUA他們一家子,那可真是連條活路都沒有了。
搬家倒是最明智的選擇。
而且選擇住在蟠香寺隔壁,還是租賃,那想必就是因為錢了。
看起來這幾年甄士隐家的底子是徹底沒了,只能選擇這麽艱苦的條件了。
不過也沒有什麽問題,一家人在一起整整齊齊地就好了。
薛攀當即表示了支持,并且說若是英蓮覺得悶,也可以來張友士這裏走走,畢竟他這裏是醫學院,算是私塾的一種,還有妙玉居士那位女先生,專門教女孩兒讀書呢。
可巧兒這妙玉居士就是住在蟠香寺的,還是鄰居,多好。
薛攀這麽一說,甄士隐愈發激動了,當即道:“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薛大人,您可真是活菩薩!堪稱我們一下老小的在世父母了。”
他話音方落,就聽得門外有人冷哼道:“他是不是活菩薩我不知道,是個事兒精倒是真的——薛蟠你什麽時候就又幫我找了個徒弟了,還沒完沒了了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我回來了。雖然很努力準備了,但考試還是悲劇了嗚嗚嗚,只能明年再戰【大哭】。開始狠狠碼字治愈破碎的心髒【不是】,化悲憤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