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這是一句帶着惡意的玩笑。

沒想到布萊恩并未反駁, 而是很淡定地說:“那也要先完成任務。”

開玩笑,人不會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他已經不再是當初的自己了!

“福爾摩斯先生,如果你有空閑, 能不能幫我問問艾什·柯本, 為什麽間諜的資料還沒有發到我的郵箱裏?”

“因為整理情報需要時間, 軍情六處捷克分局前段時間出了點動蕩,從他們那傳回來的消息不一定準确。”

麥考夫點了一根煙, 彈着煙灰回答,

“不過收不到資料對你來說并不影響, 反正政府裏面的叛徒也不知道間諜是誰。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是讓他為‘間諜’正在被追殺這件事産生危機感、從而暴露自己,然而目前來看, 你只是在逃跑。”

他強調了‘逃跑’這個單詞,語氣有些諷刺。

從邏輯上講,當下由于二者之間互相不認識,間諜的暴露和死亡,對卧底來說其實沒有影響, 卧底不僅不會出來救人, 反而會躲得遠遠的, 以免收到波及。

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卧底會主動跳出來。

——即當她/他相信間諜被抓,會把自己供出去的時候。

布萊恩笑了:“其實在逃跑的過程中,我做了一些別的準備,我會把這部分內容詳細完整地寫在任務報告裏以供您查閱。”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盡管麥考夫·福爾摩斯究竟是不是個成年人還有待确認, 但布萊恩絕不會為了與不做人的指揮官一争勝負,就把更重要的任務扔在一邊。

他通常選擇‘我全都要’。

麥考夫嚴厲地命令說:“現在就告訴我你做了什麽, 布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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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恩答非所問:“長官,我剛才犯了個錯誤,不小心把追兵遠遠甩在了後面,于是我及時給您打了這通電話,以方便警局在您的指揮下盡快定位到我的位置。”

“……勇敢卻不夠理智的答案。”

電話對面職位不明的官員似乎哼笑了一聲,情緒介于憤怒和無所謂之間:“你和M女士對話的時候,也要始終占據上風?那我就要懷疑她把自己當做你的祖母了。”

“您說笑了,我在女士面前向來話少。”

布萊恩說完,把沒有挂斷的電話扔在副駕駛上,透過倒車鏡看到後方有幾輛警車追了上來。

他臉上笑意加深,一腳油門踩到底,看着儀表盤上的數字越來越高,直到接近兩百邁。

高速行駛下,道路兩側的路燈已然變成了橙黃色的光帶,汽車仿佛在脫離地面飛行,周圍的景象一度變得模糊而扭曲,給人以怪誕和陌生之感。

即便如此,麥考夫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時依然很清晰:

“你到底幹了什麽?我的助手跟我彙報說,MI5的系統剛才癱瘓了不到一秒鐘,刷新後就恢複了。”

布萊恩集中注意躲避路障,過了幾息之後才回答:“與我沒關系。”

“不要在我面前說一些過于愚蠢的謊言。”

“那您應該知道我要做什麽。”

布萊恩将方向盤轉到最大,聲音夾在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裏。

他一邊說話,一邊還要分神思考倫敦市區的地圖、免得陷入警車的包圍圈中,可以說在這一刻将自己的大腦CPU運轉到了最高水平,連太陽穴都因為用腦過度而有些脹痛:

“我聽說MI5內部有個卧底嫌疑人的名單(柯本說過,他和M女士有懷疑對象,想必已經轉交給了軍情五處),于是用平時出于興趣做出來的小玩意繞過保密等級限制下載了它。”

“待會,我打算給名單上的VIP用戶們分別發送一條短信。”

短信的內容大同小異,核心要點只有三條:

‘線人死了。’

‘我知道你是誰。’

‘幫我。’

在這種分秒必争的緊急情況下,真正的卧底一定會按捺不住跳出來。

**

聽到他的答案,即使在助手彙報的那一刻就有所預料,遠在指揮室裏的麥考夫依舊捏緊香煙身體前傾、對着放在面前的手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其實不告知嫌疑人名單是出于很多種考慮,并非為了給自己人增加難度,有時越正規、越臃腫的官僚機構,越會趨于保守。

而布萊恩選擇的是一個違反規定,風險很大,極有可能會引發大範圍混亂的計劃,同時又很高效,像一柄刺穿腫瘤的手術刀,但有種忽略患者死活的美感。

麥考夫不會批評這項行為的有效性,只是從來沒人對他說過布萊恩·紐曼擅長電腦……M女士也不是什麽東西都分享給同僚看的,尤其布萊恩·紐曼是她極為看好的人才之一。

誠然,M女士此前還向他介紹過,布萊恩是個敬重上級、遵紀守法的年輕人,這些特質在他這個年紀非常不多見,就是有時候老實過頭了,不如他的養父那樣放得開和冷血。

以上優缺點,麥考夫·福爾摩斯今天一丁點都沒看出來,甚至懷疑M女士是在有意驢他。

不過話又說回來,布萊恩的确自己選擇了去牛津上大學。

他在學校時的表現,聽人轉述,貌似與他執行任務時截然不同。

……

想着布萊恩身上的一些獨特而有趣的矛盾點,麥考夫掏出筆記本寫了兩筆,思維已經跳躍到了自己的許多個後續安排中,語速就顯得慢吞吞的,故意說道:“卧底名單不是你該了解的東西——功績和過錯在我這裏是兩碼事。”

“我現在是個走投無路的間諜,福爾摩斯先生。”

布萊恩果真沒有被他吓住,“如果您介意我的所作所為,我會在任務結束後去向您賠禮道歉。”

“賠禮道歉可說不過去。”

布萊恩突兀地說:“我祈求您。”

麥考夫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什麽?”

“我祈求您少說兩句……我正在開車,時速超過了220邁。”布萊恩說,“假如有任何一個警員在這場追逐戰中受傷,我希望責任不會被怪在您的頭上。”

緊接着,話筒裏傳來‘嘟、嘟’兩聲提示音。

布萊恩把電話給挂斷了。

**

主動挂斷上司電話的另一原因是,布萊恩收到了卧底的聯絡。

對方用的是個剛注冊的郵箱,發送過來的郵件很簡短:

【你在哪?】

布萊恩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方位,猶豫了一下,單手打字:

【貝克街221號附近。】

他知道原著裏夏洛克·福爾摩斯應該生活在貝克街221B,而現實中這個地址屬于福爾摩斯紀念館。穿越後福爾摩斯成為了21世紀真實存在的角色,那麽在貝克街是不是能見到福爾摩斯本人?

和麥考夫這個同樣姓福爾摩斯的讨人厭的上司不同,誰能拒絕大偵探福爾摩斯!

布萊恩秉持着對書中原著的印象,一時有些向往。不過他選擇這個地址,主要還是因為自己目前離這比較近,而且短時間內只能想到這樣一個交通便利,并且往北走還是公園,人煙稀少,不用顧及誤傷無辜的地方。

卧底沒有回話。

其實他/她還有一種選擇,就是先下手為強,買兇殺了布萊恩這個間諜,只要知情人死了,自然不用再擔心自己身份暴露。

問題是這麽短的時間裏不一定能找到可靠的殺手,他/她也不能保證間諜并未留下魚死網破後手。

所以最穩妥的方式還是盡量将人保下。

接近貝克街時,布萊恩有意讓自己顯得十分狼狽。他将車抛在公園裏,襯衫上沾着血跡,灰頭土臉一瘸一拐地沿着綠化帶前進,沒過多久就有兩個壯漢沖出來,把他壓進停在221B後巷的一輛汽車中。

“你們不能傷害我!”

布萊恩只來得及往221B的公寓遠望了一眼——什麽都沒看出來,只确認了那肯定不是個景點,而是有人居住——便假作驚慌地說,“我這裏有個重要情報,只會告訴你們的雇主!讓我見他!”

無人出聲,車廂內一片死寂,只有布萊恩劫後餘生般的喘息。

而後汽車啓動,低調地向某個方向駛去,也沒人像影視劇裏那樣往布萊恩頭上套個黑布什麽的。

半小時後,他們來到一家位于倫敦郊區的旅館。兩個一起過來的人粗暴地抓着布萊恩進入旅館院牆,只見三樓高的環形建築物內,每一層都站着全副武裝的雇傭兵。

搜身結束後,布萊恩被帶到二樓的某個房間中。窗口位置的一個穿着花襯衫的青年男人用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他,說道:“我沒想到他們派來潛伏英國的間諜竟然這麽顯眼,難道這也是一重僞裝?”

布萊恩面色不變:“讓我見你的雇主。”

男人說:“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讓我見你的雇主。”布萊恩重複,“否則我什麽都不會說。如果我死了,他也別想脫身。”

男人的表情變得凝重了許多。他走過來觀察半晌,忽然間毫無征兆地往布萊恩的腹部揍了一拳,看着布萊恩條件反射想要阻攔、卻因為身上的傷勢沒能攔下,只得生生挨了一下之後蜷起身,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你身手很好。”他試探地問,“那麽多警察還有特種部隊都沒能将你攔下。”

布萊恩似乎精疲力竭,忍了一會才開口:“這些年……我為蘇格蘭場工作,我了解他們內部是如何運作的。”

“哦,我聽說你們那有個咨詢偵探,是真的嗎?”

“是……他叫夏洛克·福爾摩斯,是個怪胎。”

布萊恩勾起嘴角,諷刺地問,“還有什麽別的問題?”

“沒有了,我的雇主不會見你。”男人挺起身,皺眉說,“我們的任務是将你送離英國。”

布萊恩:“他就不擔心我将他的身份說出去?”

男人渾不在意:“那對你有什麽好處?”

“誰知道呢?也許我無路可退,絕望到發瘋。”

布萊恩咧嘴笑了,一縷淡紅色的血順着他的額角滑下來,為接下來威脅增添了許多實感:“——我哪也不去,讓他來見我。這渾水不能只有我一個人蹚。”

**

麥考夫耐心地等待他的助手過來敲門。

平時他很喜歡這樣獨自坐在房間裏,沉默地閱讀期刊或書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與任何人接觸。

但某些時候,他也會提前做好與人交流的準備,比如此時此刻,他就在等待着一場關于今晚行動成果的彙報。

當然,彙報的內容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勝利。

因為無論是他這一邊,還是布萊恩·紐曼那邊,都缺少失敗的理由。

然而直到晨光熹微,倫敦的天空泛起魚肚白,麥考夫依然沒有等到他盡職盡責的助手。一整晚的清醒令他有些困倦,同時也奇怪于是什麽拖住了助手的步伐。

她應該來的。

她已經來了。

門外響起有節奏的敲擊聲,麥考夫翻過一頁期刊,垂着頭說道:“請進。”

有一個比他的助手高得多的人影大步走了進來,不等房間主人邀請便拉開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下。

“福爾摩斯先生。”布萊恩翹起一條腿,雙手合攏放在膝蓋上,對他說道,“任務完成,結果不出預料。所以我按照約定好的那樣,來向您賠禮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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