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麥考夫擡起頭, 一下清醒了:
“我的助手呢?”
“他們沒事,我和大家聊了一會。”布萊恩回答。
他的坐姿不是很端正,頭發淩亂地貼在皮膚上,面頰和衣服也沾滿了血污灰塵, 整個人絕對稱不上體面, 但腰背卻挺得筆直, 雙眼在未熄滅的燈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從堅實的骨骼和肉體上的每一處細微傷痕中洩露出硝煙冷刃的味道。
麥考夫一眼看過去, 确認了他不需要上醫院,八成精神尚在亢奮階段、暫時也不會想睡覺, 就說道:
“你有時間跨越大半個倫敦跑到我這裏, 看來找到叛徒的速度還算可以……你把那人給殺了?”
布萊恩神色不變地回答:“是。”
“謊言。”
麥考夫毫不猶豫地說,表情又顯得不耐煩起來, 卻又出于某些理由忍耐着和布萊恩講道理,“你在耽誤我工作,出去,讓我的助手進來。”
“……她睡着了。”
布萊恩在看到麥考夫本人的時候就冷靜了許多,心中遲來地對外面無辜的工作人員升起幾分愧疚之情, 這讓他主動站起身給麥考夫倒了杯茶, “您想知道什麽, 可以直接問我。”
說完,他又臨時補充了一句敬語:“長官。”
本來都打算發飙、給自不量力的年輕人一點教訓的麥考夫:?
他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停頓幾秒後微笑說:“我會把你的所作所為原原本本地告知M女士。”
“As you wish,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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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恩平靜地回答,“它們的确是我的責任。”
麥考夫又詭異地沉默了一會, 說道:“那就向我展示你的責任感——将昨晚發生的事完整地向我敘述一遍。”
布萊恩:“包括您找我茬的部分?”
“注意語言,紐曼特工。”
布萊恩笑了笑, 果真從頭開始講起。他說到自己被雇傭兵帶到旅館中時,麥考夫說:“‘他’。”
“什麽?”
“你對那個假裝成卧底的男人說‘讓我見他’。你怎麽知道是他而不是她?”
“我不知道。”布萊恩聳肩,“如果我猜錯了,今天就可能得遲到一會。”
“你也有可能被留在那永遠回不來。”麥考夫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你是個賭徒?牌技如何?”
“我從不賭博。”布萊恩正直地說,“不過運氣還可以。”
麥考夫對他口中的‘運氣’不以為然:“假如你的大學同學……姓李的那位,邀請你過年去打麻将,你會拒絕嗎?”
布萊恩:“……”
“這與我昨晚的任務沒有關系。”他提醒對方。
“但有助于我了解你。”
西裝革履、位高權重、看上去比布萊恩光鮮許多的男人目光銳利,“你在牛津校園裏遇到了很多對你感興趣的異性,是什麽讓你最終選擇與凱西·李和她的同伴交往?”
“……我們之間什麽關系都沒有,她們不知道我是誰。”
布萊恩飛速掃了一眼麥考夫手中的黑皮本,“我只是對異國文化感興趣。”
麥考夫直白地說:“你給她帶去了危險。假如她因你而死,想象那個場景,她死在你面前,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還在向你祈求讓你救她,但你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在這種情況下,你能無視她的死亡,繼續秉持着理智完成你的工作嗎?”
“……”
他描述的過于有畫面感,布萊恩幾乎在這一剎那被帶回了六年前的某一天。
那天布萊恩眼睜睜看着不比當時的自己大上多少的女孩癱軟在血泊裏,抓着他的鞋面滿臉淚痕: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死……媽媽……”
她淺色失焦的瞳孔倒映出了布萊恩驚恐到扭曲的臉。
下一秒,布萊恩眨眨眼,回過神來:“在類似的事真正發生以前,哪怕我說‘能’,你也不會相信。”
“你在緊張。”
“因為您比我的心理醫生還要嚴格一點。”
“或許是我只發現問題,不需要負責治療。”麥考夫語氣依然有禮,說出的內容卻咄咄逼人,“你的表面功夫做得已經很好了,然而在我面前還有些不夠看。M女士說你由于一些童年陰影,始終過于重視人命。”
布萊恩放在桌子底下的指尖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臉頰肌肉也繃緊了一瞬。
他很快又放松下來,重新給麥考夫續了杯茶,再坐下時鎮定地問道:“我需要改正這個毛病嗎?”
寂靜。
這時的布萊恩盡管看上去神态一如往常,卻給人一種壓抑着即将爆發的獅子般的即視感。
麥考夫等到他快要忍無可忍的時候才慢悠悠地說道:“目前來看不需要,我相信你能在面對熟人的離去時保持清醒,所以留着點良心也沒什麽不好。”
“……”
布萊恩罕見地連口頭的敬辭都沒能說出來。
麥考夫繼續:“回到正題,剛才說到哪了?哦,對,我假設你真的僅僅是蒙對了卧底的性別,然後發生了什麽?”
後面的事情就都很簡單了。
這場行動本質是一場速度的活,時間拖得一長,卧底必然會反應過來,因此布萊恩僞裝成了一個精神瀕臨崩潰,一方面仍然保持着對原勢力的忠誠、另一方面卻想拉着和他境遇近似的卧底下水的瘋子。
卧底只能選擇出面暫時安撫住他,等布萊恩放棄魚死網破的念頭以後,再找機會把他幹掉。
于是布萊恩順理成章地拿到了大量證據。
他拿出一個U盤,推到麥考夫身前,說道:“錄音,照片,交易記錄都在這裏。”
“很好。”麥考夫接過U盤,“我沒有別的問題了,這場賠禮道歉的過程還算令人滿意。”
布萊恩聞言站起身,生硬地對他點了下頭,轉身就走。
“布萊恩。”麥考夫又一次叫住他,“貝克街221號對你來說有什麽特殊之處嗎?”
——2006年的夏洛克·福爾摩斯還沒有住進貝克街。
布萊恩心中一動,回答:“沒有,長官,我随便選的地點。”
然後他也不管麥考夫信不信,便大步離開了辦公室。
再度站到倫敦的大街上時,布萊恩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疲憊和疼痛緩慢地湧上四肢百骸,他靠着路燈閉上眼睛,肩膀沉重地往下滑了幾厘米,感覺耳朵裏還殘留着昨晚驚心動魄的警笛聲。
有那麽一會,他差點要站在這睡過去了,結果手機震動起來,讓他打了個哆嗦睜開眼。
這個手機號是屬于夜店店員格雷的,布萊恩本以為驚醒他的信息來自格雷的朋友,但來信號碼并沒有備注,內容也很奇怪:
【我要是你,就買頓重油重鹽的中國菜,接着回去那間辦公室,親眼看他吃完為止。】
【PS:他在節食減肥,而且有強迫症。】
落款是‘一個朋友’。
布萊恩讀完,沒忍住打了個哈欠。等到他的大腦逐漸反應過來這兩段話是什麽意思以後:“……”
有點幼稚,但和麥考夫幼稚得旗鼓相當,所以也不是不行。
布萊恩搜索到了最近一家川菜館,花公費買了一份打包好的水煮牛肉,又去旁邊甜品店買了個甜甜圈,拿着它們回到麥考夫·福爾摩斯的辦公室。
助手這會已經醒了,見到布萊恩去而複返,面露詫異,還有些警惕。
布萊恩歉意地說道:“早上的事我很抱歉——我那時有點不清醒。”
“你現在看上去也有點不清醒。”助手意有所指地說,“老板的辦公室可不是睡覺的好地方。”
“我來給他送早餐。”布萊恩舉起手裏的外賣盒。
助手更加驚訝:“可是老板他……”
在節食。
而且吃不了辣。
她沒有說完,辦公室裏傳來麥考夫困倦難忍的聲音:“讓他進來,免得你們再‘睡’過去一次。”
助手眨了下眼睛,幫布萊恩推開門:“請。”
布萊恩對她微微一笑,走進去将門合攏。
助手站在門外眉頭緊皺地看着這扇門,幾秒鐘後兩手一攤放棄深究,轉身走遠了。
**
布萊恩從當天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他睜開眼睛以後,先打開空蕩蕩的MI6工作郵箱發了會呆,為這沒有工作的日子一陣安心,然後才慢吞吞地切換到學校郵箱……下一秒,他被爆滿的未讀郵件吓了一跳。
大部分是李發來的,竟然還有兩封來自羅德。
羅德主要問他從警局出來以後去哪了,李的消息就顯得雜亂許多。她剛開始說她的朋友準備搬家,兩個人決定先找一間不會從浴缸冒出屍體的酒店暫住,等布萊恩離開警局後可以過去找她們。
後來布萊恩久久不回話,李就有些慌了,在半個小時裏發了五六條郵件,表示布萊恩再不回話她會報警——之前她已經打電話給警局,但警局說布萊恩早就離開了。
轉機發生在淩晨。
那時布萊恩正和卧底的小弟們周旋,有人找到李,說她是布萊恩在倫敦的遠親。布萊恩·紐曼沒有事,只是睡着了。
李将信将疑,卻也不好多糾纏,打算一切等天亮再說。
天亮那會,布萊恩坐在麥考夫的辦公室裏做彙報,另一頭,蘇格蘭場被告知昨晚的行動是一場演習,幾個有幸見過布萊恩正臉的警察還被上級單獨叫去簽了一份保密協議。與此同時,一個自稱叫做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人敲響了李和她朋友住所的大門:
“昨夜是不是有人來找過你們,自稱是布萊恩的遠親?”
李一晚上沒休息好,做夢都是布萊恩被連環殺手幹掉了,聞聲單手拿着馬桶搋子,只挂着門鎖把門拉開一條縫,問道:“你是誰?”
“我是布萊恩遠親的遠親,四舍五入我就是布萊恩親生兄弟。”夏洛克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說道,“據我所知,你們的犯罪課作業是寫一份八千字的報告,這件事我可以幫忙——你想要什麽風味的案件,我這裏都能滿足。作為報酬,你只需要回答我幾個關于布萊恩的小問題。”
“……”
靠,誰這會還記得作業呢。
李茫然地睜大眼睛看着他,一不小心露出了屬于大學生的清澈天真的眼神。
短暫一疏忽的功夫,夏洛克極為靈巧地解開門鎖鑽進門縫:“布萊恩給你們回話了嗎?”
他的語氣太自然了,就好像他也是學校小組成員之一似的。李下意識回答:“沒有,我其實有點擔心他被浴室裏的那個殺人兇手抓住了……”
夏洛克本不該知道‘浴室殺人兇手’是什麽,但聽到李的話以後,他卻露出了欲言又止的很痛苦的表情。
李:“你怎麽了?”
夏洛克:“該怎麽說呢……”他鄭重地對李說,“你相信布萊恩·紐曼嗎?”
李毫不猶豫地說:“當然!”
“那你從現在開始就給自己洗腦,內容是布萊恩·紐曼是個天下無敵的超級英雄,絕不會被小喽啰幹掉。”
夏洛克飛快說道,“在我們展開對話以後,我再也不想聽到從你口中冒出類似的擔憂了。”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