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半刻鐘過去,一刻鐘過去……

說很快就回來的重雲仍不見半點蹤影。

而沉睡的人突然眉頭緊皺,似乎很是不安。

柳襄以為他醒了,便探身輕輕喚了聲:“世子。”

就在這時,謝蘅的手突然從被中揚起,像是要去抓住什麽,柳襄手比腦子快,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握住了謝蘅的手。

她看着謝蘅緊閉的雙眼,和略微發白的唇色,沒有醒來的痕跡。

這是做噩夢了?

“世子?”

柳襄放低聲音又喚了聲。

他的手緊緊攥住她,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同時,一行淚沒入耳際,若有若無的帶着些哭腔的低喃聲傳來:“救我。”

若非柳襄耳力過人,她都聽不見那兩個字。

那一刻,她心頭似被什麽叮咬了般。

“冷……”

“世子。”

柳襄雙手握住謝蘅的手,聲音是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柔和:“沒事了,沒事了,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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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夢到了什麽?

才讓那樣驕傲的一個人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柳襄的安撫似乎起了作用。

謝蘅慢慢地恢複了平靜。

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那年,他被推入池塘。

‘阿蘅來了,太子與二皇子去了後花園,怕是正等着阿蘅呢’

‘可是陛下……’

‘無妨,阿蘅将課業交給本宮,本宮讓人送去給陛下’

‘天冷,阿蘅帶着手爐吧’

‘老二,你怎麽在這裏?皇後娘娘不是說你同老大在後花園?’

‘皇兄知道你來讓我過來接你,你走快點,我們去烤肉’

‘老大小心!’

“皇兄!”

‘阿蘅!’

‘噗通!’

透骨的冰涼立刻席卷全身,凍得整個人開始麻木,他本能揮舞着的雙手也漸漸的沒了力氣。

他隐約聽見太子和二皇子焦急的呼喚。

他感覺身體在慢慢的往下沉,被水緊緊裹着,窒息而絕望。

他好像,要死了。

可他不想死。

不,他不能死!

父王答應他下個月就同意教他騎射,陛下說請剛剛上任的殿前大将軍教他。

殿前大将軍是位很厲害的叔叔,他剛在冬獵上贏得頭籌,他以後也要像他那樣鮮衣怒馬,縱橫馳騁。

他用力伸出手做着最後的掙紮,就在他萬分絕望時,一只手抓住了他。

那只手很柔軟,但很有力量。

她說,別怕,沒事了。

聲音有些耳熟,讓他莫名的安心。

他慢慢地閉上眼,不再掙紮。

窒息感也消失了。

他好像活下來了。

一切歸于寧靜。

春暖花開。

那是一片很大的草地,開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

他隐約記得,有人跟他說過,此時這裏花開正當時。

他茫然的四下望去,卻見花海之中一位姑娘正彎腰采摘着鮮花。

她着紅色束腰裙,高束着馬尾,看見他時,她好像笑了。

她拿着一束鮮花朝他奔來,腰間的鈴铛碰撞,傳來清脆的聲響。

他看不清她的臉,卻下意識擡腳迎了幾步。

她好像很熟悉,又好像離他很遙遠。

他還未伸出手,她便從他身側穿過,他連忙回頭,卻見身後不知何時立着一位少年郎。

少年郎笑着迎向她,接過她手中鮮花,牽着她的手道:

‘阿襄,我們去看星星’

天突然就下起了雨,他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雨中。

雨落在額頭,很冰涼。

謝蘅緩緩睜開了眼。

一截紅色窄袖的手腕近在咫尺,帶着熟悉的清香。

他愣神了片刻,才逐漸恢複清明。

“世子醒了?”

那只手挪開,他便對上一雙明亮的黑眸。

她眼底滿是喜色:“世子已經退燒了,現在感覺如何?”

謝蘅緊緊盯着她。

他為何會做那樣的夢。

定是昨夜玄燭說的那些莫名奇妙的話影響了他。

“你怎麽在這裏?”

謝蘅的聲音略有些沙啞。

柳襄起身去倒了杯熱水過來,攙着謝蘅半坐起身将水遞給他。

謝蘅看了她一眼,才接過水抿了幾口。

柳襄這才坐回矮凳上,答道:“玄燭出去尋藥材,重雲去熬藥抽不開身,讓我在這裏照看世子。”

謝蘅喝水的動作一頓:“……尋藥?”

“嗯。”

柳襄點頭:“重雲說出門急,藥材沒帶全。”

謝蘅:“……”

“這你也信?”

柳襄一愣:“什麽?”

謝蘅動了動唇,到底是沒有說穿。

他從宮中出來就讓玄燭回去通了信,以玄燭的腳程,不到半刻鐘就能回到明王府,前後加起來近兩個時辰,有什麽備不齊的?

眼下這般,多是玄燭昨夜還是沒有信他。

重雲想不出這種法子。

“沒什麽。”

謝蘅喝了幾口水,柳襄便伸手過來:“世子還要嗎?”

謝蘅頓了頓,才将茶杯遞給她。

“不用。”

柳襄喔了聲,将茶杯放好,盯着謝蘅道:“世子可還有哪裏不适?”

謝蘅淡聲道:“無礙。”

柳襄又喔了聲。

而後氣氛突然就安靜了下來,一時之間二人竟都沒有找到合适的話口。

好半晌後,謝蘅道:“我聽玄燭說,你們昨夜在看星星。”

話一出口謝蘅就後悔了。

他本只是想開口打破這份沉寂,她過來照顧他,他自不能一醒就将她趕出去,大抵是腦子還不夠清明,鬼使神差的問出了這句話。

他記得,昨夜玄燭從頭到尾都沒說過‘看星星’。

‘看星星’是他方才的夢。

“嗯。”

柳襄道:“昨夜悶熱得很,我和宋長策還有二表哥去乘涼了。”

她頓了頓,又道:“昨夜的星星很漂亮。”

他突然問起這個,是也想看?

“這雨應該還會下兩天,待天晴了,世子再出去看。”

他問了一句,她答了一串。

才升起的那股不自然無形中便消散了。

“嗯。”

索性說到這裏了,謝蘅便繼續道:“玄燭還說,你們在談未來?那二傻子……”

謝蘅突然頓住,擡眸看了眼柳襄。

柳襄無辜的望着他。

這兩個人倒是很熱衷于給對方起外號。

“我是說……”

謝蘅不經意般收回視線。

以前不覺得,現在好像當着她的面再這麽叫她表哥竟覺得有些不合适。

“世子想問二表哥的抱負是什麽嗎?”

謝蘅點頭:“嗯。”

“二表哥說他以後想做青天大老爺,青史留名。”柳襄道。

青天大老爺?

謝蘅唇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

柳襄瞥見他那抹笑,道:“……世子覺得不可能嗎?”

謝蘅見她誤會,輕輕搖頭:“沒有。”

“只是……想到他一本正經拍驚堂木的樣子,有些想笑。”

從小到大,喬祐年好像永遠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勁,跟個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雖然和喬相年長着一樣的臉,但他認識的人中,從來沒有人認錯過他們。

他想象不出他嚴肅起來是什麽樣。

“宋長策呢?”

柳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宋長策想做大将軍,打的北廑遞上降書。”

謝蘅輕輕嗯了聲。

而後狀似不經意般問道:“那你呢?”

柳襄笑了笑,道:“我跟宋長策一樣啊,希望天下太平,再無戰事。”

謝蘅眼底閃過一絲暗淡,随後便消散。

夢裏那雙消失在花海的背影又莫名浮現在了腦海。

“世子呢?”

柳襄看着謝蘅,好奇問道:“世子有什麽想做的嗎?”

謝蘅沉默了。

七歲前,他想和殿前大将軍一樣,精通騎射,武藝超群;七歲後,他和京中那幫纨绔一樣,只想混吃等死。

再後來……他知道了自己活不過三十。

去歲中秋,他收到了謝澹送來的月餅。

不是往年慣例送的,是謝澹親手做的。

從那件事以後,他們再無私交。

十年了,那是謝澹第一次主動給他送禮。

他在院中枯坐了一日,想了許多。

他的生命只剩最後一個十年了,再這麽過下去好像并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

既如此,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

“世子?”

柳襄見他久久不語,探頭輕輕喚了聲。

謝蘅回神,靜默幾息後,他看向房中即将燃到盡頭的蠟燭,輕聲道:“為一些過往畫上一個句號。”

柳襄沒有聽懂,但見謝蘅沒有解釋的意思,便也沒再多問。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謝蘅:“進來。”

重雲端着一碗藥進來,朝二人行禮:“世子。”

“雲麾将軍。”

柳襄已經站起身将位置讓開。

她看了眼謝蘅,道:“重雲回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謝蘅微微颔首:“嗯。”

待柳襄離開,重雲默默上前給謝蘅喂藥。

一碗藥盡,都沒聽謝蘅說什麽。

重雲靜靜的收拾好藥碗,準備悄悄離開。

“跑什麽。”

重雲停住腳步,轉身恭敬道:“世子。”

“是玄燭的主意,世子知道的,我打不過他。”

謝蘅:“……”

“世子要怎麽罰他?屬下去傳達。”

謝蘅唇角一抽。

好半晌後,他冷笑出聲:“滾。”

“好的。”

重雲飛快轉身:“屬下去給世子端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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