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傅藏舟對這周家郎君的觀感着實不好。

何止不好,應該說,是厭惡。

當然這是一種主觀心情。

站在客觀角度看,周郎君害了那麽多的人,死有餘辜。

飛頭鬼若真是被其虐殺,現如今怎麽報複都不為過……吧?

傅藏舟不由得躊躇。

作為局外人,他沒資格站在道德的高點上,幹涉飛頭鬼的報仇行為。

這一猶豫便再也沒了插手的餘地。

飛頭鬼的行動極快。

盡管它用在周郎君身上的手段,極盡了兇殘,但其似乎并沒有享受慢慢折磨對方的打算;

一門心思的,只想報仇!報仇!報仇!

讓對方死得痛苦,死得絕望,死得凄慘!

鬼影強行侵入活人的肉身。

軀殼內,飛頭鬼與周郎君的魂魄糾纏為一體。

傅藏舟凝聚起鬼軀,指尖微動……

終究什麽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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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畫舫其他人眼裏,就見——

周郎君整個身體,碎裂成一塊一塊的;

腸子打成結,五髒六腑碾成肉糜;

唯餘一顆頭顱,還算完整,随着船體微微晃動,骨碌骨碌地滾動着。

遂又是歇斯底裏的尖叫,夾雜着此起彼伏的嘔吐聲。

傅藏舟的視覺同樣被這血腥的場面給刺激到了。

奇異的是,除了有些反胃,他居然沒多少被吓到的感覺。

卻顧不上自我剖析。

在周郎君魂魄出竅的一剎那,已然相當虛弱的飛頭鬼,惡狠狠地撲咬了上去。

并發出一聲狠戾的尖嘯。

震得一幹活人,血氣沸騰,有些人嘴角溢出了血。

傅藏舟應對及時,以鬼軀正面迎接了尖嘯。

鬼力震蕩,将将護着了這些活人。

不過經過這一番沖撞,原本還清醒的活人俱數昏厥——好在頂多一點輕傷,沒有生命危險。

轉而再看向飛頭鬼。

伴着一聲凄厲的嚎叫,周郎君的亡魂被撕裂,被吞吃了個幹淨。

徹徹底底。

自此天地間,再沒了此人的存在。

傅藏舟默默注視着力量暴走的飛頭鬼。

——那一團鬼影,爆發着不詳而暴戾的氣息。

不自覺地收緊擒拿着其頭骨的五指。

就在他想着,如何應對似乎完全失控的飛頭鬼時,對方的魂體驟然鼓脹。

便是心裏一凜,傅藏舟下意識地驅動着全身的力量。

未料……

飛頭鬼“爆炸”了。

然而沒有絲毫的殺傷力。

煞氣、惡氣,沖天的怨力……

如決堤之水般潰流。

下一刻,像是被吸引了一般,“氣流”再度彙聚,萦繞在玄衣少年周身。

傅藏舟面色微變。

被他掌握在手的頭骨一瞬碎裂。

這是——

飛頭鬼“自殺”了?

鬼魂自爆魂體,自我抹滅靈智……

可不就是自殺麽?

這樣“自殺”,比活人的自殺更加慘烈,也痛苦百倍。

飛頭鬼……為什麽這麽做?

它已經成功報了仇;

且,吞噬了周郎君的亡魂,也恢複了幾分力量,為什麽……

傅藏舟迷惑不解。

這時,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兩段畫面。

是……飛頭鬼彌留時留下的記憶?

第一段畫面,內容過于不适,比周郎君死前的場面,還要血腥五六分。

傅藏舟意識到了,畫面裏那個小男孩,應是飛頭鬼本來的面目。

一時也沒心情追究,這飛頭鬼為什麽和書裏說的不一樣,生前并非女性。

走失的稚子,遇到披着人皮的“惡鬼”。

彼時“惡鬼”的年齡也就在十二三,長得俊麗、言辭和善,輕而易舉地騙得了男孩兒的信任。

其後……

傅藏舟忍無可忍,想要阻止少年周郎君的行為。

然而無可奈何。

那只是一段記憶。

卻是,已然發生的,無法更改的,事實。

一時間,作為畫外旁觀者,傅藏舟都克制不住對周郎君的憤懑與怒意。

枉論被當做牲畜般處理的小男孩,當時是何等的痛苦與絕望。

活生生地,受着無邊的痛苦,直到最後,終結于“惡鬼”百無聊賴的一句——

“吃起來也不怎麽樣嘛。”

飛頭鬼,死時頭身分離;

頭七內屍身無存。

傅藏舟終于明白,這“屍身無存”到底“無存”到什麽程度!

已經沒有任何語言,能表達他此時的心情了。

第一段畫面消失。

不等傅藏舟調整心态,便迎來了第二段畫面。

瞬間改變了“畫風”,全然沒有前一段畫面的陰郁。

鄉野,河邊。

小孩兒提着籃子,蹦蹦跳跳。

好像有人叫他,他回頭招手,嬰兒肥的臉蛋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畫面定格在其身後不遠的農家小院。

炊煙袅袅,甚是靜好。

片刻,一切如錯覺般消散。

依舊是畫舫。

随着水波,輕輕搖晃。

昏厥的男男女女尚未清醒。

傅藏舟默然靜立。

半晌,他拿出作包袱用的麻布,将碎成數片的頭骨包好。

試探地塞入儲物格。

成功了。

便是恍然。

飛頭鬼果真徹底消失了。

一時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難受,還有些,自責。

哪怕這所有的恩怨情仇,從頭到尾,跟他這一異界來客沒半點關系。

傅藏舟忍不住想,如果他再厲害點……不,應該說,一開始态度便端正些,或許多少能挽回什麽吧?

比如不讓飛頭鬼消失?

對方的仇自是要報的,但結果可以不用這般慘烈。

轉而他又覺得自己想得理所當然。

也許,對飛頭鬼來說,從他變成厲鬼,害死過好一些無辜人,便已無法挽回了。

他本可以不“死”,卻在報完仇後,選擇了自我毀滅。

算是……求仁得仁?

傅藏舟苦笑。

不管飛頭鬼求的是什麽,他這個“任務”完成得真糟糕。

總說現實不是游戲,歸根到底,潛意識還是存了幾分“游戲”的心态。

任務欄顯示“支線任務(一)”完成了。

卻是連領取獎勵的興致都沒了。

意興闌珊。

傅藏舟“靠”着船舫的木柱,眼睛半阖。

他需要好好地、認真地想一想了。

忽而察覺到些許異樣,複又睜開眼,萦繞在他身邊久久不散的陰煞之氣,漸漸聚攏,轉眼變幻成一只……貓頭鷹?

微愣。

下意識地看向系統面板。

技能欄第三排亮起了:馭靈。

這是游戲裏沒有的。

游戲裏确實存在着貓頭鷹,但不屬于掌控者的技能;

而是地圖裏的一種“中立生物”,立場偏向掌控者就是了。

抛開游戲且不提。

細看詳解——

所謂“馭靈”,就是一些純粹的能量體,帶着一絲靈光,經由馭靈之術,變化而成一種類鬼物的特殊存在,多是動物形态。

馭靈有多種用途,最基礎的,用以追蹤、報信等;

主人根據需求,将靈識分出一絲,附在馭靈身上,可以與之“共感”;

若對馭靈不斷培養,馭靈可以化作萬千分.身,用途愈發廣泛;

猛禽兇獸形态的馭靈,攻擊力往往也是不俗;

萬一馭靈被打散,主人即便寄附了一絲靈識,也不會受到真正的創傷;

而,只要保留了那一絲靈光,馭靈就可以重新培養。

讓傅藏舟最關注的是……

馭靈雖是沒有靈智的類鬼物,但如果舍得天材地寶,精心培育,終有一天或能蛻變成真正的鬼物!

沉重到喘不過氣來的心情一瞬放松了。

少年擡手輕撫着貓頭鷹的翎羽,然後被對方親昵地蹭了蹭。

一直沒表情的面容,漾出淺淺笑意:“小貓,要給你起個名字嗎?嗯……”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而道,“起名字很重要,得好好斟酌。”

這只貓頭鷹,或者說馭靈,不能說是飛頭鬼變成的;

但其一絲靈光,源自于是飛頭鬼。

若有一天,馭靈擁有了靈智,也能算是飛頭鬼的“轉世”?

至于有沒有那一天……

傅藏舟想,他一定會好好培育這只馭靈的。

天材地寶什麽他現在沒有,但是認真做任務的話,等級提升上去後,攢夠冥幣,就可以在系統商會買到他所需要的東西罷。

在這一刻,少年鬼王的心裏陡然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名為“責任感”的東西。

他與飛頭鬼無親無故,沒立場也沒能力幫上什麽;

但現如今,這只貓頭鷹,是他的馭靈。

做主人的寵愛馭靈,總沒什麽不對吧?

傅藏舟将貓頭鷹抱在懷裏,慢慢地摩挲着其背羽。

因飛頭鬼和周郎君而起的心緒,一點點平複。

岸邊傳來了喧嘩,想是終于有人發現這邊的不對勁了。

不再滞留。

瞄了眼昏迷的衆人,傅藏舟思索不到三秒,擡手施展出一個小法門。

等這些人醒過來,會覺得剛剛發生的事情是做夢。

不至于沒記憶,只是感到“不真實”。

傅藏舟會的術法尚且不多,只能做到這樣了。

旋即,放飛馭靈,自身化作一抹輕霧。

無聲無息地離去,正如無人知曉他的到來。

柏山下,亂墳崗。

夜半三更,少年緩步行走在墳茔間。

鸱鸮盤旋,“咕咕”地鳴叫。

黑魆魆的樹影,張牙舞爪,形同鬼魅。

肉眼看不清的氣,如涓涓細流,被少年盡數吸納入體。

從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被他“吃”了。

再沒有之前暗罵系統時的反胃。

這些氣,蘊含陰煞之力,一個“晦氣”可歸納。

如果活人沾染了,必将倒黴不斷。

最主要的是,這裏的陰煞即将凝聚成形,成為真正的鬼物。

此等鬼物汲取無數惡氣,一旦出世,必将鬧出腥風血雨,造成無數人間慘劇。

故而傅藏舟到來後,沒怎麽猶豫,就将其“吞吃”。

——總算開始有了“鬼王”的自覺,與擔當。如果系統有意識,恐怕也會覺得欣慰吧!

再說傅藏舟,這三更天的,跑這城郊野外亂墳崗做什麽?

只見其立在一處水窪前,單手比劃了一個玄妙的手勢。

幾塊碎骨,蘧然飛出,落在漂浮的麻布上。

倏然吐了一口氣。

少年面部幾不可見地松弛了一絲:“終于找齊了。”

是飛頭鬼的殘骨。

那孩子死得太慘。

作為如今唯一知曉前情後果的人,他想盡其所能做點小事。

第一步是收屍,再給對方找個好地方葬下;

第二件事……

借由馭靈,他找到飛頭鬼的家。

并不遠,就在欽州郊野的一座莊子上。

用上新學會的托夢術,給那家人托了一個夢……算是美麗的謊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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