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傅藏舟為什麽“偷瞄”宿桢呢?

很簡單,堂倌覺得動不了,其實是被這男人的煞……不,是罡氣,給懾住了。

也是因為新死的鬼,力量太過弱小了。

輕咳了一聲,少年對男人道:“桢哥,我随陳小哥走一趟……”

“吾亦同往。”

“不必。”果斷搖頭,“小哥的魂魄既在這兒,其肉身必然距離不太遠。”

至于說,堂倌的鬼魂怎麽無意識間正巧到了這裏,許是跟他如“吸鬼石”般的鬼王體質不無關聯吧?

“我知道,桢哥來這邊肯定是有要事,無需為我分心的。”

思及此,傅藏舟心裏有些暖意,語調放輕:“放心,要是需要幫忙,我也不跟您客氣。”

涉及到任務,這次對象是單個鬼,宿桢估計幫不到太大的忙。

宿桢聞言沉默,片刻,道:“帶上一名七星衛,瑣碎之事也好有人打點。”

七星衛就是以“七曜童子”為名的侍衛。

實際上不止七個人,“七曜童子”乃是七個侍衛隊的統領。

傅藏舟遲疑了一下下,到底沒拒絕對方的好意:“那就寶精吧。”

跟寶精處的時間最久。

再則,對方平常雖沒什麽存在感,真跟人打交道什麽的,還挺長袖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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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說定了。

宿桢遂在少年的要求下暫且離開。

堂倌果然恢複了行動能力。

已是晚上,不必耽擱時間。

讓男鬼指路。

傅藏舟在寶精的陪同下,離開宅院,去往距離這不足十裏遠的陳家村。

堂倌本是歸縣人。

一直在欽州城讨生活罷了。

年節将至,這才回了老家。

歸縣歸屬欽州,離欽州城不算遠,也是富庶之縣了。

官道修得開闊平整。

這一段日子又多是大晴天的,馬車跑起來相當之快。

半個小時便到了地方。

陳小哥家一片缟素。

屋內院外,恸哭聲傳到村頭都聽得見。

“我可憐的兒哪……

“你好端端的,怎麽就沒了。”

是陳家老母在哭號。

傅藏舟隐在暗處,看得實在心有不忍。

堂倌一臉木然,似乎終于死了心,相信自己是真的死了。

“陳小哥?”

一時無人應話。

傅藏舟想了想,轉頭低聲對寶精道:“你去打聽一下情況。”

本來嘛,他是想去靈堂看看。

不過死者本人也在,總得先征詢一下意見。

現在……

等堂倌緩過神再說吧。

許是因為喪事,陳家人來人往的,場面十分亂。

加之晚上光線差,他們是在村子外停的馬車,所以沒人留意到,暗處多了兩個外人。

寶精果然能幹。

也不知怎麽做到的,沒引起陳家人的注意,便把堂倌死亡的情況打探得一清二楚。

說,七天前堂倌去隔壁村吃了頓白事酒,回來的時候除了有幾分醉,一切看起來正常得很。

按照陳家村的人說法,堂倌身體也是賊棒了,年輕人裏沒幾個比他健壯。

照理說不該這麽早死的。

然而事實偏偏是,他醉後入睡便一覺不醒。

家人喊起床時發現了不對。

人死了不說,還有更詭異的情況。

言道,明明是剛死,屍體卻一點兒不“新鮮”,就好像……

好像死了有一段時間了。

最可怕的是,堂倌死前也沒生病,屍體滿身都是膿瘡。

潰爛。找不到丁點兒完整的皮膚。

又臭又難看。

有人說,那膿瘡看起來挺像……

得了那種髒病。

可就算是那種病,也沒見過嚴重到這個地步的。

村子裏各種說法都有。

好在大多數人相信堂倌的品性,不相信他是得髒病死的。

哪有髒病一晚上爆發就弄死了人的?

于是“替死鬼”一說,傳得沸沸揚揚。

陳家老母也覺得兒子是枉死的。

找了幾個道婆。

都是神神道道的,含糊不清說什麽鬼怪作祟,各個撈了一筆錢,沒給個主意就跑路了。

傅藏舟聽罷,若有所思:“替死鬼嗎?也說不準……”

“客官……不,大人。”

堂倌不知何時醒過神,對着少年三叩九拜:“求大人幫幫小的。”

傅藏舟被堂倌的陣仗吓了一大跳,連忙扶着人……應該說,是鬼了,起身。

也不故作玄虛。

“我既然人都來了,當然是願意幫你的。”微頓,語氣一轉,“小哥你的屍體尚未下葬,可否容我前去一看?”

也算“幸運”。

陳家村的風俗,甭管是新生或者死亡,皆講究三、五、七朝。

比如孩子出生一般會舉辦個三朝禮。

比如死了人,得辦喪事,家人确定是做三朝或五朝,最長的也有七朝。

期間屍體停放家中,不能下葬。

一般而言,喪事辦三朝和五朝的較多,畢竟屍體放久了……不太好。

或許陳家人無法接受好端端的人就沒了,加上冬天氣溫低、屍體好停放,選做七朝也在情理之中。

言歸正傳。

傅藏舟變回鬼王形态,獨自一人去了靈堂。

——堂倌本人尚沒面對自己屍身的心理準備。

如果真有什麽問題,諸如“替死鬼”作祟,從屍體上應該能發現端倪。

忽略掉刺耳的哭號聲,少年駐足在麻布蓋着的青年身上。

鬼力覆眼。

一下便看清了“真相”。

下意識地擡手,在胸口悄悄抹了一把。

這麽說有些冒犯,但猛然看到屍體的樣子,真的差點沒惡心吐了。

倒是氣味……

陳家父母果真是愛子情深,舍得撒大錢買了許多香料,不知怎麽弄的,掩蓋掉了那股惡臭。

盡管屋內氣味不好聞吧,至少不會讓人聞到犯惡心。

傅藏舟不由得屏住呼吸。

摒除多餘的情緒,仔細觀察着屍身的異常。

寶精說得沒錯,這堂倌的屍體根本不像是“新”死了七天的。

而像……

他見過的屍體不算多,本也不懂怎麽确定死亡時間。

可如今,只需分出一絲鬼力,便可以“檢測”生氣的殘跡,分析死氣的“成分”。

大致能推斷出肉身死亡時的情況。

很快有了一個“有趣”的發現:

從生氣殘跡上看,這具肉身确實正好死了七日;

而分析死氣,肉身應該是死在十二天前。

感到“有趣”的同時,傅藏舟一時被弄迷糊了。

好在具體死亡日期雖不能确認,但對死亡原因他有了一些意外發現。

不提堂倌到底有沒有得髒病,他确實是死于……應該是,梅.毒?

或者說病情加重了幾十上百倍的梅.毒。

什麽叫“加重了幾十上百倍”?

“意外”便在于此了:有“人”用了詛咒。

《符箓詳解》一書買得着實劃算。

除教導各類符箓的繪制刻錄,還細述了五花八門,甚至連《秘術》中都沒有的巫法咒術。

為了學好符道,他沒少研究與符道關系密切的咒術。

也就認得了,這屍體上的詛咒,屬于因果類的咒。

不是單純害人的惡咒。

而是一種“借貸”關系,我借你一百,你還我一千……

即是說,下咒者并非出自或單純出于惡意,更可能是報複。

做完了這一番推論,傅藏舟在心裏皺起眉。

如果是這樣……

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陳小哥完全是死得活該。

轉而搖了搖頭,實在不該過早就作出斷論。

堂倌其人,他在客棧住了好幾天,算是有些了解。

确實精明算計,可心思清明,不像大奸大惡之輩,會做出惡性的以至被報複、淪落這般慘死的後果的事情。

遂将屍體重新“檢查”。

可惜再找不到更多的線索了。

傅藏舟也不氣餒,悄無聲息地離開靈堂。

有些事直接問本人就可以。

“大人!”

一看到少年身影,堂倌激動得差點沒撲上前。

還好,許是感應到什麽,沒真的撲過來。

傅藏舟遇到過的鬼,幾乎沒哪個敢對他“大不敬”。

“大人,”堂倌期期艾艾道,“可是有什麽發現?”

傅藏舟輕嘆,委婉道:“适才寶精的話你應該聽到了吧?”

堂倌下意識地點頭,然後聽懂了少年的意思,臉色大變:“怎麽可能!不可能……大人您相信我,”激動得語無倫次,“我從沒碰過亂七八糟的,絕對不可能得、得髒病……”

傅藏舟連忙安撫:“我信小哥,”鬼軀不自覺地散發着些許威勢,“小哥請冷靜。”

堂倌被“鎮”得清醒過來,吶吶道:“對、對不住大人,小的、小的……”

少年截斷他的話語:“我知道你是太激動了。”話語稍頓,語氣轉而變得嚴肅,“現在我要問小哥幾個問題,還望莫要隐瞞。”

“大人盡管問。”

“你有沒有欠了誰的‘東西’,這個東西不局限是錢財,甚至不一定是實物,比如人情什麽的。”

堂倌想也沒想搖頭:“大人想也是了解小的,小的有些財迷。

“打小愛搗鼓一些小玩意兒,喜歡攢錢,從不愛問人借的……

“至于人情,小的一般欠了很快就會還掉。人情賬難算,小的輕易不敢欠人的。”

傅藏舟又說:“人情只是比喻,還有其他的……”

說着比較玄乎,斟酌了一下,幹脆舉起了具體的例子:“比如你有沒有在無意間讓誰受了損失,或者有沒有人替你擋過災……”

話沒說完,堂倌“啊”了一聲。

“怎麽?”

堂倌面上驚疑不定:“高老四。”

不待少年追問,他解釋了起來——

高老四是鄰村的,他倆小時候是玩伴。

他六歲那年落過水,正是對方救下他的。

大冬天的,兩人都因此得了風寒。

之所以剛才沒想起來對方,一是當初家裏為感謝高老四救他的命,送了一大筆錢。

——陳家勞動力多,在本地日子過得算是挺不錯的。

後來高家老太太發病,也是陳家及時幫了手,才将人救回來的。

人情也不算欠了。

二是……

高老四人已經死了。

哪裏會想到他。

“死了?”

堂倌回:“小的七天前,喝的白事酒就是高老四的。”

傅藏舟立刻捕捉到了關鍵:“做的是幾朝?”

“好像是五朝。小的那天剛回家,聽到他死了還很意外。”堂倌說着臉色不太好,“大人的意思莫非是他……”

“尚且沒法确定。”

堂倌皺着眉:“小的去了欽州,跟高老四後來沒什麽聯系……

“聽說發了些橫財,喜歡流連勾欄,如果是他……

“我跟他沒仇沒怨的,怎麽能這麽對我!”

傅藏舟沒說什麽,對着另一沉默的青年吩咐:“寶精你看看,能不能再打聽到鄰村高老四的情況。”

忍不住在心裏贊了聲,得虧聽了桢哥的話,帶了寶精一起。

真是不要太省事。

“大人,小的想起了一件事。”

“小哥請說。”

堂倌開始講述:“那天喝酒回家,睡着後小的做了個夢。夢到了高老四,說他救過我一命,問我是不是應該還他……小的當時暈暈乎乎,好像就說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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