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夾竹桃

第53章 053 夾竹桃

聽見說老太太來了，賈政這才終于暫時停了手。

賈母三步并作兩步進了門兒來，一進來就見到賈珠被打的慘狀，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氣得直接杵着拐杖頓地有聲，顫抖着嗓子指着賈政罵道：“孽障！真是孽障！好端端地，你打珠兒做什麽？這是看到新的兒子生出來了，就可以把大的那個打死了？”

雖然說能夠理解賈母這是一時氣話，但是她這話還是說得是有點兒過分了。

賈寶玉同學無辜躺槍不說，連帶着王夫人聽了都想哭——不管賈珠還是賈寶玉，哪個兒子都是她心頭肉，哪個她都想好好養大了，不想中途失去任何一個。

雖然說大家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但是她們家又不是尋常的平頭百姓。

新生的小兒子雖然長得也是玉雪可愛，看上去也是一番聰明伶俐的模樣，但是到底還沒長成，怎麽也不能跟賈珠這個心肝寶貝相比的。

但是，為什麽要比較呢。

這原本就不是一回事兒。

老太太莫不是太心疼長孫，以至于氣昏了頭了？

王夫人暗自腹诽，但是當然也不敢出聲多言。畢竟只要老太太來了，賈珠多半就有救了。

見到賈政礙于老太太的面子不敢動手，只能讪讪地站在旁邊兒垂頭聽訓，王夫人連忙教人扶着賈珠從那條凳上下來。

近距離見到賈珠身上的傷，她的眼淚愈發止不住，一邊兒小聲抽泣着叫賈珠給賈政認個錯，保證下次再也不犯了，一邊兒準備去叫人給他治傷。

因着已經被賈政暴打了好一會兒時間，賈珠看着已經昏昏沉沉的着實是凄慘得很。但是就算是他親娘王夫人給了他一個臺階下，他卻仍是一臉倔強，不肯認錯服軟。

賈政一看他這模樣，愈發生氣，當時就又要按住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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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當即哭喊了起來，老太太也氣得差點兒直接用拐杖打賈政，還是袁春看着這鬧劇實在是無法收場，直接開口道：

“老太太您仔細身子，太太也別哭了。大哥哥且不要起身，就在旁邊兒略趴着歇會兒，這就着幾個可靠的人去尋個郎中來給大哥哥瞧瞧傷，萬一落下病根兒可就不好了。”

她這話一說，口齒清晰、一絲不亂、有禮有節，連賈政都不好不給她面子。只是他還是氣哼哼地，顯然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心裏這口氣兒沒順過來。

袁春便就主動開口，柔聲勸誡道：“老爺還請息怒，元兒陪着您到那邊兒坐下說話罷。您看老太太和太太都在這兒，她們倆現在這身子骨兒可都禁不起事兒，還是元兒陪着您，同老太太和太太到旁邊兒坐着說話罷。”

賈政聽她這麽說，也覺得有理。反正今兒打得也差不多了，若是這小畜生不肯悔改，大不了等過幾天再打一次便是。

他丢下這句話，就氣哼哼地往旁邊兒座位上坐着去了。

袁春便也就扶着賈母跟上。

王夫人表示她就不去了，畢竟看着賈珠這樣，她也實在無心幹其他的事兒。

好在說是旁邊兒坐坐，但是兩個地方離着也不遠。都是一個屋裏，就是隔着半扇屏風，有什麽事兒也好互通往來。

袁春見到旁邊沒有外人在，便就直接開口問賈政道：“老爺喝杯茶消消火，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大哥哥平素不是那樣的人，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賈政只氣得不說話，旁邊兒常跟着他的管家開了口，将這事兒的經過跟袁春說了一遍。

原來賈珠自從六月份考完了院試，得了秀才的資格之後，就陷入了一種短暫的讀書倦怠期。

他本來有心繼續參加明年八月份的秋闱，但是畢竟還有整整一年的多的時間才考，遠遠沒有什麽緊迫感。

而他之前為了準備童子試，已經整整苦讀了十來年。腦子裏頭這根弦兒一直繃得這麽緊，早就有點兒不堪重負了。

通過院試，中了秀才，就像是給這十年的苦讀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他這才想着稍微歇一歇再繼續。

但是讀書這事兒，原本就是個苦差事兒，必須得繃着一口氣兒不放松才行。若是不然，就會立刻堕落下去，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是如此。

若是不然，那麽多的秀才裏頭，怎麽只有寥寥幾個人能夠考上舉人呢。

明明考的內容都差不多，這其中肯定也是有一部分人是因為驕傲自滿，從此就不求上進，才會落榜了。

賈珠現在就陷入了這麽一個尴尬的境地。

本來麽，他若是自己一個人玩兒個一兩個月就收心，克服了這個考完倦怠期之後，也還是可以繼續努力讀書的。

适當的放松，原本就是有益身心健康的。

可惜，他不幸誤交損友。薛蟠、馮紫英甚至還有賈珍一起，領着他去青樓玩耍，直接讓他打開了眼界，然後就再也不能直面讀書那種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了。

本來，薛蟠和馮紫英都算是外人，對他的影響還有限。但是有了這個頭，賈珍也跟着混進來，這就麻煩了。

這位隔壁寧國府的大堂兄，別的本事沒有，但是眠花宿柳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賈珠跟薛蟠和馮紫英常去的那家青樓裏，就有他的老相好。

都是賈家的人，時間久了，怎麽會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賈珍原本就因為賈珠這個堂弟過于優秀吃了他爹賈敬很多訓斥責罵甚至是棍棒教育，後來賈敬開始迷戀煉丹，他的日子這才好過多了。

但是對于賈珠這個堂弟，他的心裏還是早就記上了這筆賬了。

此刻見到這個好孩子堂弟、全家的希望珠大爺也來逛青樓了，那簡直就是意外的驚喜啊。

必須得牢牢抓住、引着他一起堕落才行。

到時候看他們誰還覺得這珠大兄弟是全家的希望……笑話，賈家都這麽富貴滔天了，還要什麽希望。大家一起混着得了。

賈珍抱着這種隐秘的心思，很快就主動現身，對着賈珠展示了很多其他的玩兒法。

薛蟠和馮紫英雖然是纨绔子弟，也自诩風流，但是畢竟年紀還小，毛都沒有長齊，能有什麽創意。不像他，早就是經過了風雨，是個成熟的流連花叢的老手了。

有了賈珍的加入，賈珠的滑落速度就更加快了。

他直接就感覺自己原來的生活簡直乏味無趣之極，算是白瞎了活一回。自己挑燈苦讀算什麽，有什麽意思，紅袖添香夜讀書，這才是理想中的讀書生活啊。

想他賈珠好歹也是榮國府二房的嫡長子。

榮國府是皇帝親自下旨給他爹賈政繼承的。以後肯定就是他的東西了。但是守着這麽大的一處家産，他卻過的是什麽日子啊。

長了這麽大，連個紅顏知己都沒有，真的是太丢臉了。

所以說人什麽都不怕，就怕被環境影響。

原本賈珠是個多好的少年。長得好，出身好，品格好，學習好，簡直完美。

但是不過才跟賈珍之類的厮混了幾日，就變成了個流連青樓，夜不歸宿，書也不讀，人也懶散了的纨绔了。

聽着管家毫無起伏的描述，袁春簡直都能夠想象這短短的一個月的時間裏，賈珠到底是經歷了什麽事兒。

不過，她還是覺得，除了這些應該還有其他的原因。

但是這顯然不能直接在賈政的面前說。

別的不說，單是聽着管家在這兒複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賈政都氣得要再跳起來去把賈珠暴打一頓了。袁春要是還敢提這些，那簡直就是跟着一起找死了。

故此袁春也不多說，只是随意勸了幾句，說自己會出面跟賈珠談談，讓他收收心，好好準備明年的秋闱。加上賈母也在旁邊兒幫腔，賈政這才勉強同意。

主要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差不多過了那個勁兒了。

不在氣頭上，恢複了冷靜之後，他也覺得之前是自己下手有些太重了。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他會這麽生氣，也完全就是因為太看重賈珠了。

但是也正因為如此，緩過勁兒來之後，他又開始後悔了——要是真的把賈珠打出來個好歹，他也還是舍不得的。

這就是他的矛盾之處。不過他肯定是不可能承認的。

不過不管他承不承認，這都不重要，這事兒的重點，原本也不在他的身上。

袁春将他勸回書房自己休息去了之後，便就回頭扶着賈母，準備去賈珠房裏看看賈珠——賈珠的傷勢不輕，王夫人剛才已經做主直接将他擡回他自己的房裏養着去了。

養傷是一個理由，但是恐怕更深層次的理由，還是怕賈政再次發瘋又沖過來把賈珠暴打一頓。

可憐見的，珠兒可是她捧在手心兒的學霸長子，要是再這麽打下去，肯定會被打死的。

借着袁春扶着賈母跟着賈政到旁邊兒坐着說話的功夫，王夫人迅速将賈珠送回房裏，并且親自守在那兒沒回來。故此，現在袁春和賈母要是想去看望賈珠，就還得走到他房裏去。

聽得袁春說出這個建議，賈母握着她的手，卻并不急着起身，只是深深看着她，半晌才道：“元丫頭，你可是覺得這事兒有什麽不妥？”

袁春嘆息道：“什麽事兒都瞞不過老祖宗……這事兒的确是有些怪，不過我也還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若是要徹底弄明白這事兒，還是得先去問問大哥哥是怎麽想的才行。”

賈母點了點頭道：“不錯，那是得這麽着。你辦事，我放心，若是有什麽需要祖母的地方，只管來找祖母。祖母永遠都站在你這邊兒。”

她這話一說，袁春倒是覺得自己肩膀上的擔子愈發重了——自從她進宮之後，賈母基本上就是這種态度了。

雖然不過只是半年多的時間，但是袁春感覺，自己在賈母心中的地位，是愈發地高了。

從前她只是個被賈母嬌寵着的小女孩兒，現在也終于算是獨當一面的大姑娘了。

不過想到以後自己的人生目标，袁春還是覺得，這點兒辛苦也算不了什麽。

她也很好奇，她那個一代天驕的珠大哥，難道就真的因為這麽一點兒小問題就要一蹶不振了？

這必須不能夠。

這中間，肯定還有其他的事兒。

想到這裏，她也不再浪費時間，直接就奔着賈珠的屋子去了。

按理說，她一個十幾歲的妹妹，是不好到十幾歲了的哥哥的屋子裏去了。

不過賈珠屋裏還沒有收通房丫頭，基本上都是小厮伺候。

她這麽過去，借着探視的名義，也不算是逾距。

何況還有賈母也跟着她，那就更加不礙事了。

不過賈母去了之後，也只是略坐坐就走了。不但如此，賈母走的時候，還把之前守在賈珠房裏王夫人也一起帶走了。理由也是現成的，就是“寶玉醒了，該去看看了。”

王夫人本來還有些不舍，但是見到賈母這麽說，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賈母是想要讓袁春跟賈珠單獨聊聊。

對于袁春的信任和依賴，王夫人比賈母還要厲害。既然袁春肯主動管賈珠的事兒，那可感情好，比她在這兒枯坐着有用多了。

王夫人很快就想通了，加上賈母又催了她兩句，她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賈母這次倒是走得挺幹脆的，就是臨走的時候，拍了拍袁春的手，意思是這兒的事兒就都交給你了。

袁春就頂着這山大的壓力，坐到了賈珠的床邊兒。

賈珠的屋子收拾得挺幹淨的。整個屋子裏一點兒女子的東西都沒有，還是維持着之前獨自寒窗苦讀時候的模樣。

這就又有點兒奇怪了。

畢竟，若是賈珠真的開始沉迷女色了，那應該多些女子脂粉之類的東西。甚至會多一個人——把青樓女子帶回家的纨绔子弟也不是沒有。

然而這些事兒賈珠都沒做，那麽就算是沉迷，可能也不深，說不定還是有救的。

甚至，連這一切都有可能是有內情的。

不知道為什麽，袁春就是固執地相信賈珠，覺得他不應該如此。

果然，這種無條件的信任非常能夠打動人。

特別是賈珠這樣的人。

聰慧早熟，又敏感脆弱，只要一點點的信任，他就能把命都給你……

雖然袁春并不需要就是了。

不過在她的安撫之下，原本一直沉默不語的賈珠，聽見袁春不但什麽都沒有責怪他，甚至還問他是不是另有什麽內情和誤會，整個人一下子就破防了。

他握着袁春的手，哽咽道：“難得大妹妹你親自來看望我。我原本想着，自己是不中用了。沒想到，還有人信我。”

袁春聽着他這句話，心中愈發覺得這事兒有戲，便就忙繼續安撫他道：“大哥哥千萬別激動，老太太、太太已經都回去了。這屋裏現在就只有元兒在這兒，聽大哥哥你慢慢說。”

賈珠果然很吃這一套，居然真的開口，重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故事，可就跟賈政那邊兒提供的完全不同了。

哪裏是什麽飄飄然、不學好，居然是有幾分才子佳人的意思了。

原來賈珠果然是在那青樓之中遇到了知己。不過這知己并不算是青樓女子，而更像是教坊女子。

也就是之前獲罪之後被抄沒了家産，父兄充軍，自己被沒入樂籍的大家閨秀。

好麽，又是一出兒救風塵的好戲。

袁春聽着賈珠飽含深情地講述他跟這女子的相識相知，忽然插嘴問了句：“那她有沒有說，她原本是誰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

累死惹。明天更新的時候小修一下。滾去睡惹。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