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白的院牆高聳,頂上搭了黑灰色的白瓦,錯落有致。高牆之外,偶爾傳來幾聲人聲喧嚣,有種牆外人間之感。
宋問在白牆之內,被阿眠扶着慢慢在院子裏走動。其實這般走動鍛煉已有幾日,無須再扶,不過阿眠脾氣犟得很,硬是要扶,宋問也随他去。
前兩日,蕭略得知宋問失憶,當即去尋了全京城的名醫,一一來為宋問看診。宋問咬死了自己失憶,那麽名醫也沒法子,只能說是人腦實在複雜,恐怕當真是傷了某處,一時失憶,能否康複他們也沒把握。
眼見着沒進展,這兩日蕭略在外籌謀着怎麽讓太醫能來将軍府給宋問看看。但太醫看診,一般都是皇親國戚或是上頭貴人恩典,對宋問這麽一個小小的狀元,還是在近日鬧出不少事端之人,要是不是看在宋問還頗有才學份上,皇帝早就惱了他。
于是,蕭略也沒敢往皇帝面前湊,只想着自己找找太醫門路,最好能私下裏來看看,所以這幾日都不在府上。
宋問樂得如此,但也怕蕭略真的請來太醫。
阿眠倒是很高興,他一心盼着宋問的失憶之症能好,連交代他的去買老翁白發一事都抛到腦後,将僅僅剩的三兩銀子全都買了不知是哪個江湖郎中據說專治失憶的藥回來,幸好宋問沒吃出毛病來。
簡直有苦難言!
宋問走了幾步,就坐到院子裏的凳子上歇息,打發阿眠前去準備祭拜原身母親的祭品,一會兒看着時辰要出門去京郊祭拜。
他已經能下床走動,去祭拜亡母本就是應當,因而将軍府上下以及阿眠都沒說什麽,還幫着準備了需要的祭品以及馬車。
略坐了會兒,阿眠就來扶着宋問去坐馬車前往京郊宋母墳墓。
一路過去,馬車上宋問撩起簾子不時注意這周遭環境,倒是有幾乎人家在官道邊上,等到了墳墓所處的山下,也有個村子,再慢悠悠地往山上走,人家就基本看不見了。宋問本來很失望,想着怎麽憑借自己這虛弱的身體走到之前看到的那幾戶人家那裏,基本都不太可能。
阿眠還以為宋問是因為要祭拜宋母所以心情不好,也悶着沒說話。
等到了地方,宋問發現離墳墓不遠之處竟然有一個莊子,裏頭住了不好人,遠遠瞧見有幾個老人在地裏走動,雖然不至于滿頭白發,但灰白的,也能用。宋問壓抑下自己狂跳的心,盡量面帶憂傷問阿眠那個莊子的情況。
據阿眠介紹,說那莊子是蕭略的,這葬宋母的山和地也是蕭略的。
宋問點點頭,沒多說什麽。只和阿眠一道給宋母墳前點上香燭,擺上祭品,就趕了阿眠走人道是要跟宋母說說話,讓阿眠沒事不要來打擾,等要走了,他自會去剛才看到的莊子那邊找他,讓阿眠就在莊子那邊等。
阿眠應下了。
宋母的墳墓還很新,沒什麽可打理的,到底是占據了人家兒子的身體,宋問上香告罪一番,禀明無才無得怕是不能繼承宋家遺願在朝為官,給宋家留下香火怕也是不行,畢竟宋問在現代就喜歡男人,換了具身體,那也是沒辦法改變的。只能給宋母多磕幾個頭,算是還債了。
怕阿眠等急了,宋問草草祭拜後,就悄悄順着之前自己觀察過的後山小路,一路直接到了莊子那邊。這邊就蕭略一個莊子在,據說另外的莊子離得很遠,宋問還真不怕被發現,至于莊子本身的人,大不了就說自己來找阿眠,迷路了。所以,宋問理直氣壯得很。
從後門進了莊子,迎面就遇上一個漢子。
宋問不等對方問話,直接拱手見禮道:“這位……”不知道怎麽稱呼,稍稍停頓了下,他幹脆直接跳過去,繼續說,“在下宋問,家母幾日前亡故,就葬在邊上的那座山上。之前重病連家母後事都不曾操持,如今總算身子好轉,便來祭拜……”
“原是宋公子。”
那人顯然是知道的,臉上的戒備瞬間換成了憨厚笑臉,“宋公子可是祭拜完了,要找阿眠吧?他在前頭,要不我領宋公子前去?”
“不、不、不。”
宋問連忙拒絕,“在下來之前,瞧見莊子裏有老婆婆住着。宋問因為家貧,家母身前不曾穿過一件好衣裳,如今宋某得中狀元,家母卻……宋某想問老婆婆借一身新衣服,給家母燒去,也算是全我一份孝心。”
“宋公子見到的應當是我娘。她這會兒應該在屋裏,我帶宋公子過去吧。”那漢子憨厚說,“我娘一向心善,定能答應宋公子這片孝心。”
“多謝!”宋問一幅感激的模樣,快步跟着那漢子去找他娘。
到了莊子後院那漢子母親住的屋子,宋問就站在屋子外頭,等着那漢子與他娘說了宋問的請求,他娘立馬就找了套全新的衣裳出來,親自送到宋問手上,握着他的手道:“宋公子小心可嘉,你娘在地下也能高興。聽聞你因為你娘亡故,還生了場大病,剛剛能下床,你可千萬要保重自己,叫你娘在地上也安心些啊。”
宋問感動道:“多謝婆婆!”
心裏卻是慌得一比!卧槽,忘記古代婦人都要将頭發盤起梳婦人頭了,這麽一團頭發盤在一起,怎麽偷啊!剛路上只遠遠看了幾眼,想着是老人家,頭發也灰白,完全沒注意偷的問題,眼看着就在眼前,但下不了手……
見宋問一直盯着自己看,老婆婆正待疑惑,卻是宋問先反應過來,低頭擦了擦眼角說:“婆婆您一抓我手,我就想起我娘。從前家貧,冬日裏讀書寫字,我總手冷得字不成字,我娘就這麽握着我的手,把我手捂暖了,讓我好暖着手寫字……”
“好孩子。”婆婆跟着感慨,一手握着,一手直拍。
宋問懇求道:“婆婆,我娘最是記恩,要是知道我借了婆婆新衣,卻不曾告知她名姓,定是夜夜要來訓我。只盼婆婆能給我一樣信物,讓我一并交予我娘,也好讓她知道,是誰這般心善,将自己新衣送給她。”
“一件新衣,當不得什麽!”
“定是要的。”宋問再次擦眼,這回用上了力道,硬着捏的自己眼睛通紅,再擡眼,配着他病後憔悴的小臉,更是可憐。
“不敢問婆婆要貴重信物,那等身外之物,總要留在世間用才好。婆婆,古人常說接草報恩,我只求婆婆許我一縷銀發,叫我交予目前,能讓她憑借這等之物認得誰是施恩之人。”
身體發膚,古人看重。但見宋問可憐,老婆婆直接就答應了,讓自己兒子去取了剪刀,狠狠心就剪下好幾縷,湊起來也是不少了,遞給宋問,大有不夠再剪的架勢。宋問多番感謝,又說是要趁着天黑前,早點将衣服給底下的宋母送去,免得底下寒冷,叫宋母凍着。
老婆婆和她兒子都連連勸宋問趕緊去,會幫他通知阿眠直接去山上接他,以免太陽落山了,露水重,沒好的身子再叫濕氣沾上。直等宋問走出去老遠,他們還望着,直感嘆宋問實在是個難得的孝子,宋家有福啊。
卻說宋問拿了銀發,趕緊回到山上。他在現代有段時間窮,自己修理過頭發,為了不讓同事看出來,并且鑽研過這方面的技術,自然也涉獵過接發技術,只沒有深入研究過,加上如今材料也不全。
但古人本就是長發,将銀發接在內側,外頭用自己的頭發披散着,或是好生捆綁起來,類似假發片的操作。,完全可以以假亂真。宋問也不敢耽擱,迅速動手,雖然換了身體,剛開始有點不順手,但到底是學過,沒一會兒就弄好了,稍稍整理,已經很像那麽一回事。
宋問想先綁起來,來時綁着,回去就散着,着實有些古怪。
“少爺?”
卧槽,阿眠來了!
宋問腦子迅速動作,幾步蹦到墳前,狠狠一跪,身子往前一撲,哭喊道:“娘啊……”聲音凄厲,又哀傷,可以說是聞着傷心聽者落淚了。
遠遠的,阿眠就見着自家少爺哭倒在宋母墳前,一頭黑絲已經散開,錯落之中銀發斑駁,地上還散落着不少銀發……
竟是一朝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