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近日長安城裏,不止是權貴官紳,連百姓們都議論紛紛,并且信誓旦旦、深信不疑——宋問深得聖寵。

前幾日大朝上的風波,不知被誰傳了出去。

百姓之中紛紛傳言,道是原本宋問這個縣令游手好閑,不事政事,還勾結武官,其心可誅。某禦史将宋問告到皇上面前,非但沒有被降罪,還得了賞銀百兩。

“聽說皇上還說宋大人辛苦,命人将他手上一應事宜全分了出去,只讓他将手頭上之事辦好便是。成日游手好閑的,手上能有什麽事要辦?”

“這宋、狀元莫不是……”那人一臉諱莫如深的模樣,指了指上頭。

“沒聽說啊,只聽說他是農家子,家裏窮得很。”

“這勾結的武官莫不是蕭略蕭大将軍?”

“可不是。蕭将軍一世英名,到底是武官,沒這些文官這麽多彎彎繞繞,這不如今叫宋狀元弄得團團轉。”

有那熱血的學子,不少闖到某禦史家門口,直言力挺他,不能屈服于宋問,一定要繼續參他,狠狠地參他。不事政事,還勾結朝臣,光天化日下公然行賄,這樣的人,怎麽配做官,便是學問再好,也不行!

某禦史一想到要繼續參宋問,冷不丁就想去蕭略的殺人視線,頓時覺得透心涼。他這把老骨頭,老了,經不起折騰啦,別再弄出老寒腿來。

當即連連搖頭拒絕道:“各位,宋大人乃一介好官啊!之前是某老眼昏花識人不清,幸好皇上和蕭将軍明察,才讓宋大人繼續圍朝廷效命。某自愧不如啊!”

某禦史經過朝廷一役,成功轉成宋問狗腿子,對宋問大加推崇,連連對着鬧上門來的學子說宋問好話。

這看在學子們眼裏,就是這禦史一點骨氣都沒,竟然就這麽屈服權勢,簡直愧對他身上那身禦史官府。同時也有人意會過來,宋問手段高啊,明明據說才二十歲,竟然已經用上了老臣的辭官手段……

哼!

這日某禦史這邊發生之事,不知怎麽的就傳了個遍,倒是宋問确實有靠山,連禦史都奈何不了他。

于是,轉眼就有百姓找上将軍府府,道是要勸說蕭略擦亮眼睛不能叫宋問這個滿腹黑水的人騙了,他實在不是個好人。

蕭略陰沉着臉,命茍頭去查,一定要查清楚究竟是誰将朝堂上之事傳出來。特別是這種藏着掖着地傳,顯然用心險惡。

至于那些上門來的百姓,蕭略也出去見了。

“我一直以為長安城裏,天子腳下的百姓,就算不是哥哥滿腹經綸,起碼比鄉野之地局限了閱歷的百姓頭腦清明些。”

蕭略大刀金馬地在府門前,分明是即将入夏時節,卻是滿面冷霜,“然而我很失望。你們毫無明辨是非之心,人雲亦雲。宋問乃我上門苦求,他才答應留下做官,而就是因為有些人的惡意,大理朝很可能失去這樣一個好官!”

說完話,蕭略直接拂袖而去。

鬧上門來的百姓們,面面相觑。他們對蕭略這個鎮守邊境,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将軍十分推崇,本來以為他是為宋問那個奸詐之人蒙蔽,但這會兒聽說宋問本無心做官,是蕭略上門苦求才答應的。再一聯系禦史那邊說,皇上明察,才讓宋問繼續留任,這說明什麽?說明宋問因為長安城裏的風言風語,又不肯做官了。

這……

長安城百姓中也确實有那腦子清楚的,當下安撫住茫然的衆人,将自己的分析說了,道是蕭将軍說的對,他們可能是被人當成出頭椽子了。

“你們關于宋大人行賄和不理政事的消息是從哪裏聽來的?”

“我是從他那。”有人指了指身邊人。

“不是我最先說的。”那人連連擺手,手指一轉就從人群裏指出另一個人,說是從他那邊聽來的。

“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聽來的。”

…………

此番過來的攏共也就不足三十人,相互一番指認,很快就有兩三個人重合了,同時指認是親和茶館裏一個店小二說的。

衆人這下都覺得那個店小二有問題。

領頭之人道:“不能打草驚蛇,我們先去親和茶館裝作氣憤,吸引住那店小二。再出兩個機靈點的,去打聽那店小二是哪家出來的。”

一時間,聚集在将軍府門口的百姓呼啦啦都走了,他們演得還挺像,嘴上罵罵咧咧的,說的都是髒話。叫旁人一看,定是以為蕭略也是非不分,堅持袒護宋問,熱鬧了這些百姓。但民不與官鬥,何況是正值聖寵的蕭大将軍,他們只能暫時撤了,但心裏不服,免不得嘴上要罵人出出氣。

兵分兩路。

蕭略這邊,茍頭去查,他本就是軍中負責查探消息的,加上回來京城後有意識培養,手下養着不少消息路子,因為很快就得了消息回來了。他捏着下頭傳來的消息,面上神情一言難盡。

“怎麽?”蕭略還以為是遇到了什麽碰不得的大石頭,神色跟着嚴峻起來。

茍頭一看就知道蕭略誤會了,趕緊把記錄了消息的紙張遞過去。

蕭略看完上面的名字,神情也是一言難盡。

茍頭無奈道:“他這是為什麽呀?”

蕭略:“……我去找他問清楚。”

茍頭撓了撓腦袋瓜子,覺得長安城中百姓說得對,他們這些武官腦子卻是不如文官啊,這事怎麽就這麽玄乎呢!

而去親和茶館那邊的一撥人,也很快就打聽出來店小二的來處。本就不是多複雜的消息,那店小二是城南李家掌櫃的妻弟跟前得臉的小厮,至于那妻弟據說跟衙門裏頭有關系。使了點銀子,他們很快就知道,妻弟是縣丞郭開同家的下人見過幾回。

這還用繼續查嗎?不需要!

明顯是這縣丞郭開同看不慣宋問一來就做了縣令,壓他一頭啊。還有人提供友情消息,道是長安縣令調任,郭開同曾經多次在家中宴客,話裏話外都是暗示自己即将出任長安縣令一職。

這事情就很明白了。

“不能叫宋大人白白蒙受冤屈啊!”有人當即就要號召大家去衙門指出郭開同,讓宋問小心此人,并且更重要的是向宋問賠禮道歉。

“不行。皇上明察,看某禦史的态度,朝中官員也無人議論,這些時日,全是我們在鬧騰。宋大人不曾蒙受冤屈,只是咱們百姓之中,流言中傷宋大人。而且那郭開同既然能讓禦史上奏折參宋大人,定是有靠山,扯破臉皮,宋大人未必能鬥過他。”

“是啊,皇上厚愛,将軍照顧,也不能擋住壞人背後捅刀子。這回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該怎麽辦啊?”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對,郭開同煽動流言中傷宋大人,我們就把郭開同的所作所為宣揚出去,看他的官位還能不能保住!此等jian人竟然妄想當上長安城縣令?!可惡!”

主意打定,他們迅速就各自回去,決定好好跟鄰裏說說這郭開同的醜事。

他們這邊說幹就幹,動作迅速。蕭略腳程也不慢,不過是一刻鐘的路程,一眨眼,也就到了地方。

衙門裏上下都知道蕭略,最近更是時常能聽到蕭略這個名字。盡管如今這當口,蕭略還上門來讓人吃驚,到底是沒人攔着,讓他也就一路直接進了後院。

只見宋問正将長衫撩起,随意卷了卷塞在腰間,褲腿高高腕起來,露出一雙白生生的腿和腳來,這會兒叫上沾了不少泥,一腳一個坑地,彎腰收拾地裏的雜草。

“阿眠,不許偷懶!”宋問頭也不擡,指揮着。

阿眠嘟囔道:“少爺,你都休息三回了,我才頭回休息。”

宋問:“……”理虧、心虛,但看看剩下的繞了後院一圈的地,這會兒就除掉三分之一的雜草,頓時覺得腰疼,馬上一幅正經道,“再堅持一會兒,将這分地弄完,剩下的就明天再弄。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我們弄完去吃頓好的,權當是告慰我們辛苦。”

“真的?”阿眠眼睛一亮,瞬間渾身有勁兒,見宋問點頭,立馬歡快投入勞作。

宋問直起身子,挺了挺腰,咧嘴笑:哎喲,阿眠這個傻小子喲!

蕭略在門檻處站着看了他們好一會兒,看宋問累得直捶腰,面上卻是帶着笑的,忽然就想明白了之前他跟茍頭不明白的——或許宋問,就是不想做官,只是不趕鴨子上架,沒辦法。所以才這般行事。

“蕭将軍?”阿眠轉身去換小鋤頭,正瞧見蕭略。

宋問跟着擡眼,笑顏一下子就落了七分,只帶着點淺淡笑意,蕭略在朝堂上見過他這般面目與其他官員寒暄。

“你怎麽有空過來?”

蕭略啞着嗓子,眉頭緊蹙,艱難道:“我、得了個消息……想來問問你為何?”

宋問一下子就明白了,應該是自己讓人将朝堂之上某禦史參自己的事,以及皇帝處理結果的事半遮半掩傳揚出去被查出來了。他倏然一笑,一身落落坦蕩,沾滿泥土的手臂一收,交疊着壓在鋤頭上,曲了只腿站着,十分随意。

明明是個滿身泥濘的農夫,竟是有魏晉名士風流。

宋問笑說:“為何?當然是叫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啊!蕭将軍不妨等等,最遲明日,這事該有結果了。到時候我也該去宣揚下發豆芽一事,還請蕭将軍多派人手護我周全啊。”

蕭略當時沒明白。

等他背忽悠着,幫宋問多鋤了一分地的草,滿身泥濘回到府上,茍頭回報京城之中流言風向的變化——據說如今是滿城都說郭開同不滿宋問突然擔任之前自己一直以為是囊中物的縣令一職,夥同禦史,誣陷宋大人,并且還将朝堂正事傳到民間,引起動蕩,其心可誅!

蕭略瞬間瞠目結舌。

厲害了!

茍頭撓頭:惹不起!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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