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宣宋問!”
宋聖人問接到內侍傳皇帝口谕,宣召他進宮一趟。他用一朵當面盛開的栀子花賣了內侍個好,得知今日朝堂上郎侍中參了他一本,說他斂財。郎侍中被蕭略當場揍暈在朝堂上,這會兒還在朝堂上躺着呢。
宋問:“……”
內侍不動聲色透露了句,道是皇帝瞧着沒怎麽惱怒。
宋問心裏有底了,讓內侍稍等片刻,回身進了屋,出來的時候整了整明顯塞了東西弄亂的衣襟,內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只能故作不知領着人回宮。
等宋問到了朝堂上,規矩行禮,身邊還躺着個暈過去的郎侍中。從皇宮去長安衙門不近,何況來回一趟,怎麽也少不了半個時辰。
等太久,皇帝有些累了,這會兒倚靠在龍椅上,精神憊懶,随意擺擺手道:“免禮。宋愛卿,今日朝堂上發生之事你可聽說了?”
想來是他與內侍說過要與宋問事先說清楚。
宋問點頭:“回皇上,臣已經知曉。“
“那宋愛卿,對于郎侍中參你之言,你可有話要說?”
這話一問完,眼見着宋問跪下去,手往懷裏掏,滿朝文武連帶着皇帝臉上肌肉都抖了抖,皇帝更是眉頭皺了起來,看他當真掏出本熟悉封皮的奏折來,似是無奈輕嘆了口氣。
果然。
宋問高舉起奏折道:“回皇上,臣請辭官!臣這長安縣令,一躍就兩回大朝,臣上任以來,這是第三回 站到此地,而這也是臣第三回被參本。臣鬥膽,宋家只剩下臣這麽一根獨苗了啊,皇上!”
聲情并茂,最後朗聲一句長聲呼號,跪地磕頭道,“求皇上成全!”
不知道狀況的,還真能叫宋問這唱作俱佳的表現給上幾分同情,不過區區一月上演三回,滿朝文武皆是一張冷漠臉,可以說是很絕情了。
“宋問。”皇帝姿态還尚随意,只臉色端正莊嚴,“朕問你,你當真要辭官?”
蕭略垂着眼,沒去看皇帝,心裏咯噔了下,有股子涼意,肩膀卻稍稍松塌了些下去,仿佛塵埃落定的頹然。
宋問跪伏在地上,誠懇道:“皇上,臣怕死!”
“好,好一個怕死!”皇帝驟然一拍桌案,砰的一聲,目光直直瞪着堂下跪着的宋問,皇威震蕩。
滿朝文武眼觀鼻鼻觀心,颔首斂目,乖順站在隊列之中。
“宋問造水車,大大有利農事灌溉,朕論功行賞,絕不能叫有功之臣寒心!”皇帝突然後撤,輕松地招手示意。內侍會意,按照之前得到的吩咐,恭敬回身去取了一塊牌子過來,托着叫皇帝了眼,然後在皇帝示意下,幾步走到宋問身側,稍稍躬身将牌子遞到宋問面前。
皇帝道:“今朕賜長安縣令宋問免死金牌一枚,此金牌特許宋問日後無論犯下多大罪,底下的人不得殺他,需将案情呈遞禦前。持金牌,宋問可禦前陳情!”
內侍笑道:“宋大人,快快領金牌謝恩吶!”
一塊不能免死,只能禦前喊冤的金牌,算什麽免死金牌?!宋問心下腹诽不已,但到底算是一塊大肥肉,得了好處,能怎麽辦,只能裝作歡天喜地,不曾見過世面似地千恩萬謝收下它啊!
“臣謝皇上,皇上聖明!”宋問叩首謝恩。
皇帝擺手道:“行了,無事便退朝吧。蕭略朝下,殿外候着。”
“是。”蕭略颔首行禮。
皇帝先一步離開,蕭略從側門出去,在內侍引領下,見着了在廊下站着的皇帝,他面無表情眺望遠方,目之所及皆是莊嚴宮牆,鱗次栉比。
蕭略收回視線,見禮道:“皇上。”
皇帝回頭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沉重道:“蕭略啊,別忘了你答應的。”
上午的日頭從東邊出來,正落在蕭略後頭,将他整個身子照亮,前頭連帶着臉都藏在陰影裏。他直起身子,半邊身子都藏在了宮牆落下的陰影裏,哼笑一聲道:“皇上啊,別忘了你答應的才是。”
分明是該卑下的身份,那語氣卻一下子就将身份尊卑颠倒過來,他蕭略反倒是氣勢恢宏,這滿皇城連帶着眼前九五之尊的尊貴都不叫他放在眼裏。
頓時,劍拔弩張!
皇帝目光沉沉落在蕭略身上。良久,他長嘆一聲道,“罷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蕭略轉身便走,一閃而過叫日頭偏及的嘴角還噙着滿是笑。
等人走沒了蹤影,皇帝目光越發沉了。內侍伺候在旁,半點聲響都不出,悄沒聲息的。等那日頭又走了段路程,皇帝命令道:“賞郎侍中白銀千兩,六月初調任昭野縣,無召不得回京。”
“是!”
內侍領命下去傳旨。
這郎侍中确實是忠臣,聽話的忠臣,理當該賞。但用過的忠臣,紮了人心,皇帝還要用這人心,忠臣該舍棄還嘚舍棄。
而這會兒蕭略将将走到宮門口,日頭正熱,暖不了他滿身寒霜。
郎侍中是不招人待見的清流一派,但不是腦子塞屎的那種,今日做派,得了誰的授意,剛開始還有幾個沒眼色的,後來也都清明得很。
蕭略嘆氣,只覺頭疼。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父親了,開始不明白先皇為什麽選了當今聖上做皇帝。區區一個油方子,一個水車,一個親王之子,還是個空殼将軍,舍了重臣去敲打,真的有必要?
“蕭将軍……”
倚靠在宮門口,自顧自與那守衛閑話的宋問,老遠瞥見人,興致勃勃丢下從頭到尾不搭話的無趣守衛,歡天喜地湊過去喊人。
蕭略在聽到他聲音的剎那,腦中思量乍斷,渾身霜雪盡落,等人走到面前,已然是平日裏的模樣:“宋大人,還沒走?”
宋問笑笑,指了指上頭道:“日頭太熱,口渴得厲害,正巧見到蕭将軍,不知蕭将軍是否賞光,我請喝茶。”
“好。”蕭略應下了。
兩人一路就走回去,蕭略直接将人送到了長安縣衙外頭的那條長街。宋問熟門熟路落座,喊攤主上了壺茶水,熱情招呼道:“蕭将軍嘗嘗這茶水,與我們頭回來時一般清涼呢,正适合解解熱氣。”
蕭略端起茶杯在宋問笑眯眯的目光下輕呷了一口。
宋問仿佛更高興了點,咕嚕一口将茶碗裏的茶水全喝了個幹淨,姿态十分豪爽,然後一抹嘴巴,順手就從懷裏掏出剛在朝上得的“免死金牌”,順着桌面推到蕭略面前道:“我上一回朝,被參一回,怕是難活到禦前,跟你那塊換換!”
蕭略想說讓他兩塊都留着。
“換!”宋問沉下臉。
蕭略迅速收下。
宋問馬上高興起來,喜上眉梢,餘光亂飛地往邊上的茶座上瞟,見沒人注意,再看蕭略端端正正喝茶的模樣,心裏都撲騰起來,嘴上道:“既然交換了定情信物,之前我問的下嫁一事,蕭将軍可想好了?”
蕭略猛地擡眼,望着宋問:“……”
宋問不着急,端了茶擋在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前,眉梢帶笑可藏不住,但他自己瞧不見,只顧着睜着一雙眼,盯着人瞧。
蕭略一時結舌辯解,道是皇家不會答應他下嫁。雖他如今是将軍,住的也是将軍府,但他是親王獨子,上頭還有太後壓着,皇帝丢不起這個人,肯定不會答應!
宋問擱下茶杯,啧了聲:“蕭宋氏,聽着也不錯!”
卻是紅了耳朵,坐這露天的茶鋪子裏,只覺周遭,比六月盛夏還要熱,可六月分明還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