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識清本心口難張
識清本心口難張
六日後,姜箋意識逐漸回籠時,整個人也渾然蘇醒,阖眼未睜時,就聽着院裏姜大夫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到她耳朵裏。
“你們這些小仙獸過得比我都好,整日還有淨化之力。”
殊不知姜敘這會兒拿着她的蒲扇滿院子追着十二只仙獸跑來跑去,并非想抓着,只不過嘛,他整日待在醫館裏,館內男女夥計也不少,就是都把他當館主,很是拘謹,不像現在他趕着仙獸跑,引得仙獸嗷嗷叫,別提多熱鬧了。
一連六日,姜敘每日睡醒便過來風花小院,夜深離去,起先他想過在他夜晚離去時給小院設道結界,以防萬一,修仙界那幫畜生來找風琮那小子麻煩,卻發現因小泠兒沉睡結界減弱的禁制,依舊牢固到令他發指,便放棄了。
半仙和神君之力相差甚遠吶。
姜箋睡意褪卻,可始終未曾睜眼,雙眼阖着,百思得解。
這身子本質上不屬于她,可按道理卻屬于她,從她下界用這副身子開始,到如今斷斷續續已經沉睡三次。
頭一次是她下凡時,一日;第二次是在妖界,三日;最近一次便是現在,應當是六日,每次沉睡只會越來越長,沉睡間隔也越來越長。
下次應當是魔界一事消停後了。
也好,這樣最起碼風琮——
“唔。”姜箋剛想到魔界之事若她正好沉睡,必然得先求姜敘施法讓她提早醒來,不然風琮必定是要受傷的,依稀她推算,倒是盛了一樁事,就在這時——
她唇瓣被溫柔覆蓋,還有溫水不斷往她口中送。
一瞬,她眼睜地溜兒圓,視線下挪,只看到一男子鬓邊白皙膚色,人束着的馬尾淩亂,落在她的脖頸一側,窸窸窣窣,弄得她癢意來襲,直鑽五髒六腑。
那渡到她口中的溫水,前所未有地被她全然吞下,吞咽聲讓風琮挪了溫柔,唇瓣上熱意突然離去,她肉眼不可見的縮了縮眉心。
來她房裏的也不是旁人,是風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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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腳這家夥被她施法走路沒聲,也就算了,畢竟這好事也是她做的。
怎麽她沒下意識在人的唇瓣覆上她唇邊時,把人推開呢。
風琮感覺到身下人吞咽聲,幾乎是立刻馬上挪開身子,都不帶猶豫一秒的。
人哪有一連幾日不喝水的呢,他便每日給人多少灌點水喝,怕人萬一缺水,也是會生病的。
“不是,阿箋,你聽我說。”他順着床沿往後退坐了點,習慣性去握姜箋垂在薄被外的手一滞,又縮回,慌亂道。
姜箋不醒的這幾日,風琮日日都在這屋子裏,除了沐浴更衣去淨室,其餘時間都陪在人床沿,困了就靠着床位欄杆睡一會兒,每晚他都會拉着姜箋的素手講着同一個故事。
在姜敘走後的沉夜溶溶裏,無風入夜,風琮坐在床沿下的木階上,床上女子睡顏靜好,他的手掌是粗糙的,去一點點握床上女子光滑細膩的手時,有着前所未有的遲疑和退縮,不過糾結到最後,還是握着了。
他把她的手一點點擡高,然後他把自己的臉送低,去夠那塊寒冰,直到寒冰拂面半壁江山,江山水流,美景萬裏。
一個關于鈴铛世界的故事。
“世人常說:‘鈴铛轉,祝願祈’,但祈給世人福祉得不是鈴铛本鈴,而是蝸居在鈴铛世界裏的小靈。”
天寒地凍,霜雪不斷,紅衣小靈不懼寒霜,衣衫單薄,踩着雪行走卻不見腳印,只聽‘咯吱咯吱’踩雪聲,懷中抱着一個滿鈴铛外祈願百姓的願望,走過冰川,爬過高山,走進結界,願望真,無人知曉結界後是什麽,無人知紅衣小靈何時歸來。
這個故事來的很奇怪,風琮從小并不愛看故事,那都是不切實際的,自他來此地之前,那個夢裏之後,這個故事便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正如他身臨其境那般。
曾幾何時,他回憶那個夢,女長者也是站在小雪徐徐落下之地,冰川浮現,萬裏冰封,不見活跡,但女長者黑發白衣,臉雖帶着一副面具,不難瞧之超凡脫俗,那又是何地?
他守在熟睡的女子身邊,這故事莫名吸引着他講來,一講就是六晚。
床上的女子忽而想起她在妖界沉睡醒來時,風琮也如這般心虛,但那時身側還有姜大夫在,事情很快被掩蓋過去,随後她抻着手肘坐起,雙眸微眯,快而閃過一絲精光,“在妖界那次,也是你親我。”
十月的白日裏溫度還是炙熱的,況且時辰不早,屋裏早就風和日暄的,靠着門那邊的窗柩一早被風琮起身給人倒水來時,用撐子撐開,風輕輕揚揚,光明照角落。
姜箋的床放在屋子最右側,只為和她床裏側的小花窗挨着,與風隔絕,與陽共處。
陽光沿着窗柩雀躍在她柔白的玉容上,小臉篤定,眼神直直望着風琮在陽光下裸露的面容,不錯過人的任何一個表情,人第一次吻她時,她便有強烈熟悉之感,原來在此之前,她就被吻過,怪不得會熟悉。
風琮看着沿着床頭倚着的姜箋,長發淩亂散落,風姿不減,眸中篤定,與之對視不過幾秒,他身上已熱了幾分,匆匆瞥下視線時,注意到對方的唇瓣嫣紅,就想到剛才的非分之舉,身上熱意又延幾分,垂落視線後,底氣不足,“是。”他一人做事一人當,事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
當時心急,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可言了,未經同意把人親了是他的錯,連着道歉:“對不起。”
人每日都要喝水,但她并不是真正的人啊,自然也是不需要的,可她未提前跟風琮講過,這麽想也無可厚非,還有上次在妖界,姜大夫明明知道她的症狀是何,偏給她開了藥湯,讓風琮喂,明擺着是難為人。
問題是怪就怪在她剛有意識也沒躲開,甚至在她去盯風琮欲言又止的唇瓣時,她耳後悄無聲息地泛紅,旋即從風琮身上挪開視線道:“親都親了,對不起就別說了。”
“那應該說什麽?”風琮也不知為何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說再見嗎?’風琮垂落視線,看着地面女子身影,瘦弱不堪,他還暗暗發誓,要把阿箋好好養一遍,讓人後半輩子都是甜意,不讓人吃苦受累,一想到這兒,再想想剛被戳穿的真相,他眸中底色,忽而黯沉下來,不願面對現實。
花形小窗,有兩只黃鹂鳥落了腳,清脆婉轉地叫聲不消停,明黃色的身子在陽光下格外刺眼,肉色的嘴頭啄着窗柩格上的明紙,一戳一個窟窿,直到窗格的明紙被徹底捅破,兩只黃鹂鳥,一前一後擠了進來,分別落在姜箋和風琮手心。
外頭日上樹梢,熱意一下也湧進來,風緩緩也來,讓原本沉寂在床周遭的土粒子,瞬間有了形和色彩。
“那應該說什麽?”
‘說再見嗎?’
一個是風琮問姜箋的,一個是人心中不願面對的。
“不,不說再見。”姜箋眼珠子轉着,不知所措,也不知怎麽回事,風琮心聲告訴她的,不是她想的,她不想人走。
自上次沒把人勸走,她便打消了把人送走的念想。
風琮猛地擡起,看到了姜箋不加掩飾的另一面,眸中分寸漸失,早已慌亂,甚至細細揣度,還隐藏着難過,他一時間也不知自己是何表情,看了看小花窗,又看了看落在手掌心,叽叽喳喳的黃鹂鳥,再擡頭與人對視時,清澈的眸中含笑帶淚,不是傷懷,是他聽到了最想聽的。
“阿箋不想我走?”他确認道,剛才他沒聽錯,想再聽一遍。
姜箋又說了一遍,“我不讓你走。”她不知這麽将人留在身邊,究竟是想完全讓風琮對她不再有正确的猜忌,做她的提線木偶,還是僅僅私心。
第一次得見風琮,那會兒她正得意,不費吹灰之力,她少了柏衡聿和栖霞派兩個敵人,卻被從天而降的男子摸了把她的繡花鞋,一下子她的得意之色涼了大半。
知曉人是個窮書生後,蓄意把人帶回來,就這麽日日充盈在她的枷鎖下,而不自知,幫她出氣,事事護着她,卻在‘望江靈均’時,說“當個快樂的棋子沒什麽不好。”
後來人在心中思忖:“棋子終究是棄子,說棋子快樂的,不過是年少無知罷了。”
他一來便是她提前預謀好的一步棋,事一結束,她回升神域,棋子可不就成了棄子。
姜箋從未想過一個被她利用之人,竟會成攪和她心神之人,一開始她只覺風琮當好她的提線木偶,做好她的擋箭牌,即可,至于風琮所做的一切确完全是出自真心,只不過那時她給予了很不錯的條件,甚至不約束對方行為,便在心中自行抵消掉了。
對風琮,她才是那個執棋手。
一而再再而三,把人推向萬衆深淵,不曾想自己早已在深淵裏。
她有心不敢面對,只得借話吐之。
“你是喜歡我的。”風琮聽到這話,第一反應是想确認,從小不被愛,才最最渴望有人愛,“對不對?”
姜箋喜不喜歡他,其實有所謂,不過他懂一個道理,別強求,所以即便對方不喜歡他,只要他能在她身邊,一年又一年,便足夠了,可當他看到一點希望時,又急切地像個孩子一般,尋求一個結果。
兩個人手心的黃鹂鳥不約而同地用嘴鉗去啄他們食指,啄的是姜箋右手食指,風琮左手食指。
那根‘春意盎然’泛着的光,似綠水清波,透亮無比。
氤氲在空氣中的水汽,仿佛凝滞,卻潤濕了姜箋的雙眸,水汽慢慢攀延,覆蓋她整個眼眶,視線裏的人越來越清晰,甚至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風琮眸中急切,和自己眼尾通紅,卻從沒讓她自己掉下一滴眼淚。
她不語,他已知。
風琮沒等來姜箋一句喜歡,姜箋卻等來風琮一個擁抱。
溫暖的臂膀摟上姜箋的後肩時,她的淚水剛好順着臉頰滑落,掉在風琮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