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移花乘風歸家去
移花乘風歸家去
新歲前一天,末陽霞雲,漸漸橙色替了暖色,暗暗浮動着的冷粒子,一點點在空氣中爆開。
“我喜歡這件。”姜箋指着她姑母成衣鋪子裏的一件浮光雲錦料子的襦裙,“我買了。”
過新年,着新衣,修仙街道上琳琅滿目的鋪子前都高高挂着長夜不落的紅燈,清風搖曳赤紅地,人影綽綽不斷續。
姜箋和風琮也不例外,二人來的早不如來得巧,正好碰着一件襦裙剛被挂出來,她便買下了,鋪子中有後來者,唉聲連連,都在為沒買到心儀的衣裳失落,不過每挂出一件,都會有人嘆氣。
她姑母這家成衣鋪子,最為火爆,總能掌握着修仙界男女衣裳花樣,大勢所趨。
待她和風琮都挑選完後,二人輕輕松松出了鋪門,衣裳嘛,自然而然被放在風琮腰間的錦袋中。
“難得過年穿新衣。”風琮感喟道,以前能吃飽就不錯了,新衣裳琮不指望,姜箋朝他遞手,他從錦袋裏給掏了個橙橘來,開始剝皮。
橘子氣味濃重,一點點被剝下時,淡淡的花香味躍上二人鬓角,姜箋接了一瓣橘子來吃,“沒關系,以後年年買嘛。”甜橘一點點在她口中漾開,是甘甜。
風琮以前的日子她知道,是辛酸,她雙手往後一背,腳尖一轉,就成了她倒着走,風琮正着走。
姜箋低瞥了一眼,風琮還在給她去掉一瓣橘子上的白色細條時,道:“這橘子很甜,你快嘗嘗。”這屬實是姜箋觀不透的橘子,她不知下一瓣是辛酸,還是甘甜,只能讓風琮嘗嘗試試。
果不其然,是甜的,“往後嘛,就沒有辛酸的橘子,只有甘甜。”她說話從來只點到為止,風琮能理解到的,她甚是清楚,他的為人。
起先橘子剛到風琮口中時,是涼甜,後來慢慢被他咬破,甘甜充斥着他整個味蕾,不是苦盡甘來的甜,是有姜箋在身邊的甜。
挺久之前,他對甜不排斥,也不喜歡,一直過的苦日子裏,他從不奢望依一點甜食改變什麽,偶爾吃到了,便吃到了,态度永遠不會傾斜向甜。
當修仙界的某一家年夜飯做好時,一家人聚在街上放爆竹時,小孩躲在一旁捏着耳朵,雖然離炮竹遠,還是高興地跺腳,永遠那般天真活潑愛笑。
彈指流金間,順着地平面躍起金黃色的引線,劃破蒼穹時,絢麗的火花恍如流星劃過,轉瞬即逝,永恒落在心田上。
“風琮,我們也回家門前放煙花吧。”姜箋手中還捏着一瓣橘子,她雙手捏着耳朵,一雙透亮的眸中融着五光十色的彩影,和一個有家歸的少年郎。
淺紫色的大氅在深夜中仿若與夜相融,卻在煙花璀璨時,宛如兩朵盛開的紫蝴蝶,沒落在一個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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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以後,風花小院的涼亭裏,一桌豐盛的晚飯擺了個滿滿當當,院中空無一人。
風花鋪外,姜箋和風琮把懷中要放的煙花都放在地上,那群小仙獸負責将煙花一點點擺開,姜箋在風花小院的結界裏,加了一點點迷魂術進去,便是只她和風琮能看到十二只仙獸,在旁人看來,煙花是她和風琮擺放的。
小仙獸一邊口中‘叽叽叽’哼着,一邊把煙花擺放好,這是它們在仙界沒見過的,總要纏着主子出來看看,然後一點點引燃火光。
除了其它的小仙獸,小老鼠最為輕巧,夠不着煙花燃芯,只得把煙花擺放好,一點點爬上去,然後引燃火光‘唰’地一下,它轉身滾落在地上時,還是嗅到了尾巴上的燒焦的味道。
它不開心地跑到姜箋腳邊,順着她的裙擺,爬到她和風琮手牽手的地方落腳,一直鬧她的手腕處,讓她看看它燒焦的尾巴。
姜箋頭靠在風琮肩膀處,空閑的手摸着這只小老鼠,“你說你,十二生肖你最大,論尾巴燒焦,你是第一人。”
風琮垂眼,就能看到這只老鼠燒黑的尾巴,站在一旁輕笑出聲,他左手是空閑的,遞了個糖給小老鼠,“給你吃顆糖,自己下去。”
是一顆用小牛油紙兩角裹着的糖,糖霜很多,是他和姜箋在成衣鋪子裏時,小二送的,他便留着了。
小老鼠嗅了兩下風琮手中的糖甜味,随後拿着糖就撤。
“這老鼠,真有靈性。”風琮目送老鼠離去,回過頭來那剎,看着姜箋正盯着他靜靜看,“我們阿箋最好看了。”
他以為她在他的眼睛裏看自己。
“不,我在看你。”
煙花平地躍盡,在二人對視中照出湖底明珠,問世多坎坷,任蒙塵不再。
随着黑夜裏那抹光亮失色,姜箋眸中星星不滅,笑眼淡淡,清風拂花田,唯是冬春纏綿。
星星一點點變成長夜暗室,四目閉合,爆竹煙花破開的聲音如夏蟬,綿延起伏,跌宕不休。
小仙獸點完最後一批煙花,一竄流都回了風花小院裏,院外只剩下西風冬末與東風初春,在彌漫硝煙的火藥裏,唇齒交彙。
忽而一陣慌亂頻繁的腳步聲陣陣,擾了入姜箋耳朵的風聲,她從風琮的溫柔鄉裏不舍挪開,擡眼看了眼溫柔鄉,眼中綿綿盡是情意和不知何事要分離。
“怎麽了。”風琮聲調綿綿,眸色盯着被他繪過的嫣紅唇瓣。
姜箋往他身後看了眼,“有人朝我們這來了。”聽腳步辨方向,應當是從姜伯伯的醫館裏過來的,大過年的,怎麽會有藥鋪中人過來呢。
結界裏的那點迷魂術褪卻不久,一着姜大夫醫館學童長衫的男子,腳步紊亂,懷中抱着兩本醫書,朝風花鋪跑來,見姜姑娘和風公子在門口,跑到二人身邊時,口中上氣不接下氣,道:
“這是姜大夫,送給風公子的新春禮物,囑托我在子時之前定要交到公子手中。”學童雙手抻着膝蓋,身子彎曲着,“還說,要風公子學以致用,這樣以後便無需事事都找姜大夫。”傳話結束,他轉頭就走時,被二人同時叫住。
“姜大夫人呢?”姜箋問道。
學童回身作了個揖,“姜大夫早在那日來過姜姑娘這兒後,便經托去了人界給人瞧病,回來得年後了。”他說話,告辭離去,今日醫館異常繁忙,原本午時過後,合該高高興興回家陪家人的,可是午時過後,全都是百姓來給小孩抓治感冒的藥材的,沒辦法,誰讓孩子們,到這幾日才能撒歡兒呢,堆一起感冒,也只好熬到現在,他着急忙慌過來,便是為了快些歸家。
風琮一頁頁翻着醫書,道:“這書記載還挺全乎的。”小病,大病都有記,甚至書厚實,詳細到藥劑量。
姜箋目送學童離去背影的視線瞟落在醫書上,“這麽厚的書,慢慢學吧,風琮。”送的新春禮物,還挺別致。
風琮沒學過醫,也沒怎麽生過病,上天待他不薄,雖然窮,可是呢,也沒生花錢的病,但這兩本醫書,他卻看得愛不釋手的,除了吃團圓飯時,他沒看。
晚上回到房裏時,他還在桌前挑燈看。
“姜伯伯倒是捏準了你的喜好。”姜箋坐在風琮對面的圓杌上,随手翻了幾頁醫書,感覺頭暈乎乎的,她不适合看這個。
“多學點,以後萬一用到了呢。”風琮沒看到廢寝忘食地步,阿箋跟他說話,他對答如流。
“想做大夫?”姜箋試探性問,她看人對醫書愛不釋手,突兀問道。
其實她已經做好等事情塵埃落定,就在風花小院裏陪風琮過完他尋常的一聲,甚至到那時,她的身份還是無法言喻,只能深埋在她自個心裏。
人可以知道神的存在,唯不能知神就在身邊。
不相見,不得見。
喜歡風琮不在她預料裏,但會在她恒長的歲月裏憶笑,人一生短暫,若能看着他實現想實現的,往後想起,總會記得他攜來的春意。
風琮擡眸,“不做大夫。”
“為什麽?”姜箋反問。
風琮把桌中間那盞明燈挪走,身子往前一探,燈罩裏的燭火忽明忽暗,落在他眸色裏也明滅不定,可姜箋窺得其中堅定。
“因為大夫和夫君都有個‘夫’字。”風琮說的一本正經。
姜箋:“……”
接着,她把那本閑着的醫書也推給風琮,“确實該多看點醫書。”
“不好笑嗎?”風琮懷疑道。
姜箋搖頭。
“那我講一個好笑的。”風琮剛才望了一眼屋中沙漏,馬上子時了,他要讓阿箋笑一笑,來年無憂心,腦袋一轉,想了個肯定能讓阿箋笑的。
“煙花三月裏,一男子從天降,墜落神女旁,承蒙神女憐,入其床帳裏。”這個定然是不引人笑的,但卻是最能讓他的阿箋喜上眉梢的。
他篤定。
姜箋溫語笑顏,眉眼彎彎,似月;眸中明光,似星,漫天星月神話,都不抵萬籁俱聲中,女子一笑。
有神女兮,秀眉明萊,淡泊名利;天下百姓熙攘不見之,唯一人窺見。
“很好笑。”姜箋配合道,單聽确實不着笑,但風琮總是有辦法讓她多笑笑的,偶爾她會反思一下,是否疏離色讓人如此,後來她不反思了,疏離是她,可憐是她,喜歡風琮逗她的還是她。
有何不同呢。
‘可是,那本該屬于你的殊榮,就這麽平白被旁人奪了去。’風琮拉着她的手,在心中思忖半宿,大過年的,他不想說出掃阿箋高興的幸。
本來就是他的阿箋解百姓于暴雪中,還因救了不該救的人,險些喪命,可是自诩名門正派的仙陵山一脈,偏把憑空得來的好事攬在自個身上。
何道理。
等着吧,年過完,他一定要給阿箋讨個公道,不屬于你的東西,承認了就是你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