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Chapter8

馬蜂窩在一處沒人住的偏僻小房裏,那地房頂漏了,裏面扔了不少垃圾,木頭都是土一樣的顏色。

那原先是幹什麽的沒人知道,荒廢很久,馬蜂安了家,但經常被這一群讨狗嫌的小孩騷擾。

李家淙看他們跑過去,問道:“打馬蜂窩不會被蜇麽?”

“很少,打完就跑。”

“一群倒黴孩子。”

李盛笑着說:“這沒什麽玩的,只能玩這些,很刺激的。”

說完,那邊就迸發出驚叫,一群人狂跑回來。

李家淙看了一眼:“你小時候也打過。”

李盛點頭。

李家淙:“無聊!打馬蜂窩叫哪門子刺激好玩。”

李盛反問他:“那你小時候都玩什麽?”

李家淙頓了頓,一時間真沒想到他都玩過什麽,他媽很注重培養他,于是報了數不勝數的興趣班——國際象棋、輪滑,甚至還吊嗓子唱過一段時間的京劇。

但這些算不上玩。在父母面前,他裝得很乖,除了擺擺臉色,很少發表不同的意見。但這不影響他暗中成為自己。

“小時候沒什麽可快樂的,長大多好啊,能玩得多,刺激多。”

李盛:“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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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淙嘶了一聲:“那太多了,你啊,沒趕上好時候,趕上我手裏有好東西的時候……”

他壞笑,眼神得意,但李盛的表情純真得過分,眨着漆黑的眼睛看他,還在等他下一句說明。

李家淙錯愕:“不會吧?你沒看過?”

李盛愣了一秒後,很快明白了他地意思,模模糊糊地應了一句什麽,含混過去。

草野回蕩着忽近忽遠的童聲,這群孩子再次追上他們跑回去,但李艾好像才發現這兩個人是誰,突然不跑了,裹着手指頭,站在他們倆面前。

“幹什麽?”李家淙用很硬的語氣說。

“我想吃烏米!”

李家淙皺成了三眼皮:“什麽是烏米?”

李艾嘟起嘴:“烏米就是烏米啊!”

李盛解釋說:“高粱上長得。”

李家淙:“然後呢?”

李盛:“她想讓你幫他摘一個,她夠不到。”

難得李盛明白李艾的想法,但李家淙聽完想拒絕,拐着彎說:“你家沒大人麽?”

李艾搖頭:“爸爸媽媽上班不回來,奶奶累!奶奶也矮!”

這關他屁事,李家淙:“那我也累……”

“我幫你,行嗎?”李盛開口說。

李艾支支吾吾地,搓着手指頭在考慮。

李家淙無奈地看了李盛一眼,有點責怪的意思,又看李艾不知道猶豫什麽,催促道:“不用他就趕緊走。”

李艾立馬妥協:“用!”

-

高粱地,密密實實的一片。李盛鑽進去,扒着高粱杆仰頭看。

李家淙才明白,李艾這麽大的孩子夠不着是一方面,找那麽個破東西也很麻煩,鑽進去肯定要挂一身東西出來。

“這事你求我?”李家淙蹲在小道上,不可置信地說,“你覺得我會給你找?”

李艾撅嘴,橫道:“愛找不找!”

“你為什麽不讓李盛幫你?”

“我奶不讓我跟他玩。”

李家淙脫口問道:“為什麽?”

“就是不玩,危險!”

李家淙不明白,李盛這人和危險根本不沾邊,想着老太太胡說八道時,那個危險的人物從高粱地裏鑽出來,拿着一截烏米,綠皮包着,李艾跑上前拿過來,興奮的剝開,咬了一口。蹦蹦跳跳地走了,連句謝謝都沒有。

李家淙:“這好吃麽?”

李盛:“我給你找一個?”

李家淙揮手:“算了。”

李盛:“小孩當零嘴的,城裏沒這些,嘗一嘗?”

李家淙遲疑了一下,李盛勾着嘴角,就又鑽了進去,很快又拿回來一根。

李家淙咬了一口,像是嚼了一口碎煤灰,吃起來非常噎人。也就村裏孩子會把這東西當零嘴吧!

李家淙腮幫子動着,表情猙獰:“這玩意叫是零嘴?太難吃了!”

李盛大笑。

李家淙才反應過來,李盛在逗他,他知道這東西不怎麽樣。李盛看他一眼,突然捏住脖子,一副噎到了的樣子,李盛緊張地湊過來,拍他的背:“吐了,吐了!”

輪到李家淙哈哈大笑,張嘴滿口的黑。

李盛松了一口氣,看着李家淙咽下烏米。

“幹什麽一直看我?”

李盛閃了閃眼神光,說:“你吃東西的樣子很像……”

“啥?”

“像我的羊。”

“去你的。”李家淙笑着把李盛推倒在高粱地裏。

-

走到家的時候,跟李盛分了頭。已經中午了,在家門口,李家淙遇見了又要去搓麻将的奶奶,李家淙伸手:“飯呢?”

李家淙他奶:“小癟犢子,你還挺綁人!自己做!”

李家淙把手揣在褲兜,長籲短嘆地說:“來奶奶家的第十三天,開始被虐待。”

李家淙他奶氣笑了:“鍋裏有涼的,熱一下。”

李家淙:“我不會。”

李家淙他奶不管,留給他一個後腦勺:“讓李盛幫你!”

李家淙嘶了一聲,轉過身,朝着李盛家方向望去。

分開沒有五分鐘,他換好幹衣服,又出現在他家門口,這次沒敲門,直接不打招呼的走了進去,隔着窗戶,看見李盛正在啃一塊幹巴巴的餅。

李家淙敲窗戶,李盛擡頭看他的時候,他端着手上的兩盤菜說:“光啃餅太幹,加點配菜吧——沒人給我熱。”

李盛笑了下,帶點無奈。

這頓飯吃完,兩個人躺在李盛的小屋裏。李盛原本可以搬去大屋,或者拆了中間的隔板,但他一直沒去動,似乎是想保持原樣。

他那間小屋的床是單人床,很窄,上面鋪着洗得發白的藍色被褥,上面起着磨損的毛球,有點發黴的牆上貼着福娃的招貼畫。

李家淙很不見外的倒在李盛的床上。

李盛把個塑料的煙灰缸遞到小窗臺。

“你也太細心了,娶個老婆,得你照顧呢。”李家淙把煙從兜裏掏出來,李盛已經知道他飯後抽煙的習慣了。

“少抽吧,對身體不好。”

“知道,我不多抽,上學基本不抽,就是在這太閑了,”李家淙點燃,在嘴裏裹了下,煙頭着了,他夾在手上晃了晃,“你抽麽?”

李盛搖頭。

李家淙:“沒抽過吧?”

李盛擡眼,那一眼很亮,帶點調皮:“我還不至于。”

李家淙嘿嘿樂起來,他确實把李盛想得太純太規矩了,其實不是嘛。

他遞過去一根煙。李盛拿起來,兩個人吞雲吐霧。

李家淙掏出随身聽,分了他一個耳機,繼續聆聽,上次是女聲,這次給李盛分享點英文歌。

李家淙:“我很喜歡的一首歌,挺老了,你愛看歌詞,但這個沒有中文版的。”

李盛說:“大概能懂。”

李家淙:“你懂什麽意思?”

李盛:“這個很簡單——

如果再不能相見,我們如何說永遠。

不論你去哪,

不論你做什麽,

我都會在這等你。”

李盛:“我翻譯的很直白,不過大概是這個意思。”

李家淙這回是真驚訝了,他學了十多年還是啞巴聾子的英語,李盛這個初中畢業的居然能聽得這麽清楚。

他撥了下一首,又考李盛。

李盛壓了壓耳機,問他:“Bressanone這個名字怎麽譯的?”

“布列瑟農。”

李盛點了點頭,一句一句的跟着翻譯,甚至加了點美化:“我在布列瑟農,天空繁星閃爍……我要走另一個方向,列車會帶我離開,但我的心留在這裏。”

兩首歌,一個唱等待,一個唱離開。

“我靠!”李家淙豎起大拇指,“有天分。你在初中學習好嗎?”

李盛:“還行,考上高中了。”

這就不是還行了,這邊農村的初中只有第一才能考上高中,李家淙做起來:“都考上了為什麽不念?!”

“很貴的。”

啊,對哦。李家淙重重地躺回床上,嘆了口氣:“遺憾,你要是去了,說不定我們倆就是同學了。”

李盛抿了抿嘴,沒說話。

窗外蟬鳴清脆,高頻又相同的節奏帶來倦意。兩個人挨着,聽着歌,聊着聊着,兩個人就都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李家淙感覺脖子疼,剛睡着的姿勢不對,他半靠在床頭,李盛也腰疼,他擰着個身子睡的,兩條腿搭在地上。

李家淙睜開眼看見李盛,推了推他:“哎,起來了,到點放羊了。”

跟李盛這些天,他太清楚李盛的日常了。

李盛坐起來,晃了晃腦袋,清醒了:“你回啊?”

李家淙揉了揉眼睛:“我跟你一起去吧。”

李盛也習慣了,點點頭。

-

羊并不可愛。

在李家淙眼裏是這樣的,這群拉着黑球的羊,毀了他對珍珠奶茶的喜愛。

剛剛李盛剛從羊圈裏把它們放出來,一只公羊就沖着他頂過來。

李家淙覺得跑很沒面子,想要有個帥氣的閃身,結果一屁股坐在了身後羊的羊背上,差點四腳朝天。

李盛倒是很帥地一把攥住羊角,兩條修長的手臂上繃緊肌肉,把羊扽了回去。

又是那片小樹林,兩個人坐在大石頭上,李家淙說:“你家羊有瘋羊病。”

李盛:“沒有。”

“嘁,肯定有!”

“沒有。”

李家淙靜坐了一會,打了個哈欠:“我想去看看馬蜂窩。”

李盛噗嗤樂出聲:“你不是覺得無聊嗎?”

李家淙:“是啊,我一定是無聊到一定程度了,才會幹這麽無聊的事。”

他站起身,看向那個小房,剛剛他好像餘光就感覺那方向有人影,現在看過去倒沒人,那群小孩應該沒在,不然早亂哄哄的了。

李家淙:“走啊,撿點石頭子。”

“陪你返老還童一把。”

李家淙發現李盛跟他的俏皮話越來越多了,他揚着眉:“哥正年輕着呢,說什麽老。”

他們倆走過去,到門口就聽見了令人後背發麻的嗡嗡聲。

就在放羊房檐下,兩個排球那麽大。

“嚯!”李家淙驚嘆,但驚嘆未完,李盛突然“噓”了一聲,意思讓他閉嘴。

李家淙轉頭看向他,發現李盛正目光嚴肅的盯着那小屋的破窗,可以他的目力來看也是一片漆黑。

李盛卻隐約聽見了裏面有人聲——

下一秒,他沖了進去。

李家淙不明所以跟着跑進去,很大的黴味,髒兮兮的地,露着天光的房頂,房間陰暗的角落,一個中年男人強硬地摟着一個女孩……

小女孩……

是……李艾!

李家淙霎時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沒等他出聲,李盛一腳踹過去。

這一下,正中那男人的肚子,他向後一仰,撒開手,李家淙一把把李艾搶過來,整理好她的衣服。

污髒狹小的老破屋,黑影裏看不清誰是誰。李盛和那個男人扭打起來,李盛的拳頭異常沉重,異常精準,房間裏回蕩着慘叫。男人奮力反抗,蒙頭蒙臉的薅住李盛衣領,還回一下。

李盛又一腳,把人踹倒在地上,還要動手。

“李盛!”李家淙說,“差不多了,我們報警!”

那男人愣了愣,抹了一把臉,看清打他的人,震驚道:“操!李盛?是你打我?”

李盛冰冷地看着地上的人渣。

那男人被打出了鼻血,他捂着,又突然笑起來:“你打我幹什麽?咱不他媽的都一樣麽?裝什麽!你怎麽來的不知道啊?”

李盛咬緊一側嘴裏的肉。

什麽一樣?李家淙緊鎖眉頭:“等着坐牢吧,傻逼說什麽……”

“——小強-奸犯!”

男人貼着牆往外跑,對着李盛,扔下污髒的一句。

李家淙一怔,耳邊轟鳴,一瞬間,一些記憶湧回他的腦海,他突然想起來了,小時候,很多人的閑談,一些模糊的傳聞。

他慢慢擡頭,看向站在陰影裏的少年。

李盛的手上全是血,順着指縫蜿蜒,在指尖滴滴答答墜落,揚起腐朽的灰塵,他凝滞的視線看着門外,半晌,開口說:“你帶她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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