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Chapter7

藍洲酒店在城中心,李盛準時到了,在一樓大廳的座位上等着,四處看,兩點過十分鐘。

他到吧臺詢問是否有姓李的客人,吧臺小姐姐笑着說:“不能透露客人的隐私呢。”

李盛點頭抱歉,有些着急地擡眼看酒店大廳的時鐘。

沒有他們的聯系方式,或許那麽荒唐地答應李家淙來當伴郎其實是個錯誤。

他抿了抿幹澀的嘴唇,正想着要不要走,忽然背後有個聲音叫住他:“你來得這麽準時。”

李盛轉過頭,看見了李家淙。

他穿一件咖色薄夾克,很休閑,可臉上戴着銀邊眼鏡,架在細挺的鼻梁上,模樣斯文,懷裏抱着幾套黑西裝。

李家淙:“跟我上樓吧。”

兩個人進入狹窄的電梯,剛一進,身後跟着一起擠進來很多人,李盛一步一步向後退,最後靠在了李家淙的身上。

隔着那幾套西裝的距離,很清晰的呼吸掃在他的脖頸,讓李盛汗毛戰栗,同時他聞到一股古龍水也遮不住的煙味,從李家淙身上飄來。

電梯終于行駛到他們要去的樓層,李盛快速撥開人群,擠了下去,一條長廊,向右側看了一眼,正要過去。

“這邊。”李家淙卻說,他慢悠悠地走過來,指着反方向。

李盛皺着眉折返回去。

推開門,是一間大落地窗的開間,壁紙是雅黃色,精致的壁燈,一鋪藍絨床被和沙發,無處不顯示着昂貴。

但房間裏沒有人,也沒有任何新婚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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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在沙發前站住腳:“李艾呢?”

李家淙走進去,把西裝扔在床上,翻動腕子,看了眼手表:“沒來呢。新娘很忙的。”

李盛轉身向門口走:“那我等她來,再進來。”

“老毛病還沒改好麽?”李家淙悠閑地擰開房間的一瓶水,咕咚喝下一口,清了嗓音,玩笑着說,“沒有主人的邀請,不能進入房間。像那個影片裏的吸血鬼,有魔咒。”

李盛腳步一頓——是,他被那個魔咒困得時間太久,已經成為了習慣。

李家淙繼續說:“門是我開的,我帶你進來的,這樣不行麽?我們不算闖空門。”

李家淙的語氣讓人不舒服,仿佛他走了,就是懦夫。李盛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回來。

“挑一套伴郎服吧,看看合不合身。”

李盛随手拿了一件,走去衛生間更換。

李家淙又笑又驚:“不是吧!”

李盛壓着眉,悶頭走了進去。

換好出來,李家淙已經點了一根煙,大剌剌地坐在沙發上,目光毫不避諱地在他身上逡巡。

李盛的身材真好,衣架子的形體,姿态挺拔,脖頸纖長,那套西裝穿在他身上,被挑得像是櫥窗裏定制,他手指卷着黑色領帶,并沒有系——他不太會。

李家淙叼着煙,走到他面前,拿下他手上的領帶:“我幫你。”

李盛像是賭氣一樣的沒躲他,站在李家淙面前,他兩個人身高一樣,甚至沒有任何毫厘的差距。

李盛可以平視着李家淙的眼睛,往上看一點點,是他的淺眼窩,往下是剛剛好的顴骨,如果李家淙擡起眸,也可以正好望進他眼裏。

領帶被打好了,李盛像是換了個人,一絲不茍的西裝太端正,反而襯出李盛身上,似乎有一種衣冠勒不住的野性。

李家淙掐滅了煙,卻又迫不及待地點上另一根,仿佛想要在人造迷霧中欣賞眼前的人。

李盛看到他點第二根,忍不住說:“你抽得太勤了。”

“嗯,我往死抽。”

李盛皺起眉頭。

李家淙玩味地說:“你關心我?”

李盛錯開身,掃了眼李家淙,上次來,他沒戴眼鏡,這次戴得不倫不類,李盛開口問:“你,在做什麽工作?”

“我啊,老師!大學的,是不是很——不适合?”

李盛看了看他說:“挺好的。”

符合李家淙被安排好的、完美一生。

“好?”李家淙笑了,“好在哪?”

李盛臉上閃過一絲不快,冷聲說:“好在不用為活着乞讨。”

似乎是李家淙的諷意讓李盛變了臉色,可他的話一出,李家淙的神色一動,霎那刺穿了他的外殼。他拽着那領帶的邊緣,很突然也很輕地問:“你為什麽要藏起來,讓我找不到你。”

李盛幹脆地說:“沒有藏。”

他看着李家淙薄鏡片後的眼睛,忽然回叫他的名字,“李家淙,你找到我,又能怎麽樣?”

李家淙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不覺中,他的手在顫抖。

他找了李盛十幾年,無數次拿着看爺爺奶奶的借口回老家,每一次都到李盛家院子去張望,不敢表露太多痕跡地探問鄰居。

終于有了他的音訊,那個村頭小賣部的二大娘說,清明節在山上見到了李盛,說他現在在省城幹汽修。

那是李家淙得到他消息最準确,最及時的一次。

而省城有多大,有多少家汽修,他在這裏生活,走遍這些地方就用了兩個月。

現在他終于找到他了,把人哄到了跟前,第二次見了面,所以呢?能怎麽樣?

他要李盛怎麽樣來着?

李家淙把煙滅,被煙咂過的口腔幹澀,他揉了把臉,喉頭一滾,艱澀地說:

“我們重新開始。”

沒有任何鋪墊,他就這麽說出口,字句凝結半空,荒唐又難堪。

靜靜半晌,李盛偏過頭去,那種冷峻的神色消失,他看到了李家淙的顫抖,于心不忍,語氣柔和很多:“十四年,不覺得過去太久了麽?”

李家淙想說“不久”,卻被李盛的下一句話打斷:“我們從來沒有過開始,說什麽重新。”

李家淙背後冒冷汗,他緊張得手腳冰涼。聽到這一句,他心如刀絞,汗又多了幾分。

“我們從來沒有過開始”是十四年前,他自己對李盛說過的話,這句話一定刺傷過李盛,穿透了李盛的身體,如今當作回旋镖,紮入自己的心口。

李家淙想過見到李盛之後,李盛對他陌生冷漠的态度,會讓他痛苦,但現實比想象更難熬。

“李盛,我………”他向前邁一步,那樣子是想抱住他。

但李盛靈活地後退,躲開他,回身彎腰,撿起李家淙扔在沙發上的房卡,一搓開,是兩張:“小艾在旁邊吧?”

李家淙停下了所有動作與情緒——這麽快李盛就發現了他耍的花招,或者更早的時間,他就知道了,只是忍耐着跟他獨處,看他漏洞百出的陷阱,看他滑稽的表演。

李盛看了房卡上的門號,便開門出去,李家淙控制着自己,不去攔下他,拿起那些衣服,緩緩跟着。

李盛敲響了隔壁房門,很快有人來開門,滿屋子的人,但新娘在人群中,很顯眼。

李艾一頭長發站在床上布置牆壁,穿着很合身的旗袍,李盛在她臉上辨別到了小時候的模樣。

李艾很驚喜,她跳下床來,一把抱住了李盛:“盛哥!”

李盛懸空着手,沒有碰到她:“變這麽漂亮啊!新娘。”

李艾抱着他,突然湧出眼淚:“我好想你!盛哥!怎麽這麽久都見不到你!”

李盛笑着沒說話。

李家淙站在門外,看到李盛和李艾擁抱的一幕,很像曾經的畫面。

李艾小心翼翼地用指背擦眼淚:“上一次見都是幾年前了,特匆忙地看你一眼,聯系方式都沒來得及留,總找不到你。”

李盛:“新婚快樂。”

李艾破涕而笑,指着一個不起眼的男人:“這是我老公!李盛,我跟你說過的,我小時候對我最好的哥哥!”

“對啦!還有那個,”她指着門口的李家淙,“那是對我第二好的哥。”

李艾老公見過李家淙,打招呼:“淙哥!”

李家淙的笑從來不那麽友善,抿着嘴,白她一眼。

有李艾的朋友閨蜜,笑着說:“能看出來,你們有點像呢。兩個哥哥也好像哦。”

李艾倒是愣了愣:“像嗎?”

許久沒有看過這兩個人在一起的畫面,于是她這邊看看,那邊看看後,隐約覺得,是有一點像,都是清瘦高挑的類型,在臉部輪廓上的有些相似。

乍一看,會覺得這是一家人。

“嗯!都姓李嘛!”李艾開朗地說。

簡單地熱絡後,大家繼續布置。

李艾負責指揮,把李盛交給了她準老公,幫忙一起打氣球。

李艾老公一直跟他聊閑,很客氣:“我朋友不夠,人湊不上啦,麻煩哥。”

李盛搖了搖頭。

這邊裝差不多之後,李艾老公交代着結婚的事宜:“今晚就在我那邊住,接親時間特早,我們一會兒還要去酒店彩排一下。人齊了吧?淙哥——這兒!”

李盛愣了愣,回過頭去,看見李家淙換好了和自己一樣的衣服說:“走吧。”

***

李盛今天不忙,給苞米追完化肥之後就沒事了。

施肥的時候,李家淙嘗試幫忙,被李盛婉拒了,說怕他中暑,估計在李盛眼裏,他與廢人沒太大差距。

李家淙知道真的走不掉之後,老實下來,他不是為難自己的人,開口問李盛:“這邊有什麽可以玩的地方?”

李盛挺直腰,看向山後,問他:“有河泡子,想抓魚麽?”

就在大地的小山後,那一片荒蕪的草野,半腰高,掩映着一池水,水邊聚集着蝌蚪,水蜻蜓。異樣清澈,能看見水底的青苔。

李家淙站在河邊,一腳蹬掉鞋和襪子,往水裏踩,沒卷褲子,水直接沒過了大腿根兒。

漁網是自制的,一大塊紗窗布,他和李盛一人牽着兩個角,在河裏追魚。

李家淙:“那邊!”

李盛:“在哪?”

李家淙撲了過去,李盛卻走了反方向,網從他手裏脫開,攥在李家淙手裏變成一面旗,魚被吓跑,無蹤無影。

李家淙:“你什麽眼神?”

李盛:“要不我趕,你撈。”

李家淙搖頭:“這網我一個人攥不住——你別撒手。”

李盛點頭。

他們先等水靜下來,兩個人電線杆似的站着,然後用抓的蚯蚓拴在草上漂着,當誘餌。

水泡子裏的魚像成了精,它們不會兒就給蚯蚓叨沒了,李家淙還沒反應過來,魚就游走了。

沒魚食,倆人就得上岸挖蚯蚓蟲子,幾個來回,李家淙嘆氣:“我們喂魚來了是吧?”

李盛沒忍住笑出了聲。

李家淙說:“再試最後一次。”

李盛點頭。

最後一次,一頭賊精的魚從李家淙的裆下游過,李家淙伸手一指,李盛猶豫不決,李家淙小聲說:“扣它!”

李盛帶着網向李家淙的方向撲去。

這一撲,浪花太大,魚掉頭回游,李家淙往并腿下蹲,斷它後路,結果沒站住,人往前傾,和李盛撞了頂頭。

他下意識地扒住了李盛的肩膀,順帶着給他按倒在水裏。一栽入水裏,他就什麽都抓不住了。

李家淙是旱鴨子,倒在水裏掙紮,嗆了一口,随即他感覺到一雙手給他撈起來,他碰到了地,很快站起來,開始咳嗽。

李盛拖着他回岸上,他坐在岸邊,李盛站在水裏。

“喝了好大一口。”李家淙呸了幾口,“魚的洗澡水。”

李盛想笑,但又很認真清晰地說:“你可不可以別出意外?”

李家淙:“嫌我笨?”

李盛看他。

“李盛,我們彼此彼此吧。”

李盛樂了,那一笑,散出了他眉宇間的英氣,他知道李家淙在說教堂門口那次,那樣難堪地摔進地縫裏。他也很笨。

李盛笑完,回憶似的淡淡說起:“當時,突然間什麽都看不見了,踩空了,我爺走了之後,我一直都有這種踩空的感覺。”

李家淙沉默一瞬,他大概清楚李盛說的踩空,應該是失去安全感的滋味。天大地大,沒人與自己有關聯,聽起來就很落寞。

他捏了捏李盛的肩膀,出了個馊主意:“要不,你也娶媳婦吧?”

李盛臉上的笑影消失了,他慢慢爬上岸說:“算了。”

“為什麽?”

李家淙覺得自己想法很不錯,沒有家人了,那就重新組一個家,愛他的善良姑娘也會陪他過日子,安全感就來了。

他把上衣脫了,擰出了水,正要詳細地推薦自己的想法,卻發現李盛正背着身,在用石子打水漂。

幾乎是他脫下的同時,李盛轉過身去。

李家淙:“你不脫下來擰擰水啊?”

李盛:“不了。”

李家淙挑了挑眉毛:“那走?”

李盛嗯了一聲,也不看他,徑自往回走,視線不移得太刻意。

李家淙覺得很奇怪,再次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膛,他好像真的沒什麽不能看的。

那種很微妙的古怪掠過,他察覺李盛身上像是有着什麽秘密,李家淙走到他身邊:“李盛。”

李盛看着前面:“嗯?”

李家淙剛要開口問,對面跑過來一群小孩,其中就有李艾,她和一群野小子風一樣跑過。

他們手裏拿着彈弓,跑向草野邊角的位置,叫喊着:“來!打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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