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蕭煦走後,楊風生臉上的嘲意褪得一幹二淨。
他推開了腿上坐着的女子,起身去了水盆旁淨手,他洗了良久的手,似乎嫌惡至極。
女子自然看明白他的嫌棄,面上的酡紅還未褪去,站在一旁無措道:“爺……奴是幹淨的……”
身子是幹淨,心幹不幹淨可就不知道了。
楊風生連頭都不曾回,嗤道:“行,你是幹淨,髒的是爺。出去吧,自己個兒去找寶媽媽領賞錢。”
寶媽媽是醉紅樓當家的老鸨,平日裏頭管着醉紅樓上上下下的大事。
今日女子從楊風生這個門出去,又有了他這句話,女子能得一筆不少的錢財。
但此女聽到楊風生這話,咬着唇慌忙搖頭,“爺……奴不圖錢……”
女子似被羞辱狠了,眼中不禁有淚光閃爍,只可惜還不待繼續說些什麽,就聽得楊風生絲毫不帶感情的聲音傳來。
“出去。”
語氣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分明是春日,卻讓人通體生涼。
女子終于不再說些什麽,三兩下穿好了衣服就往外頭跑了。
女子走後,楊風生喊來了身邊的小厮正為,他擦了擦手,走到了窗邊,這個位置,将好就能看見蕭煦出了醉紅樓的大門。
樓下張燈結彩,各色各樣的燈籠挂滿了長街,看着便十分熱鬧。
蕭煦的背影在熱鬧的人群裏面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Advertisement
楊風生的視線随着蕭煦的背影一同移動,他對正為問道:“他們來查出什麽了嗎?”
“還好您事先吩咐過了,待他們一露面,就叫姑娘們團上去,只能見到他們二人出了門之後,臉色一個賽一個難看,又哪裏還能有什麽心思去查案呢。”
楊風生道:“這回是将人趕了出去的,但他們勢必要報複回來,叫寶媽媽那邊,暫且關門歇上個幾日,張琦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翰林院裏頭的編修,況說,之前在皇太子那頭得眼,自也不能就這樣輕拿輕放。”
正為點了點頭,道:“好,我一會就同寶媽媽說去。”
他又想起了楊水起,試探問道:“難不成真叫他們把小姐帶去蕭家?”
當下天色已經黑透,一未出閣的女子叫他們帶回了家裏面,即便是不會叫人傳出去,但楊風生他能放心嗎。
正為知道,自己這主子就是個鋸嘴葫蘆,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話說得難聽,但心裏頭指不定怎麽難受着呢。
楊風生想起楊水起,冷哼了一聲,道:“光長年紀不長腦子的蠢東西,蕭家,楊家......她倒也真敢想。”
楊家奸佞,蕭家清流,一個首輔,一個次輔,一個是景晖帝的狗腿子,一個是皇太子的部下......
兩皇相争,兩黨相争。
怎麽可能走到一處去啊。
正為不明白楊風生的意思,既然他們二人注定無果,為何他同首輔大人不去讓她及時止損呢。
正為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楊風生道:“她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唯獨一腔熱情燙得吓人,若不讓她去,反倒害她得了相思病,到頭來叫這‘腌臜小人’嫉恨上了我們,成日裏頭在家裏難受。況且說了,我們懂的道理,蕭吟如何又不懂。若真能叫那潑皮纏到了他,我也算她有幾分本事。她年紀肖小,頭腦簡單,若是愛做些什麽,便叫她做去罷了,何故管她,說教于她,她愛聽嗎?到時候追不上,自己也就歇了火氣,又何必勞我們多嘴。”
*
月影遍地,樹影婆娑。
蕭煦出了醉紅樓之後,在牆角那處緩了幾口氣,稍微平定了下方才煩躁的心神。
他腦海之中竟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當初二人在白鹿山書院的日子。
蕭煦同楊風生年歲相差一歲左右,楊風生那時候十六的年歲,而蕭煦十七。
白鹿山遠在南方,兩人都是從京城來的,而且都是出身大族,家中一個首輔,一個次輔,在一個書院裏頭讀書,難免也會叫有磕碰摩擦。
尤其是楊風生這人也不大老實,早就看不慣蕭家人那副眼高于頂的嘴臉,對蕭煦一開始也不曾有什麽好臉色。
但或許是因為兩人家境相仿,書院裏頭的人雖曉得兩家不大對付,但為了端水,不叫人尋了什麽說頭,傳出什麽蕭家公子住的地方比楊家公子好等等之類閑話,便幹脆叫兩人住在一處院子裏頭,也省得別人多嘴,又或者是得罪了誰。
但這便是結結實實害苦了蕭煦。
楊風生這人不老實,年歲較輕之時更是如此。
蕭煦越是不喜歡什麽,楊風生越是要做。
楊風生仗着天高皇帝遠,他爹在京城想管也管不着他,一個勁的往混了耍。半夜三更夜不歸宿,逃課出門去喝酒……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但卻不知是從何時何日起,那楊風生竟性情大變,同蕭煦化幹戈為玉帛,結了交,就是平日裏頭上課也要往他旁邊坐去。
那段時日,兩人相處好不融洽。
可好景不長,兩年後二人結伴回京,參加秋闱之後,楊風生雖中了舉,卻又不知為何突像變了個人一樣,不再參加剩下的殿試便罷,就連蕭煦也不願意理會了。
這時間一轉,就要是三年。
其間兩人不是沒有再見過面,但多為楊風生不耐煩,要不就是像方才那樣惡語相向而結束。
總之,兩人不常見面,可一見面便是不歡而散。
春天的夜晚,夜晚的風還帶着幾分寒意,再加之楊風生方才說的那些話,叫蕭煦現下若冷水泡了一遭,整個人都有些疲累難受。
為何?為何會成如今這樣。
蕭煦去尋了楊水起同蕭吟。
只見楊水起老老實實待在蕭吟身邊,不吵不鬧。
“哥哥呢,出來了嗎?”見到蕭煦出來之後,楊水起忙忙迎了上去,但看他身後空無一人,她的臉上瞬時挂上了幾分失落。
她似也沒想到楊風生這回竟能這樣生氣,氣到了這樣的地步。
她本以為楊風生一定會出來的,可是現下,沒見到人,心裏頭不說的難受自也都是假的。
她讷讷道:“哥哥他還是在生氣嗎。”
蕭煦沒有正面回答楊水起的話,只是道:“現下暫還死不成,我們先送你歸家吧。”
蕭煦的話很冷,冷到就連神經大條的楊水起都覺察出來了些許不對勁。
平日裏頭最是和煦春風的人,不過是同楊風生見了一面罷了,怎麽就成了如今這樣呢?
但楊水起也識趣的不曾再去問,只道:“不麻煩蕭哥哥了,我自己回去也使得的,蕭哥哥,二哥哥,我便先自己回去了,隔日再見。”
楊水起怕蕭煦堅持,說完這話就離開了此處,不再此地多留。
那邊蕭煦見楊水起如此,也不強求,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才對蕭吟說道:“我們也歸家吧。”
蕭吟看出來了蕭煦的不對勁,有些擔心道:“兄長,他同你說了些什麽。”
見完了楊風生後就成了這副樣子,蕭煦情緒一向穩定,能成現下這樣,楊風生究竟是說了些什麽。
蕭煦規避話題,終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許外露失控,他強撐起了個笑,拍了拍蕭吟的肩膀,道:“無甚,走吧。”
蕭吟看着蕭煦的背影,心中猜測萬千,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
二人回到了蕭家之時,幾近亥時。
蕭煦因心裏頭不爽利,徑直回了房,可蕭吟卻被蕭夫人喊去了德明堂。
蕭吟只得再去正屋一趟。
珠簾被掀起,碰撞在一起發除了“劈啪”聲響。屋內飄香四溢,安神香的氣味撫平人的心。
下人們傳喚道:“二公子萬福。”
蕭吟本以為只是自家母親有話想同他說,但進了屋子之後卻發現還有一人。
陳錦梨見到蕭吟來了之後,忙起身迎了上去。
“表哥。”
她本就生得好,眉若遠黛,面若中秋,就連說話聲音都十分輕柔,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恍若仙子。
上次她陷害了楊水起的事情,叫蕭吟撞了個正着,自那之後,他像是生了氣,再沒同她說過一句話,就連她上門找他,他也避而不見,推诿拒絕。
陳錦梨知道,蕭吟最是不喜這樣的下作手段。她雖一開始還對蕭吟為楊水起出面說話有所怨言,可是這幾日她見到蕭吟真生了氣性不願理她,才開始後怕惶恐。
可她即便再想去同蕭吟說話,蕭吟卻如何都不願意見她。
沒了辦法,她只能通過蕭夫人來見他一面了。
陳錦梨見到蕭吟緊繃的下颌,知他心中定然對自己利用蕭夫人引他前來的行徑不滿。
蕭夫人也是個人精,見自己兒子這副樣子,便也知道他心裏頭又是鬧了不舒服。
她也不知道蕭吟為何能這般耿耿于懷,即便這事一開始是他們的錯,可這已經都過了幾日,他們蕭家該道的歉也道了,該澄清的也都澄清了,那楊水起也自己說好了來蕭家讀書便罷,還要怎麽辦?
見到蕭吟遲遲不曾松口,陳錦梨在旁邊尋了個機會開口,她嗫喏道:“表哥,我真的知道錯了,待到楊小姐上了蕭家來的時候,我一定好好待她!平日裏頭有什麽好的,定第一個緊着她,以示賠罪。”
陳錦梨知道蕭吟這人,雖恪守規矩,但也并非如此不通人情,她話已至此,認錯态度明顯。
果然,蕭吟即便是再不滿她的行徑,确也并沒方才那樣緊繃排斥。
蕭吟看了一眼陳錦梨,留下了一句,“你同我來。”便轉身往外走去。
當着蕭夫人的面,有些話實在不大好講,他只能喊她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