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兩人來到了外頭的廊庑下。

蕭吟先開了口,他問道:“你可曾真心認錯?”

陳錦梨即便再如何說她是不小心的,蕭吟卻不會再信一句,事到如今,若一味執拗嘴硬,再狡辯下去,恐怕也只會惹得蕭吟不快。

她深知蕭吟秉性,現下唯有認了錯,才能叫他順氣,她道:“表哥,我當真知錯了。那次,是我……是我心懷不軌,故意攀扯污蔑了楊小姐,但……但我只是不喜歡她一直纏着表哥!表哥不是也不喜歡嗎,錦梨實在看不下去,才出此下策。表哥同我一起長大,最是知曉錦梨為人如何,這回真真切切是怒從心起,惡向膽邊生。下回……定不再犯!”

陳錦梨如春水般盈盈閃爍的眼眸之中盡是懇切,看着像是真知錯了一般。

蕭吟即便在是非對錯上再如何明目,可看到陳錦梨此番哭訴,也想起了她平日為人。

确實,她從前不曾做過這種出格的事情。

蕭吟終是沒有繼續苛責下去,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撫過腰間的玉佩,眉頭微蹙,默了許久。

蕭吟的沉默讓陳錦梨忍不住心下打鼓,不知過了多久,才終聽他開口說道:“她纏鬧任她纏鬧,你又何必如此行徑。下回,若再犯......”

他确實不大喜歡楊水起的糾纏,可是于此相比,陳錦梨的行徑叫他更為不喜。

聽到蕭吟此話,陳錦梨知道他是不打算繼續追究下去,立馬豎起手指起誓。

“不,沒有再下次!”

蕭吟也不知道是信還是沒有信,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擡步離開此處。

蕭吟走後,陳錦梨身邊的丫鬟不明所以問道:“小姐,那二公子這是還在生氣嗎?”

陳錦梨的視線一直落在蕭吟離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在廊庑的盡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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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唇角微勾,道:“即便是我冤枉了她,陷害了她又如何。表哥同我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豈還真能因為此事而就生了莫大的隔閡。”

她又想起了楊水起,眼中露出了一絲不善。

“楊水起這人,還真是叫人生厭,就連蕭家的聽學也要來湊熱鬧,真真是陰魂不散,難纏至極。”

陳錦梨說起這話時,同平日裏頭柔善的樣子,判若兩人。

她身邊的丫鬟道:“可是小姐,我看這楊水起再這樣沒臉沒皮地纏着二公子,二公子遲早有天......”

畢竟這楊水起生得确實也有幾分姿色,況她如此有恒心,若日子久了,蕭吟如何能抵得住她的死纏爛打,真就叫她纏上了呢?

陳錦梨聽到這話,手上在不安地攪動帕子,顯然也是這樣想過,但她還是故作無事,道:“怎可能?表哥豈是這等膚淺之人。況說,她還這樣恬不知恥,所作所為皆不合禮數,表哥最不喜的便是她這樣的人了。”

大啓上上下下,誰不知道蕭家二公子,貌若谪仙,蹈矩循規,像是楊水起這樣的人,除非重新投個胎,不然,這輩子也難追得上蕭吟。

*

蕭家的學堂開在四月中下旬,聽聞這位主講師是蕭正請了整整三番才将人請了過來,頗有來頭。蕭正在府裏頭開設講堂,也是因族中适齡子弟到了該參加科舉的年歲,才特地将人邀至了蕭府。

一來二去,不少相互結交的氏族,也會将其子弟送來,也算鞏固情誼。

只想也知道,去蕭家聽學的,定然為皇太子一派,都是些正經人家,可這正經人家裏頭,混進去了個楊水起,就像是一堆白裏頭浸了一點黑。

格格不入,甚至說是有些礙眼。

在楊水起前往蕭家聽學的前一晚,楊風生終于歸家了。

因為醉紅樓裏頭死了人的事情被暴了出來,一時之間鬧得人心惶惶,後來鬧得大了,連樓都給封了。

醉紅樓給封了,楊風生自然也就待不下去了。

春天的傍晚,惠風和暢,紅霞自天邊蔓延而來,染紅了半片的天。

楊水起聽聞楊風生歸了家,三下兩下就奔到了他的居所裏頭。

“哥哥!!哥哥!!你終于回來了!”

楊風生屁股都還沒有坐熱,耳邊就傳來一聲聲的炸響。

少女穿着一身鵝黃襦裙,所奔之處,帶過檐下百卉也跟着一起晃動。

他坐在堂屋裏頭,以手撐額,看着從廊庑那頭奔來的少女,滿面嫌棄。

待到人奔至跟前,才觑了她一眼,淡淡道:“呦,難為大小姐還記着我。”

楊水起卻不管他的陰陽怪氣,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中,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撒手,“哥哥,你終于回來啦,我想死你了!”

即便之前楊水起經常做這樣的動作,就如當初楊風生離家去了書院讀書回來之後,楊水起就是這樣撲向了他。

可她現在難道沒有一點自覺,他現下是在生她的氣嗎?!

楊風生想要拉開她,卻怎麽也拉扯不開,他咬牙切齒,“楊水起,屬狗的是不是?”

好在楊風生從醉紅樓裏頭回來後就已經淨了身,身上散着一股淡香,否則沖天的酒氣也能把她熏跑。

楊水起不肯,只悶悶道:“哥哥還要生我的氣到何時?”

楊風生從前不是沒有生過她的氣,可是從不曾氣這麽久過,畢竟楊水起除了在蕭吟這件事情以外,平日裏頭也不大能做出些惹他這麽生氣的事情了。

楊風生扯不開她,便也不扯了。

他的手漸漸松了氣力,垂在椅側,默了片刻。

“你就非他不可嗎。”

楊水起沒想到他會說這話,從他的懷中起了身來,看着他的一雙杏眼之中透露出了幾分疑惑。

楊風生見到楊水起這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知她是鐵了心上趕着了,他的聲音微寒,直直刺向了楊水起,“你明個兒要去蕭家是吧,蕭家的講堂,去的都是些什麽人,都是些和蕭家交好的氏族,都是些自诩正人君子的人物,你,楊水起,楊家的大小姐,往他們那些人裏頭站去,誰看你舒服?你在學堂裏頭待得又能舒服?怎就喜歡做這麽些上趕着讨人嫌的事。”

楊風生說的這些,楊水起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那些人壓根就看不上她,也看不上楊家的。

可她還是為了接近蕭吟,想要往蕭家湊。

楊風生看着楊水起有蒼白的臉色,知道自己的語氣過重了些,他軟了語氣,道:“你別喜歡他了,換個人吧,哥哥給你尋天下無雙的公子來。”

楊水起若是沒那麽有毅力,他也随便了,可怎麽就這般不撞南牆不死心。

蕭吟這樣的人,如何會對楊水起有心思。

他就算是願意,蕭家的人如何能忍受政敵之女。

楊水起低着頭,不敢去看楊風生,只是低聲嗫嚅道:“世上沒有天下無雙的公子,蕭吟已經很好了。”

若天下當真有天下無雙的公子,那便是蕭吟。

楊風生差點一口氣叫沒提上來,他猛地起身,椅子都差點叫帶倒,他像是含了天大的氣,可最後還是忍了下去,最後只是看着她道:“行,你愛去就去是了,明個兒叫人欺負了,別回來給我哭哭嚷嚷的,過幾日就是叔父的忌日,爹本就心情不爽利,你自己犯了蠢也別去爹面前讨嫌。”

楊奕父母雙亡,妻子早逝。

曾經還有個哥哥,也死了。

楊奕同他的兄長關系極好,楊奕未中取功名之前,楊家一家人都在祖籍長都,他們是當地出了名的貧戶,楊奕摸爬滾打至今,總算功成名就,可一回頭,身後卻再沒當初在貧瘠之地,一同生活成長的親人。

只剩下了楊風生和楊水起兩兄妹。

楊風生躲也躲不過楊水起,在這裏待着還要叫她氣個半死,幹脆待也不待了,擡步離開了此處。

*

楊家祠堂內,紫金香爐發散着袅袅煙香,幾個牌位被供奉在上座,楊奕跪在底下的蒲團上頭,閉着雙目。

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也不曾睜眼。

楊風生離開了自己的屋子之後,就去尋了楊奕。

他的腳步聲很沉很平,不像楊水起,又輕又快。

這個家裏面,能在這個時候來尋他的,也就只有這兩兄妹了。

楊奕一耳就聽出了來人是誰,待人走到了身後才淡淡開口,“回來了啊,來給他們上柱香吧。”

楊風生依言動作,拿了幾根香,燃着了之後,往香爐裏頭插。

而後也跪到了楊奕的身側。

“張琦死得難看,這段時日大理寺那邊的人查得緊,醉紅樓關了就先關了吧,叫你的那些人這會子也消停會,也莫要叫人尋了把柄。”

張琦死了的事确實于他脫不開關系,醉紅樓明面上是一家青樓,但背後卻也有楊風生的操控,人死在了醉紅樓裏頭,還是以那樣屈辱的方式死的......也全出自楊風生的授意。

雖說殺人償命,但他自己死在了妓子的身上,怪誰?

仵作驗屍也驗不出來別的什麽東西,又能拿他們怎麽辦。

聽到了楊奕的話,楊風生應聲道:“處理得幹淨,犯不着擔心,只是蕭家那兩個不肯松口罷了。張琦是他們的人,這樣死了,他們自然不會放過。”

張琦是上一屆科舉的榜眼,入了翰林院之後就授予了正七品的編修,為人十分堅朗,一入翰林,就被皇太子收編,眼看三年考察期到,就要左遷至皇太子的詹事府裏頭,誰曉得出了這檔子事,還沒飛升就先遭了害。

楊風生辦事楊奕素來是放心的,既他說不用擔心,那自也就不去操這份心了。

他想起了張琦此人,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此副樣子,與平日裏頭的和善憨厚樣子大不相同。

“行,這回做的不錯,讓他這樣死,也挺好。”

兩人最多也只是陣營不相同,張琦投身于皇太子罷了,如今好不容易在翰林院裏熬出了頭,楊家究竟同他何仇,要将人置于這樣的死地。

楊奕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終睜開了眼來,他問道:“将才小妹去找你了?”

說起楊水起,楊風生也只是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楊奕笑了笑,“多大的人了,還跟她置氣,她是個蠢笨的,成天就曉得傻樂呵,你随她去就好了,畢竟這皇上也沒幾年了,以後的日子如何,還說不準呢。現下,能叫她随心妄為,也不攔她了。”

他現下就算是想攔也攔不住了,思索了半天,也只能尋了這話安慰自己了。

楊水起如今這脾性,同他們也脫不開關系,若非是他們嬌寵,她也不能這般,事事不放于心。

既然往後的路尚且不太明朗,如今,能快活一日,就是一日。

楊奕擡頭,看向了牌位,視線在其中左右不定,最後停在了妻子宋氏的牌位之上,他的語氣之中帶了幾分無奈,嘆道:“罷,也罷,跟你們的娘,一個性子,還能怎着,随她去吧。”

見他提起了已故亡母,楊風生也不知道該去說些什麽。

等了片刻,聽楊奕道:“過兩日我要回長都了,回家裏頭祭拜阿兄,你在這裏看好手底下的人,也小心皇太子那邊的人再起動作。”

他頓了頓,片刻後繼續叮囑道:“還有,護好了小妹,上回的事情,我對不住她。她也是個蠢的,受了委屈也不讨回來。蕭家的講堂,裏頭都是些瞧不上我們家的人,若她受了委屈......”

“若她受了委屈,也是她自找的。” 楊奕話還未完,就被楊風生沒好氣地打斷了。

楊奕“啧”了一聲,肥胖的臉皺成了一團,他也知道楊風生的脾氣,刀子嘴豆腐心,嘆了口氣,終是不再多說,道:“成,随您老便,總之我走了,這裏就都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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