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這兩人話裏話外是在針對誰,雖然不曾指名道姓,但一口一個小門小戶,一口一個窮酸破落戶的,明眼人都曉得是在說誰。

這裏頭的公子小姐,哪個不是祖上有德,哪個又不是簪纓世家。

唯獨楊家,是貧戶出身,就連楊奕的父親,曾經都是在田裏種地。

這些事情,根本就算不得是辛秘。

楊水起第一日來,也不想惹些什麽事情,但這二人說話也實在是難聽了些吧。

她大大咧咧走到兩人背後,笑着問道:“這兩位小姐,敢問是在說誰?”

楊水起笑起來的時候有嘴邊挂着兩顆酒窩,這副樣子,要多人畜無害就多人畜無害,倒真像是不知道才問似的。

那故意說閑話的兩人,一人為太常寺卿家裏頭的三小姐黃茗妍,而另一人為鴻胪寺卿之四小姐陳方好。

兩人一唱一和,即便是看楊水起不大順意,但卻始終礙于她爹是首輔,而不敢指名道姓去罵,可但凡是有點自知自明的人,都該知道是在說誰,而但凡是要點臉皮的人,也都問不出楊水起這話來。

兩人叫楊水起這副樣子一噎,她們背地裏頭嘴快兩句便好,卻也沒承想當面叫她尋了不痛快。

黃茗妍脾氣稍盛,盯視了楊水起半晌,那雙美目在她臉上逡巡來回,卻始終在她面上尋不到一絲羞慚。

周遭不少的公子小姐們都已經在看這處的熱鬧了。

尋常人聽了這些話,臉皮薄些的,早該羞得面紅耳赤了,怎她這臉皮就厚如城牆?

黃茗妍直接道:“你管我們說誰?我們愛說誰就說誰!你管得着?”

黃家雖不比楊家如今權勢煊赫,但好歹也老牌勳貴人家,而黃茗妍自小也是嬌寵長大,不喜歡楊水起這人行事做派便也要明譏暗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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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這裏頭有誰是小門小戶嗎?我只是好奇罷了,你口中的小門小戶是在說誰呀?”楊水起見她如此氣盛,卻也絲毫不惱,她笑吟吟地指了指她身邊的陳方好,道:“是她嗎?鴻胪寺府上的四小姐?”

陳方好見她亂攀扯,咬牙道:“你胡說些什麽呢?”

“不是?所以你們是在說我嗎?”

黃茗妍受不了她這副裝傻充愣模樣,眉毛橫挑,“誰急了我便是在說誰!”

楊水起沒理會她,推搡了她們兩人一把,擠進了她們中間,她壓低了聲音,用僅她們能聽到的話說道:“我們楊家便是小門小戶又怎麽了?可是平日裏頭你爹見到我爹還不是要先低頭作揖呀?恭恭敬敬喚上一聲‘首輔大人’呢。”

楊水起這話,攻擊力太強,若她是逞嘴強而說得話便也罷了,可偏偏她說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這便太過戳人心窩了。

黃茗妍叫這話當場氣得面色漲紅,她大聲吼道:“你......你要不要臉了!好好好!你還覺着驕傲?人要臉樹要皮,你不覺羞愧便罷了,竟還理所應當!”

一個奸臣之女,得了氣運叫他楊家從泥地裏頭爬上來了,她有什麽可驕傲的啊!

楊水起看她氣生氣死,覺着有趣,輕飄飄道:“你這樣的人都心安理得,我有什麽好羞愧的?我是害了瘋病,才要因你的話羞愧。”

她為什麽要去羞惱?因為他人往她身上潑了髒水,便自慚形愧髒污。

不該,不該這樣。

“拿着髒水往別人身上潑的人都不覺得自己髒,我為什麽要覺得自己髒?”

楊水起笑着說完這話,便再也不理會兩人,往裏頭走去了。

她從始至終都是這樣在笑,就同平日一樣,人畜無害,即便是被人指着罵,卻也依舊血氣未動。

本還有人竊竊私語,本還有人在看笑話,現下無一不安安靜靜。

楊水起好像和傳聞之中,不大一樣啊。

并非如此蠢笨。

不遠處,榮國公府世子看着楊水起離開的背影,發出了一聲輕笑。

這楊水起,倒是有趣,比他想象之中,還要有趣一些。

楊家的人,果真沒一個善茬。

他身邊的小厮看着世子爺笑出了聲,嘟囔道:“爺,有什麽好笑的,這楊小姐也忒不講理了些,這才第一日,竟就把太常寺卿,鴻胪寺卿家裏頭的兩位小姐給鬧哭了......”

他話還未曾說完,就感受到了身側似刮來了一陣涼飕飕的冷風,側頭看去,果真見到自家的這位爺正用眼刀斜睨着自己。

他一下子就曉得自己說錯了話,忙轉了口風,道:“不過瞧着,她也實在是厲害......嘴巴厲害,人也厲害......”

他悄悄地去瞧世子爺的神情,見他面色好轉,便曉得自己說對了話,他還想趁熱打鐵,溜須拍馬,卻聽世子爺道:“想不通,好好的人,怎麽眼神就這麽差?”

小厮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世子爺是想當月老了不成,操心別人的眼神好不好做什麽。

想不通,他想不通。

再說了,蕭家的二公子,哪裏差了,整個大啓裏頭,能比上那位的,便是一只手都數不來。

不過他當然也不敢忤逆世子爺,這話也只敢在心裏頭想想。

*

外頭出了這樣一樁小插曲,很快也就傳到了裏頭,蕭吟做為主家的人,早有小厮将外頭發生的事情禀告了他。

蕭吟此刻已經和陳錦梨去了學堂處。

聽完了小厮傳來的話後,陳錦梨捂嘴驚道:“怎就将那兩位小姐氣哭了呢?楊小姐究竟說了什麽叫人難堪的話。”

她似乎是在驚訝,似乎也是被楊水起的無禮而震驚。

小厮将她們的對話轉述了一遍。

蕭吟越聽眉頭越蹙越深。

分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卻渾身老成之氣,但這副樣子在蕭吟身上便也絲毫讓人不覺得違和。

陳錦梨站在蕭吟的身邊,去瞥他的神色,試探道:“即便如此,可也不該有如此戾氣,說這樣難聽的話來......”

“她何曾說了難聽的話?以家世取人,究竟是誰之錯。”

蕭吟薄唇緊抿,良久吐出了這句話來。

又不是誰哭誰便有理,她們二人非要上趕着辱人,到了後頭,反叫楊水起譏諷哭了,這事能去怪誰?

楊水起沒去鬧脾氣,那也算她脾性好了。

陳錦梨明白蕭吟的意思了,她道:“可是......可是這好歹是第一日,她就在蕭家鬧了這樣的事,表哥,傳出去,對蕭家來說不好聽的。”

陳錦梨不明白,蕭吟這樣重規矩的人,為何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蕭吟輕拂長袍,已經尋了一處角落坐下,他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道:“不好聽便不好聽,何至于聽不了難聽的話。”

百年世家,只能聽好話,不能聽壞話,豈有此理?

況說,這事,便是往外說了,也不至于牽扯到蕭家,只是作為主家人,兩個小姐在這裏頭哭了,怎麽也該出面調節。

但看蕭吟這般,卻不像是要管的意思。

蕭吟話雖說得又輕又淡,卻含着一種天生上位者的毋庸置疑,一舉一動叫人再說不出什麽辯駁的話來。

陳錦梨知道,他這是不打算去管這事了。

他不是不喜楊水起嗎?她今日又在蕭家把別人惹哭了,他竟就這樣的反應。

她藏在袖口中的手指漸漸攏緊,指尖甚至都掐出了血來,但她卻絲毫不曾察覺,甚至就連臉上的表情都險些控制不住了。

好在學堂之中已經陸陸續續來了人,陳錦梨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之後,很快就收斂了心緒。

她想順勢往蕭吟身邊的位子坐下,畢竟兩人是族中兄妹,在外人眼中,陳錦梨從小就寄養在蕭夫人膝下,早就算她半個女兒了,兩人坐在一起聽學,也無可厚非。

可還不待她坐下,就聽蕭吟淡淡道:“你我還是莫要坐在一處,免得落人口舌。”

陳錦梨一愣,一開始不明白蕭吟話中之意,然而很快就想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他口中的落人口舌,是說城中關乎二人的傳言,無非是二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設,更該親上加親,諸如此言。

若是現下二人坐在了一處,更是要叫人猜忌紛說。

可是蕭吟從前也不曾管過這些閑言碎語,怎麽就這回要同她撇開關系了?!

陳錦梨面對蕭吟突如其來的發難,那雙眼中終于露出了幾分驚慌,楊水起的身影将好出現在門口那處,旋即,陳錦梨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了什麽。

她似乎知道緣由了。

蕭吟雖不曾明說,可一舉一動,都在訴說他對她上次栽贓陷害的唾棄。因為上回的事情,他到現在都在耿耿于懷嗎?

陳錦梨紅了眼眶,垂眸看着坐得端正筆直的蕭吟。

“表哥......你可還是在責怪我?究竟......究竟要我如何做,你才能去原諒我啊。若早知表哥如此,那日錦梨倒不如淹死算了。”

她的眼中已經蓄了淚,只垂着眼睛,叫人看不大出來。

“陳錦梨。”

聽了陳錦梨這些話,那雙無動于衷的眼中,終于帶了幾分情緒,他終舍得擡眸看她,只這三個字,在他的口中卻沒有一絲溫度。

他不喜歡別人威脅他。

很不喜歡。

兩人這邊陷入了一番詭異的氣氛,誰也不肯讓誰,若是在平日裏頭,陳錦梨在蕭吟直呼其名之時,或許馬上就會服軟,可今日,蕭吟的舉動讓她心中實在難受,便是如何也不肯低頭。

憑什麽?她憑什麽不能坐他的身邊,她不能坐,難不成讓楊水起來坐嗎。

就在心中一陣郁結之時,身邊傳來了一陣聲響。

陳錦梨轉頭去看,卻見楊水起的丫鬟已經将箱籠放在旁邊的桌上。

“诶!還空着呢。”

說着,就已經往那坐去了。

她來蕭家的學堂本就是為了蕭吟,自然要湊他近一些,好巧不巧就有現成的挨着他的位子,楊水起臉上都帶了幾分喜色。

然而屁股還沒坐熱,就見旁邊齊刷刷地投來了兩道視線。

蕭吟和陳錦梨都看向了她。

陳錦梨咬緊牙關,問向蕭吟,“所以表哥,她坐便可以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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