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蕭正也沒想到楊奕忽然發了脾氣, 他雖是奸臣,雖背地裏頭總是愛幹一些肮髒龌龊的事情,但在明面上頭, 卻也沒有這樣同人吵架過。
可是這一次,他卻直接出聲質問,也不再顧及什麽其他的東西了。
楊水起都受不得別人如此作踐她娘親,他難不成還要在這樣的時候再叫她夾着尾巴做人?豈不是龜孫一個。
楊奕橫眉冷豎,那張肥胖和氣的臉上第一回出現了如此明顯的生氣, 他道:“蕭正, 你也當真好意思說,你當真問心無愧?蕭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我不信你不知道, 一家之主, 這也不知道, 那也不知道,說出去誰信, 這事發生在你蕭家,你不知道也得知道!”
楊奕如此說,蕭正不認, 他說, “我知道什麽,我應該知道什麽嗎?你當誰都同你楊家一樣,所有什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過我蕭正的明目!”
蕭家有蕭夫人, 發生的這些事情,是蕭夫人管。
蕭正此話, 有諷刺楊奕喪妻的嫌疑。
在場的楊風生楊水起臉色也變得難看了些,蕭吟提醒道:“父親。”
眼看楊奕臉色難看至極, 蕭正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同朝為官,還是要有些許分寸,他又不是孩子,不該說的便不能說。
蕭正馬上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就事論事。”
見蕭正态度端正,楊奕也暫且沒同他追究此事,只冷冷哼了一聲,繼續道:“好個就事論事,好,那我也就事論事。”
“曾經我見過祁明幾眼,他是個不錯的孩子,我便以為蕭家都是這樣的好孩子。”楊奕說這話的時候,還陰陽怪氣往蕭吟的身上瞥了幾眼,卻也給他留了些面子,沒有直接明嘲暗諷于他,他又繼續,“言傳身教,我本來還以為,你們能教導出來這樣的孩子,也是你們的本事,現下看了你們家裏頭的這個表小姐,才發現真真是叫人失望至極,不堪入目,現下這樣的年紀做這樣的事情,往後還想做什麽,殺人放火也使得!”
蕭正也氣得不輕,他這麽些個歲數了,何曾叫人這般說教過,他直接譏道:“好好,你現在是在說教我?”
楊奕道:“我亦是就事論事。”
就事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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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正又道:“女子聲譽重要,豈容你如此毀謗!”
楊奕怒道:“你竟原來也知道女子聲譽重要,蕭正,你看人看兩面,你好不要臉。當初陳錦梨陷害楊水起落水一事,楊水起被全城人指指點點,你怎麽不說女子聲譽重要?現今她們二人吵架鬧騰,你又不分原委,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推給了楊水起,你又怎麽不去說女子聲譽重要!陳錦梨是女子,她不是女子是不是!”
太不要臉了。
實在是不要臉。
蕭正就差直接被他指着鼻子罵,他說不過楊奕,不同他争,楊奕現在氣在頭上,跟他說話,只能挨罵。
蕭正轉過頭去問蕭吟,将話題抛給了蕭吟。
“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你知道嗎,若知道,同我說。”
蕭正又道:“茲事體大,你切莫有所偏袒。”
言下之意,不是叫他不要偏袒陳錦梨,而是叫他不要偏袒楊水起。
“好。”
蕭吟不偏袒。
蕭吟只是一五一十地将那日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
就連他自己那日說的話,也沒有隐瞞全數說了進去。
楊風生在一直一邊盯着蕭吟,他雖然知道他應該不會作謊,可也沒想到竟然如此實誠......
人性使然,在提及有關自己的事情之時,總喜歡美化自己。
可是在蕭吟的口中,就連他自己......也是十分的無恥。
蕭正越聽,眉頭皺得越厲害。
末了,蕭吟道:“事情便是如此了。”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好說,蕭吟這人就如那專作記錄的史官,當日發生的每一句話,都從他的嘴巴裏頭倒了一遍,大差不差。
蕭正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十分難看。
楊奕的臉上帶了幾分玩味,毫不掩飾,湊到了蕭正的面前揶揄道:“蕭閣老?你覺得如何呢,這事可是你自己家的公子承認的,還要說我在胡說嗎?”
他雖然個子不大高,但氣勢卻分毫不輸。
那張肥碩的臉直接在面前放大,得意的樣子叫他顯得更加無恥,蕭正氣得面色鐵青,終究是不占理,最後只憋出來了一句,“我何時又說你在胡說。”
楊奕也不想同他繼續掰扯,直接道:“你別想着去同我掰扯什麽胡說不胡說,我只問你,既然是陳錦梨坑了我家孩子,你如何?我問你,當如何?!”
“我......”蕭正想了想,踟蹰想要開口,卻又被楊風生打斷。
只聽他道:“閣老這回可別再想着将事情輕輕揭過了啊,楊水起她現在可不傻了。”
楊風生是在說上一回陳錦梨污蔑楊水起推她落水之事,上一回這一件事情即便是被拆穿,最後卻還是被輕拿輕放。
蕭正聽得這話,看向了楊水起,似乎是想看她态度。
楊水起見蕭正看他,絲毫不虛,直視了回去。
“蕭閣老,哥哥說的不錯,我現下,不傻了。”
蕭正兩眼一黑,知道此事是沒有再轉圜的餘地了。
可是,這事偏偏就是說出去,他們也不占理。
蕭正閉了眼,不再掙紮,只問,“好,那該如何。”
該如何。
自是将這件事情澄清說明,說清楚了那日楊水起動手全是因為陳錦梨挑釁在先,最後還要再讓陳錦梨自己出來說道歉的話。
楊水起憑什麽吃這個啞巴虧。
楊奕心中如此想,也打算如此說,可是這話卻被一人搶了先。
蕭吟邁步上前,對楊奕三人拱手作揖,他微微俯身,長睫垂下了一片陰影,有風吹過,衣袖舒展,襯得他纖塵不染,眉目清朗。
他道:“對不住,這事,我亦有千萬過錯。至于處理,當初的事情,我會同世人說清楚,表妹,屆時也會上門道歉。”
蕭吟的話倒還有些許分量,他不是會耍無賴之人,他的澄清,也向來管用。
“我不用道歉,你同旁人說清楚就行了。”楊水起道。
她才不在乎陳錦梨,叫陳錦梨上門道歉,有什麽用,反正又不是真心的,兩人相看相厭,多說幾句話都嫌晦氣,又有何必要再見。
況且......陳錦梨上一回也已經倒了黴。
她這樣的一個人,卻在心上人的面前失了禁,如何能釋懷。
楊水起說完了這話,就已經拉着楊奕和楊風生走了,反正楊奕的目的也已經達到,既然這個啞巴虧他們吐了出來,确實也沒有再糾纏的必要了。
他也不大想楊水起和蕭吟再多糾纏,只怕,美色惑人啊!
別到時候,一不小心又叫他這張臉,和說的這些話給诓害了啊。
那邊三人走後,心情都算不錯,楊奕問道:“可暢快?”
暢快嗎?應該暢快吧。
但不是因為聽到了蕭吟說會在衆人面前澄清這事。
她笑着道:“爹爹好不容易為了我硬氣一回,我怎麽能不暢快。”
楊奕從來都只叫她好好聽話,不要惹事,這回可是他自己去找蕭正要了個公道回來。
楊奕臉上的肉都皺成了一坨,問道:“我何時不硬氣。”
他怎麽也說是個遠近聞名的奸臣,有這麽沒用嗎。
然而聽到這話,楊水起只低聲嘟囔,“是硬氣,沒人比你還硬氣。”
他多硬氣啊,推皇子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馬車行駛在路上,時而有嘈雜聲響,楊水起的聲音又極低,以至于楊奕沒能聽清楚她的嘟囔聲。
楊奕問道:“你嘟嘟囔囔個什麽呢。”
楊水起只說自己什麽都沒說。
楊奕見她不願說,便也不再去問,他對楊水起素來有餘地,她若不願意說,楊奕也懶得去問。
兩人又是一番沉默,而在一旁的楊風生卻也難得開了口。
他問道:“你這麽害怕他做什麽,他怎麽你過?”
“他”是景晖帝。
楊風生對楊水起在景晖帝面前被吓得瑟瑟發抖一事,耿耿于懷。
楊水起方才為什麽會抖得這樣子厲害,難道,景晖帝也欺負過她嗎?
如此想着,楊風生的眼中染上了一層戾氣。
他怎麽過她?
楊水起聞此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楊風生。
她的眼神和平日裏頭太過于不一樣,看得楊風生都有些許發毛了,他剛想要問楊水起發什麽癫症,腦袋上忽地放上了一只手來,似乎還帶了幾分安撫的意味,動手揉了兩下。
楊風生罵罵咧咧的話一下子就噎回了肚子裏面,擡眼看向了楊水起。
只見她看他的的眼中,竟帶着幾分可憐。
可憐,
她在可憐他嗎?
不只是楊風生,就連楊奕都被楊水起這一舉動,弄得莫名其妙。
“小妹......陳朝他怎地你了?給你灌了什麽失智的藥不成?”楊奕驚道。
不然楊水起怎忽地發了癫?
天地良心,若陳朝知道了只怕要大喊冤枉。
可是楊水起卻不願說什麽,末了也只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什麽也不肯說。
這副樣子,弄得馬車上的另外兩人更是奇怪。
楊風生受不了她這死樣子,有什麽話不好好說,弄這死出。
“你有話就給我好好說,別放屁放一半的。”
楊奕皺眉罵道:“粗俗!張口閉口就是屎尿屁的,像什麽話!”
楊風生那邊沒理會楊奕,楊水起不說,他便自己去猜。
他看她的眼神,可憐?
他有什麽值得可憐的?
景晖帝......
可憐他......
楊風生忽然想到了什麽,猛地擡頭看向了楊水起,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麽了。”
楊水起只是低着頭,小聲道:“那天你回來喝了很多酒,心情很不好,說了很多的話。”
果然,看這個樣子果然是知道了,楊風生沒再說什麽了,靠倒在了椅背上,阖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楊奕将他們二人的舉動盡收眼底,可即便好奇他們在說些什麽,但最後也沒有開口去問,兄妹二人,有些事情,他不知道也正常。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下了馬車,楊奕走了之後,楊風生還是喊住了楊水起。
他道:“那日,我說了什麽。”
那日,是景晖二十一年的秋天,約莫是在三年前的事情了。
楊風生會喝酒,酒量也非常不錯,素有千杯不醉之名,即便是喝再多的酒,卻也沒怎麽能醉過。
可是那一日的楊風生,醉得厲害,醉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那是個天氣爽朗的秋日,那段時日,秋闱放榜。
楊風生在那一年的秋闱之中大放異彩,位列榜首,那年楊風生十八歲,在此之前,所有人眼中的楊風生,乃首輔之子,宰相根苗,前途一片光明。
還記得,秋闱放榜之後,他同楊水起還有方和師圍在榜前,三人笑得快活,楊水起說,她的哥哥就是天下最厲害的人。
那時候,楊風生少年意氣,被楊水起誇得也以為自己當真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他說,待過将來春闱,他定金榜題名。
可是他好像忘記了,在這天下,在這大啓,最厲害的那個人從來都在宮裏。
最厲害的人,是那個常年修道,自號紫薇真君的無上天尊。
楊風生再怎麽少年英明,卻還不是神仙。
那天楊水起先回了家,楊風生在郊外帶着方和師縱馬游玩,兩人好不快活,可是沒快活多久,他就被那位紫薇真君喊去了宮裏頭。
沒人知道景晖帝那一天同楊風生說了些什麽,只是知道,從宮裏面出來之後,楊風生就喝了很多的酒,喝得爛醉如泥,喝得不省人事,那段時日,楊奕在外頭辦事,只有楊水起一個人在家裏面。
楊風生去了宮裏之後沒有回家,楊水起有些擔心便出門去尋了人,她在醉紅樓的廂房裏面,看到了哭得幾乎都要喘不上起來的楊風生了。
那是楊水起第一次見到楊風生哭,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醉得那樣厲害。
她問他怎麽了?
說來也可笑,她怎麽能去問一個醉得那樣厲害,哭得那樣厲害的人,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楊風生回答她了。
他說,“爹殺了他的兒子,他說要叫他償命,可是他說,他說只要我不再去參加科舉,他往後可以當作這事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雖然楊風生知道他這話多半是在哄騙他,可他還做出了選擇。
即便是一點希望,一點渺茫的希望,他也會選擇放棄。
他殺了他的兒子。
楊奕曾經殺了二皇子。
景晖帝不能讓楊風生繼續參加科舉的原因也很簡單。
他太聰明了,若他金榜提名之後,他必然會是下一個楊奕。
但是楊家只能有一個楊奕。
景晖帝只需要楊奕這一把刀,若再來一把,遲早就要割了他自己的手。
景晖帝最喜算計,心思深沉,決計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楊奕與楊家,就是他一把用之即棄的刀,只要他用夠了,遲早就是要被他丢棄的。景晖帝是昏,但卻精明,這江山是他朱家的江山,總不能待他死了之後,給他那好皇兒留下了楊家這個大麻煩吧。
沒法子,人可以聰明,但決計不能太過于聰明。
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像楊風生那樣,但獨獨就是楊風生不行。
就像是當初的楊奕,寒門出身,孤身一人,所以景晖帝才能肆無忌憚的放任他行事。
當然,景晖帝對楊奕的恩寵,對楊家的恩寵,止步于此。
楊奕從當初一個小小貧戶成為一國首輔,已經是天大的恩賜,若他想要再多的的,景晖帝斷不會再給了。
就連讓楊家延續下去,他都不容許。
楊家,楊奕嘛,從頭到尾,從始至終,都只是一把快刀,一把握在景晖帝手裏的快刀。
楊風生那一天哭了整整一個晚上,楊水起吓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便和他抱在了一起去哭。
兄妹兩人一起痛哭的情景,沒有人知道,就連楊風生也不知道,這麽些年,只有楊水起記得。
楊水起方才發抖,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厭惡,憎恨。
楊水起不怕景晖帝,甚至覺得他這人可笑惡心,虛僞至極。
她怎麽也忘不記楊風生那天絕望的神情。
楊風生現下問她,問她那天他到底說了些什麽。
楊水起道:“哥哥其實也猜到了不是嗎。”
楊風生那日喝得爛醉如泥,什麽都記不得,但從今日楊水起此番神情也該猜出個大概來了。
楊風生嘲弄地笑了笑,道:“你既知道了,也辛苦你憋這麽久了。”
楊水起道:“哥哥,你很厲害的。你曾說要為我尋到天下無雙的公子,你便是天下無雙的好公子,沒有人能比得上你。”
楊風生點了點他的額頭,笑道:“可是當真?”
還不待到楊水起回答,就已經聽到楊風生繼續道:“你當我不知道你說謊話哄我呢,從前同你說天下無雙,你就只想得蕭吟,怎如今瞧不上他了,又來哄上我了?”
“一直都記得哥哥呢。”楊水起攀上了他的手臂,全然不再同前些天鬧別扭那樣,好像連話都不願意同他說的,不是她一般。
兩人的隔夜仇,在碰到外敵之時,便消失得一幹二淨。
若說蕭吟,楊水起喜歡他,可從來都只是喜歡自己記憶之中那個光風霁月的他,那個如同挂在天上的谪仙公子,她不能接受他的一點不好,只要他同記憶之中的自己有一點出入,便叫楊水起決計不能忍受。
但楊風生同楊奕不大一樣,即便是知道他們的不好,可楊水起永遠也不會背棄他們。
她只有他們,他們也只有她。
在這諾大京城之中,只有他們是一家人,是永遠也不會背叛對方的親人。
楊風生低頭看着她,嘴邊挂了一抹無奈又寵溺的笑,過了良久,他道:“我早就不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了,犯不着這樣生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世上不能得志者十有八九,也沒人因為不能考取功名而就活不成了。”
即便是楊風生現在如此說着,可是若當真這樣想着,之前又為何會難受成那般。如今想來也是事情已成定局,而不得不安慰自己和楊水起的托詞。
畢竟,他是那麽厲害的一個人啊。
楊水起看着楊風生認真道:“哥哥說的是,哥哥不用考取功名,也是頂頂得厲害,功名于哥哥來說,只是個最最不打緊的東西。我知道哥哥厲害的,一直都知道。”
楊家形勢如此險峻,楊風生卻也能幫助楊奕在其中調理,若說楊風生蠢,說他纨绔,切切實實是低看了他。
楊風生沒再說什麽,只是揉了揉她的頭道:“行,你把哥放在心上就行了,別的什麽的,你莫要去管了。對了,今日沒叫陳朝探出什麽吧,也沒說些什麽的不該說的,叫錦衣衛聽去了吧。”
楊水起想到突然犯起毛病來的蕭吟,有些氣悶,卻也不想要惹了楊風生多想,只是道:“我都省得的,沒叫別人發現什麽來了的,他不放心我們,生怕我帶壞了他們的好公子,我才懶得搭理呢。”
聽楊水起這樣說,楊風生便也不在說什麽了,看她這樣,心中當是有數的。
*
那頭,待到楊、蕭兩家人離開之後,景晖帝就把陳朝喊到了殿內,他仰靠在龍椅上面,陳朝正為他按揉着太陽穴,景晖帝長嘆了口氣,道:“人果然是老了,也不得不去服輸,這會子聽那麽一曲戲,就叫乏得不行了。”
這是老不老的原因嗎?還不是那些個仙丹吃多了。
只是這話,陳朝是決計不敢說的。
陳朝道:“這是哪頭的話,皇上正值壯年,何來服老一說啊,您說老,可要臣怎麽辦啊。”
陳朝六十的年歲,景晖帝四十的年歲,他擱他前頭說老,也就虧得他是帝王,若是換做旁人,陳朝早翻了臉。
君威莫測,眼看景晖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陳朝也只敢去撿了好話說。
景晖帝聽得陳朝這話,心裏頭也沒爽利開,仍舊是皺着眉頭,他道:“莫貧了,朕的身子骨,朕自己知道。今個兒,他們下去之後,你可探到了什麽?”
陳朝道:“也不曾套出什麽話來,蕭二公子且不敢去說,但也不曾想到楊首輔家的小姐,嘴皮子竟也那樣厲害,只端看他們所作所為,當真是沒了什麽牽扯,手底下的探子也傳了消息過來,說自臣走後,他們也不曾說些什麽。想來即便楊小姐曾經如何糾纏,但想來現下應當是真沒了心思。皇上,且放寬心,莫憂心蕭二公子叫她沾染了去。”
景晖帝聞此,卻仍舊不能寬心,他道:“朕怎麽能不憂心,當初二皇子那麽小的年歲,說沒就沒了,朕決計不能叫楊家人将來再爬到皇太子的頭上去。”
他現下可是就朱澄這麽一個兒子了啊。
他的兒子死了一個,也決計不要叫楊奕的兒子好過。
放過楊奕?更是做夢。
景晖帝雖現在寵愛楊奕,但他心裏分得門清,這天下是他們朱家的天下,他如今也就朱澄這麽一個皇太子,他可不想待自己半截身子埋進了土裏面的時候,自己的兒子還被楊奕壓了一頭。
楊家的覆滅是必然,他更不想要蕭吟去和楊水起扯上了什麽幹系。
景晖帝道:“則玉這孩子,也算是朕看着長大,他将來是能入閣拜相的,可千千萬萬不能叫楊水起糊了眼睛。還有你,莫怪朕沒提醒過你,別再去跟楊奕走太近了,他就是一條瘋狗,朕決計不會讓他們禍害我大啓朝的江山社稷!”
用人的時候是貼心棉襖,舍棄的時候便是瘋狗一條。
陳朝忙垂首道:“臣心裏只有主子萬歲爺,從前和他走得近,也是主子爺的命令,如今,自不敢再親。”
看來,景晖帝對二皇子的死還是不大能釋懷,即便這麽些年來,重用楊奕,可是到了最後,他自己死便罷了,看這樣子,也是勢要帶上楊奕一起走。
*
京城的夏日,暑氣十分之重,才不過六月的年份,就熱得不行,這樣的天氣,楊水起便是連門也不大想要出去的,但又想到蕭吟喊了她去茶樓見面,也只能耐着暑熱出了門。
上一回,蕭吟說過會澄清,果真也很快,幾乎是在回去的那一晚,蕭吟就已經将這件事情開誠布公。
只楊水起知道了後,仍舊是沒什麽感覺,這算是什麽?遲來的公正?
楊水起不會因為澄清了這件事情就開心,因為當初在蕭家,她哭得這樣傷心,那個時候為什麽沒人護着她。
若是蕭吟那個時候護着她,她保管這輩子死心塌地追着他跑。
可是他沒有。
楊水起懼熱,一路上,肖春在一旁拿着扇子為她扇風。
肖春問道:“這蕭二公子是想要做些什麽?哪有這樣的人,從前小姐想要同他說話,他倒是不稀罕搭理,如今小姐同他沒了幹系之後,便又叫他有什麽事情了,實叫人看不明白。”
別說肖春看不明白,就連楊水起都不知道蕭吟到底在想些什麽,但她現下是真不想同他有什麽牽扯了。
再說了,她還要些臉面,斷斷是沒有再回頭的道理。
楊水起神色恹恹,趴在車窗上頭,看着窗外。
她道:“他想說什麽這回便說清了吧,畢竟,從前也是我死纏爛打在先,但這回說清了,便同他再也沒甚瓜葛了。他們說得都對,蕭、楊二家本就不同路,而我同蕭吟,更不是一路人。”
街上的景色徑相映入眼簾,白日的京城,要多熱鬧便有多熱鬧,來來往往皆是人,販賣的卒夫、來往的行人,紛紛擾擾。
馬車也已經快要到了說好見面的茶樓下面。
忽地,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入了眼簾,楊水起擡眼去看,就見到了曾在書院裏頭打過幾回照面的杜衡。
楊水起最後一回見到他,還是那回自蕭家離開之後,而後兩人便也再沒有見過面了。
今日是六月二十,旬休日,想來蕭家的學堂那邊也沒有課。
此刻,杜衡的身邊正站着一位小姐模樣的人,頭上戴着帷帽,楊水起也認不出來是哪家的人。
正當她看得入神之時,卻不想叫不遠處的杜衡看了個正着,楊水起還未曾收得回眼,視線便和杜衡撞上。
不知是否是楊水起的錯覺,竟好像發現,杜衡在看到她後,眸光忽閃,這個眼神......看到她恍若是看到了什麽救星。
楊水起心下頓覺不妙,松了簾子,趕忙想要躲回車廂裏頭,卻還是來不及了。
“楊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