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嫂嫂?

楊水起心中暗忖, 這杜衡還當真是會做人,也真真是聰慧。

不但知道了方和師的身份,也知道說什麽話能讨人開心。

果真, 方和師聽到這聲稱呼之後雙靥微微發紅。

還從沒有人這般喊過她,因為楊水起從小都喊她“姐姐”,也習慣了喊她“姐姐”。

“嫂嫂”這個稱呼對方和師來說顯然是有些陌生的。

眼看方和師被他這話說紅臉,顯然是有些害羞,楊水起先她一步開了口解圍, 她對杜衡道:“你怎麽一上來就套近乎的, 不許占我便宜。”

杜衡去喊方和師嫂嫂,不就是在暗示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嗎?

分明上一回鬧得這樣不愉快,虧得他現下竟能裝作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也不知這杜衡臉皮為何能如此之厚。

“我有事情同他說, 姐姐, 你先回去吧。”楊水起對方和師說道。

這方和師不走的話, 杜衡少不得要扯着她到處套近乎,現下她還有正事想同他說, 不想聽他插科打诨。

方和師看楊水起顯然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他們之間的事情,她摻和了也不大好。

她拍了拍楊水起的手背, 叮囑道:“有話便心平氣和好好說, 莫要生了氣說了不開心的話。”

楊水起只是道:“姐姐,你去吧,我都省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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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如此說了, 方和師也不好再說些什麽,起身離開了這處。

方和師走後, 水榭之中詭異地陷入了一片安靜,氣氛也不較方才那樣活絡。

杜衡站在楊水起的對面, 只垂着頭,叫人看不清是何神情。

楊水起見他遲遲不開口,便道:“上回的事情,若你還是生氣,我們......”

我們不妨就這樣算了。

既走不到一處,那便算了。

否則這樣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事,倒不如趁着納征下聘還未完的時候,便說了結束。

可話還沒有說完,就見杜衡擡起頭看向了她,他兀地打斷了楊水起接下來的話,他道:“對不起。”

“什麽?”楊水起有些錯愕。

旋即又想,或許是那天她生了那樣大的氣,叫他放在心上。

楊水起馬上道:“那日是我心情不大好,你不用将我的話放在心上的。”

“怎麽不放在心上?你從前也不曾經發過這樣的脾氣,你很委屈對嗎......嫁給我你覺得很委屈......”

他怎麽會不知道楊水起一點都不喜歡他呢,可他總是想着,總會好的,他們以後會是夫妻。

夫妻。

這個詞語太陌生了,但杜衡卻無限為之希冀渴望。

只要成為夫妻,終會好的吧。

杜衡的頭又垂了下去,他悶悶道:“說了那樣傷人的話,還是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

他又道歉了一遍。

杜衡心氣高、性子傲,畢竟身為國公爺和昭陽的獨子,從小到大便是叫人衆星拱月着長了大,如今卻一遍又一遍為自己說錯的話道着歉。

他怕他道歉得若再晚一些,就要落得了和蕭吟一樣的下場。

楊水起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要叫他別這樣,卻聽杜衡接着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的,我也知道我這次不過是趁人之危。”

“我是嫉妒蕭吟,憑什麽他什麽都不用做,就惹得你如此喜歡。上一次看你們在一起,我就是很生氣,我怕他又要把你騙走了,我一生氣就說了混話,你原諒我,成不成。”

杜衡的話顯然已經開始走了心,眼看再要說下去。楊水起馬上道:“別這樣......杜衡,你別再說這樣的話了,我不說下去就是了。”

她自覺受不起杜衡如此真情袒露,他敢說,她也不再敢聽了。

杜衡見楊水起避他如同避蛇蠍,生怕他要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還是忍不住呵笑了一聲。

但很快就恢複了往日那副樣子,他看着楊水起,又笑得沒心沒肺,他道:“不生我氣了吧?我是真心實意想同你道歉的呀。”

他都這樣了,她又怎麽好去再繼續說些咄咄逼人的話下去。

況且那事杜衡誤會确實也不大怪他。

她終于道:“行了行了,不生氣了成吧。”

杜衡聽了這話,笑容更甚,又自然而然地往她身邊坐下。

楊水起沒說什麽。

既然婚約還在,那她總該适應這些的。

杜衡見她沒甚反應,心中稍喜,他将手中的請帖遞給了楊水起,說道:“再過兩日我家要辦宴席,你來不?”

楊水起拿了帖子來看,粗略掃過幾眼,起先也沒什麽,不過是尋常請帖罷了,只是名字那處倒都還好,一看楊水起小臉霎時通紅。

誠邀吾妻楊水起......

“杜衡,你這人怎麽就這麽不要臉!”

楊水起是沒有見過比杜衡還不要臉的人了,只不過是說了個親,就已經往拜帖上頭些這等“污言穢語”!

從前楊水起覺着自己已經是頂頂的不要臉,現下發現杜衡比她竟然還要厲害些。

“你本就該是我的娘子呀,我這樣寫又沒錯,你會來的吧,你應當會來的吧。”杜衡不管楊水起的羞赧,還在嬉皮笑臉。

楊水起聽他說得這樣露骨的話,臉紅得更叫厲害。

當初她好像也是這樣對蕭吟說過這些話。

難怪會臉紅啊。

少女羞紅未褪,滿臉紅暈,生氣瞪人卻也像眼含春水,柔和的光線透過水榭照在她的側臉上,将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照得一清二楚。

說渾話的是杜衡,現下紅了臉的也是杜衡。

他察覺到自己的臉微微發燙,卻也不曾在意,只是神色忽低認真了許多,看向楊水起道:“你當初為什麽那麽喜歡蕭吟啊?你告訴我,我學學行不行啊。”

蕭吟究竟好在何處,以至于楊水起這樣不遺餘力的去喜歡他。

杜衡稍帶委屈的話傳入了她的耳中之時候,楊水起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杜衡是個有傲氣的人,楊水起不是不知道,可是現下他竟然說,說要去學蕭吟,這話讓楊水起錯愕萬分,連帶着看他的神色都帶了幾份複雜。

她忽然想,挺好的,杜衡挺好的。

過日子嘛,能挺好就已經很不錯了。人生小滿勝萬全,這世上又哪裏有什麽事情是那樣叫人稱心如意的。

就如天下無雙,從來都只存在于世人的口中,她還從沒見過這樣好的人。

楊水起是個容易心軟的人,若誰在她的面前紅了眼,她總也再說出不什麽苛責的話。

雖然杜衡沒紅眼,但這幅樣子比紅了眼睛還叫她難受。

楊水起不再看他,轉頭看向了池中慢慢蔫巴的荷花。

現下這個季節,荷花也蔫得差不多了。

楊水起道:“別說這樣的話了,你就是你,學別人做什麽?”

她的聲音聽着有些悶,還帶了幾分鼻音。

“可是我若只是我,你又不大會喜歡我。”

杜衡的這句話聽着便更叫可憐了。

楊水起鼻子更有些發酸,她收回了看向別處的視線,垂着眸低聲道:“我會的,試試吧,我會試着去......”

會試着去喜歡他的。

可是她現下終歸只是在嘗試,還說不大出來這樣露骨的話。

在喜歡的人面前,楊水起确實可以說是奔放,可現下在杜衡面前,兩人從前只曉得拌嘴,這些話她終究還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直言出口。

秋風拂過兩人的面,将楊水起身上的帶着的清香送入了杜衡的鼻中。

聽到她這話,他幾乎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問道:“當……當真?”

這樣不可一世的人現下僅僅是因為這樣的話就結結巴巴了。

楊水起不自覺地笑了笑,卻撇開了頭去,說道:“我騙你做什麽,騙你我能尋得什麽好處。”

她才不當什麽感情騙子,既然說了,那便真的會試着接受他的。

杜衡聞此,眼睛都亮了亮,心中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甜意。

嘴巴甜一些果然是沒錯的。

他就是吃準了楊水起心軟。

風吹過了一陣又一陣,杜衡的馬尾被吹得飛揚,帶了幾分年少不羁之氣,他笑得開懷,道:“好,那你盡管試試,保管叫你發現是個打破燈籠都尋不着的好郎君。”

又是這樣不要臉的話。

楊水起索性白了他一眼,而後,就往水榭外頭去了。

“喂!等等我呀!”杜衡馬上也追了上去,他又是纏着楊水起的身後問道:“你走這麽快做什麽?不留我下來用晚膳嗎。”

楊水起被杜衡問住。

好像确實,他親自來楊家送這麽一副貼子,留下來用膳也沒什麽的,況且說,将才分明也是楊水起自己說過,要試試接納他,喜歡他。

總不能現下就反了悔,又翻了臉。

她看着杜衡,難得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可是午膳才剛過,你一個下午都要等在這處嗎。那你便等着吧,我先回房了。”

楊水起故意的吧,也打量着楊風生和楊奕現在不在家,就沒人理他了。

一個下午就等在這處?那豈不是難等?!

眼看楊水起真要轉身就走,杜衡忙抓住了她的手臂,回笑道:“不成,你得陪我。”

楊水起如何肯依,還未開口就聽杜衡道:“既我們閑着沒事,說說你爹吧。”

說楊奕做什麽,她和他談楊奕?有什麽好談的,他能比她了解他,又還是說他要從她這裏了解楊奕嗎?

他不懂杜衡為什麽突然說起來了這個。

還沒問出聲,就聽杜衡道:“沒什麽,只是我想這些事情你不大知道,便想先同你說了,免得你還要生他的氣。”

因為楊水起上一回那樣生氣,叫杜衡聽出來了些許端倪,猜到了她一定是不滿意楊奕的安排,不滿意他就這樣将她嫁了人。

畢竟那日她的話,顯然是有此意的。

而且,杜呈跟杜衡說過,上一次城門口,送楊奕離京之時,楊水起并沒有出現,恐怕那個時候肚子裏頭也還是在生氣。

沒法子,杜衡心中也覺得是自己沒用,誰叫他不能讨楊水起開心,才會叫她這樣生了楊奕的氣,氣楊奕将她嫁給了自己。

他想,他還是有必要為此負責任的。

杜衡道:“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爹當初為何執意推了二皇子入水嗎。”

這事,楊水起應當不知道的。

當初這事還是杜呈同杜衡說的,而後來杜衡也是無意從楊風生口中得知,楊水起并不知道這些事情。

他們總是不願意讓她摻和一點楊家的事情。

總是什麽也不願意同她說。

不可否認的是,這世上确實沒有人能比他們對楊水起更好了,但是他們總是不願意讓她接觸些別的東西,即便哪一天楊家真的出了什麽事情,他們也能笑着說:別擔心了,什麽事情都沒有的。

這樣真的好嗎。

楊水起又不是傻子,但是他們卻将她當作傻子一樣保護。

她若是生氣,也當是在情理之中。

杜衡想,她小叔叔的事情,她或許應該知道一些的,若是知道了,或許就不會這樣生楊奕的氣了。

這個下午,杜衡就和楊水起坐在一起,将楊家曾經的事情同楊水起說了。

楊水起聽後,也如每個聽過這個故事的人一樣,錯愕,只是剩下了錯愕。

她的小叔叔,她的母親......

她從來都只是知道他們很早就去世了,卻從來都不知道他們為何而死。

因為這些事情,楊奕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同她說。

她從前生氣過,怨恨過,恨他為了報仇什麽都不要了,不要她,不要哥哥,也不要他自己的性命。

尤其是楊奕離京之後,她時時刻刻百思不得其解,被困于此不得解脫。

可是現今從杜衡的口中知道了真相之後,她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了。

責備的話是決計再說不出來了。

生命久如暗室,他們的一生,就是一樁又一樁的慘案。

她怪他,可是現下,還是更心疼他。

她默了許久,才道:“杜衡,謝謝你,謝謝你願意同我說這些,因為他們都瞞着我,不想要叫我知道。你留下來吧,我給你下廚。”

若杜衡不跟她說這些,或許永遠不會有人同她說。

他們能瞞着她一輩子。

然而杜衡見她這樣,卻難得沒有頑笑,他的神色有幾分認真,說道:“我同你說這些,不是想換什麽的,只是想,你應當知道這些,僅此而已。”

她不應該被瞞着的。

楊水起笑了笑,這次笑得真心實意,“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我又不是特意做給你吃的,只是今晚剛好無事要下廚而已啊。”

許是沒想到她會是這樣說,杜衡臉上喜色溢于言表,他笑道:“好,那我給你打下手成不。”

“你嗎?”

“對呀,你給我做飯,我總不能白白吃了,到時候叫咱哥知道了,他得說我不大懂事了,我給你淨菜生火。”

嫂嫂、咱哥......

杜衡果然不叫放過任何一個套近乎的機會。

但這回楊水起沒再叫反駁什麽,甚至臉上笑意依舊不曾褪下,她笑了笑道:“好,那你便幫我吧。”

好像确實,杜衡真沒有那樣不堪說,挺好的,她想。

見楊水起這回沒有反駁,杜衡臉上笑意更甚,兩人說了一下午的話,見天色差不多黑了,便一起往廚房去了。

*

這日杜衡回家之後,嘴巴便沒合攏過,甚之還和底下的人都打起了招呼來。

他這副樣子,駭得衆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問起了他手底下跟着小厮,才知道人原來是從楊家回來的。

難怪......難怪如此。

這世子爺平日裏頭何嘗這樣過,前些時日活像誰倒欠了他幾萬兩白銀似的,今日叫樂得像個傻子似的呢,原是去楊家了。

看來這世子爺當真是喜歡上了楊水起,光是去見了她一回,便郁氣全消,成了這副不值錢的樣子。

但是世子爺高興,他們底下的人日子也就好過了起來,是以對這位還沒有嫁入門的世子夫人也都多了幾分喜歡,若是楊水起入門之後,杜衡能日日這樣開心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杜衡開開心心從楊家回來的事情傳到了昭陽的耳中,她正躺在美人榻上小憩,聞此冷冷一笑,“好本事,還沒入門便已經這般厲害,也不知是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下去,倒時候真叫進了門豈不是要踩在我的頭上蹦跶了?”

昭陽不再繼續去想這些叫自己添堵的事情,她眉目一斂,對着老嬷嬷問道:“交代你的事情可辦好了?”

嬷嬷在旁回道:“公主放心吧,已經說好了。”

昭陽聞此,手上不緊不慢地轉動着佛珠,滿意道:“好了就行,國公府門庭顯貴,若不叫她吃些苦頭,真要叫人以為國公府是那麽好進的。”

嬷嬷在旁心中暗自嘆氣搖頭,這楊水起也真叫倒黴,便碰上了這麽個未來婆母,饒是這嬷嬷都有些對昭陽即将要做的事情有些不恥于口。

昭陽心腸歹毒,她從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可是現下,她還是為之一震。

罷了罷了,誰叫她命不大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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