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留在玉京

第06章 留在玉京

戚葭仍舊試圖從這樣的對話中獲得更多的信息。

眼前的這條龍是天帝、是四界最強者——與對方相處期間,除去對方一襲華麗的衣衫在時刻彰顯對方的身份外,他周圍隐隐約約溢散出的清冷靈氣也時刻提醒着啾這一點。

那麽跟這樣的人相遇的,曾經的自己究竟為何會與天帝扯上關系?

戚葭是想靠着一些蛛絲馬跡推斷出自己的大致身份。

可惜這位天帝陛下大概的确是個肅穆清冷之人,不愛說話,他的回答總是相當精簡——

虞白溪只是說:“少時我去凡界歷練,你恰好也在那裏。”

“嗯嗯……然後呢?”等聽下文等了半天的小胖啾:“沒了?”

虞白溪說:“嗯,沒了。”

戚葭:“……”

小胖啾又“咕”了一聲,一歪腦袋——那完了,凡界啊,誰都去得,他們恰巧相遇也有可能,沒什麽特別的。

戚葭繼續追問:“那第二次見面呢?你确定我們不熟?”

虞白溪:“你這是另外兩個問題了。”

戚葭:“……”

虞白溪站起了身:“先讓本座為你診下脈。”

小胖啾聽得一翹腳丫:“你會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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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天帝陛下神色坦蕩:“但大致可以診一診你的情況。”

“……行吧。”

不度山上沒有專門的醫者,但老祖和戚邵胥都可以通過診脈探靈幫他瞧傷。

而戚葭判斷,虞白溪大概是要看自己究竟有沒有懷孕,對于這一點,他倒也不介意。

彼時圓啾已經落回到了對面的椅子上,懶洋洋地伸出翅膀,一邊嘟嘟囔囔:“不過你若想診出我是否有孕,大概還需要找個高明的醫官過來,戚邵胥說我現在還沒到月份,看不出……”

“未到月份,的确診不出什麽。”

虞白溪低沉的嗓音傳來,同時伴有一陣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音響起,天帝陛下已經起身親至小胖啾的身側。

——實在是戚葭的鳥身太過小巧了,都不及虞白溪巴掌大小。

若想給他診脈,便是天帝陛下金尊玉貴,也得動上一動,否則還真碰不到這鳥的翅膀。

反正懶噠噠的小胖啾是不會主動動一動的。

他能舉起翅膀已經很給天帝面子了。

而看樣子,傳聞中威嚴又冷淡的天帝陛下,也不介意起身親至。

溫潤冰冷的指尖搭在胖啾配合伸出的小翅膀上,虞白溪繼續道:“你是男子,即便有孕也只能以靈脈孕育子嗣,那比普通的胎生需要花費更久的時間,一般都需許多年月……相應的,初期要想确定真是有孕,也需要等上很長一段時間。”

聽了虞白溪的解釋,戚葭略微點頭——戚邵胥的意思大概也是這個。

只不過不度山上從沒有靠靈脈孕育誕生的生靈,戚邵胥年紀不大、了解得不多,天帝陛下所說的,倒是比戚師兄的要更詳盡一些。

“不過即便确認不了,你也不可能懷孕。”虞白溪的聲音又平穩地響起。

戚葭:“?”

“你身上并無旁人的靈息,只有我的。而如果是我的……”虞白溪聲音稍頓,此時已然收回自己方才探出探靈的手。

他緩緩直起腰身,擡眸望向對面的胖啾,半晌後才淡淡道:“那你至少已經懷了……數千年。”

“??”戚葭眼睛瞪大:“什麽意思?”

虞白溪:“即便是以靈脈孕育生靈,也沒人需要懷這麽久。”

戚葭:“不是,重點是咱們不是近期才見過面???”

虞白溪緩緩搖頭:“許久未曾謀面。”

或許是覺得這只鳥還會追問,他便又補充道:“很久。”

戚葭:“……”

一番沉默後,戚葭表示:“那不可能。”

“……本啾怎麽可能帶着你這個外龍的氣息,一過就是幾千年!你不是說咱們兩個關系不怎麽樣麽?”

戚葭語氣充滿質疑,以及對自己性格的肯定。

虞白溪聽了則輕微掀了掀眼睫。

戚葭已然冷笑一聲:“天帝陛下要推卸責任也簡單,那你倒是說說,若不是交尾,你這龍息是怎麽跑進我丹田裏面去的?”

“……情況複雜。”虞白溪眼皮再度一跳,每回聽對方自然地說出“交尾”,他都會忍不住做出反應。

但他也意識到單憑言語上的辯駁很難讓對方相信自己。

事實上,很多事情便是虞白溪自己也沒有搞清楚。

“不若你先留在這裏,本座助你恢複記憶和靈力。”虞白溪開口道。

不僅話的內容罕見地多了許多,連語氣都換成了充滿安撫之意的提議。

“留在這裏?”椅子上的小胖啾眼珠一轉,感覺對方終于說了句像樣的話——

他原本就是來找對方負責任的,當然還是直接住在這邊最方便。

而且這裏的靈食多,比不度山要多了許多,的确很利于他恢複實力。

不是戚葭不喜歡不度山。事實上他還蠻喜歡在不度山上的生活的,也喜歡那上面的精怪。

可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感覺自己離開那邊會好一點——自從三個月前老祖把他帶回山上以後,他已經吃了老祖不少的丹藥。

而不度山的資源一向匮乏,東西都是有限的。

盡管山上很少有人提,戚葭卻知道這些。

所以自從稍微恢複了些力氣以後,戚葭便每日都強撐着,跟着戚邵胥一起摘果子捕獵。

盡管沒什麽靈氣的普通食物對他來說真的只是杯水車薪,但胖啾仍舊靠大量進食食物來給自己療愈,而堅決不去動那些老祖給他提供的資源了。

“再問你個問題,你知道我在這世上還有什麽親人麽?”

戚葭問這問題的語氣十分随意。

但卻讓天帝陛下又怔了怔。

不知道他是不知道答案在強自思考,還是另有什麽其他原因,足足過了幾息,這位玉質金相、容貌氣質與“邪天帝”之稱嚴重不符的陛下才緩緩開口:

“沒有了。”

煙青色的眼眸幽邃深冷,虞白溪語氣維持淡然:“你曾說過……這世上,你已經沒有什麽可留戀的親屬了。”

戚葭:“哦。”

小胖啾應了一聲,倒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或者說,他覺得這個答案并不突兀,對方說的這一點确實很符合他的猜測。

……他沒有親人,所以無人來尋失憶的他。

他也找不到任何線索。

但胖啾倒沒因這點覺得自己可憐,因為他心中亦沒有任何親人的概念,或者說是任何留戀。

那感覺便是打從他醒來那刻起,便有一種了無牽挂的感覺。

如若不是戚邵胥曾經與他讨論過相關話題,戚葭甚至想不到要尋找自己的親人。

所以可見,他心中當真沒有這方面的挂礙。

沒有羁絆,自然自在。

既然如此,戚葭便更無所謂自己留在哪裏了。

當務之急除了養好傷以外,能做的也就是找這條大渣龍追責了——在沒有切實有力的證據下,戚葭只信自己,才不信他說他們不熟的鬼話。

真不熟的話,對方緣何要将他留下,還幫他?

況且自己都沒提,對方竟然就知道自己來自不度山……什麽幾千年沒見,騙鬼可以,騙啾可難!

這麽一想,他更要留在天界了!

戚葭暗中盤算的時候,沒注意到有一剎那天帝神色有異。就是在回答他關于親屬的那個問題以後。

那是一種絕不會出現在邪天帝眼神當中的,類似于悲憫的目光。

但也的确僅有一剎那。

虞白溪如今已經恢複如常。

而在心裏打好算盤的小胖啾也稍微換了個姿勢,重新改為舒适的仰躺。

“要我留下也行,但是食物你得給我供應上。”

“好。”虞白溪沒有任何猶豫地應了,也順便提出:“本座會協助你療傷,但在天界期間,除本座以外,不要讓任何人碰你的脈。”

“?為何?”戚葭一抖頭頂的翎毛,那是樂子人發現八卦後的反應,他第一反應是難道天帝不信任天界的醫官?……

然而天帝似乎從來不對人做解釋,虞白溪只是用一雙淡色眼眸平靜地望着他,态度卻異常堅決:“本座便只有這一個要求。”

戚葭:“……”

好吧,反正來到這個地方他連天帝都不信,也更加不會随便信任別人,還四處找人給自己診脈?那不是腦殼壞掉了!

戚葭:“我這個啾喜歡安靜,你無事不要打擾我。”

天帝能提要求,他也要趁勢提要求:“還有我懷孕了,得養胎……”

“……你沒有懷。”

其他事情都無意見,只是關于懷孕的話題,虞白溪每回都會糾正對方。

但戚葭卻不認同:“我肯定懷了,你不覺得我比一般鳥兒要圓麽?”

問話的時候小胖啾還挺了挺自己的小肚皮。

厚厚的絨毛下面,那小肚皮的确挺得滾圓。戚葭在山上時見過跟自己差不多品類的鹦鹉,它們都沒自己圓潤。

然而天帝卻看都沒看他一眼——自打戚葭重新四仰八叉兒地躺下後,虞白溪的視線便又落去了別處,他只在沉默了一瞬後說:“……那是吃的。”

戚葭:“……”

天帝語氣肯定,字正腔圓:“為了攝取靈力,你從前吃太多東西了。”

戚葭:“…………”

這,究竟是什麽品種的……那話本裏是怎麽說的來着……哦對,是什麽品種的大直男啊!

大渣龍啊!哼!

沒失憶的自己究竟是怎麽看上這個人的啊!!

戚葭被氣得甚至都不打算懶着了,直接撲棱着小翅膀飛起,想着至少也要再站在對方肩膀上再蹬對方一爪子。

可他才一淩空,一歪頭,便看見天帝的衣領內略微滲血。

白色的繃帶上沾染了斑駁的血跡,從鮮紅的顏色上看,那應該是剛剛才滲出的。

“你……脖子……血。”戚葭一愣,擡着翅膀指了指虞白溪的脖頸。

這就讓小胖啾有點下不去爪了。

他此刻考慮的問題又變成了——啾靠,這天帝這麽脆皮?可別自己剛找到飯票,對方就要撐不住了!

而被提醒過後的虞白溪卻未作出太大的反應。他仍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勢,雙指并攏,擡手向上一點便草草地給自己止住了血。

之後他掌心一翻,那染血的繃帶頃刻間便沒了蹤影,換成了幹淨的布條。

動作一氣呵成,很明顯,天帝陛下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給自己止血了。

戚葭都看愣了:“你……這傷挺重啊?”

“……還行。”

“是萬年前那場大戰留下的傷麽?”戚葭想起了自己聽到的傳聞,便幹脆問了。

而去而折返、手裏捧着一疊蘭花酥的朔靈仙子恰巧聽到他們此時的對話,差點吓得摔個趔趄!

——陛下在那場大戰中的确身受巨創,到現在也沒好。

但天界已經少有人會再提及此事了。

因為四界生靈不必知道;

因為比起一個曾經為了止戈而戰損的天帝,眼下的天界更需要一位仍舊強大、依然是戰力第一,甚至無堅不摧的天帝。

外加上陛下素來喜歡獨行。本身極少将傷痛示人。并令衆仙也不許再提。

所以萬年下來,陛下的具體傷勢、連同萬年前的那場大戰都成了禁忌話題,至少不會有人在天帝面前如此明晃晃地提及。

這位新來的殿下……

朔靈仙子腳步一頓,忽然猶豫自己要不要假裝沒有來過。

可她也沒想到,那位總是無人知曉在想什麽、總是讓人望而生畏的天帝陛下,在面對殿下的疑問時卻并沒有任何斥責,反而出人意料地,語氣十分平靜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嗯。”

陛下回答的時候,甚至輕微地點了點頭。

朔靈:……?!

不覺有異的戚葭則一歪腦袋:“這麽久了還這樣?……好不了?”

“會好的。”虞白溪聲音依舊淡淡。

語氣聽上去卻似是在安撫對方。

朔靈:!!!

比起不小心撞見有人當面問起陛下的禁忌話題,眼下陛下這極具耐心的回答顯然更讓朔靈大吃一驚。

她雙手依舊穩穩地端着托盤,卻恨不得後退一步,看看這裏還是不是陛下的後宮,裏面說話的人究竟還是不是那個冷漠寡言的天帝陛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朔靈感覺陛下與殿下的聊天……就像是,一對舊友。

就在朔靈在門口猶豫的時候,陛下的聲音卻再度響起:“進來吧。”

——冷漠、威嚴。

這一聲很明顯是在叫自己。

不意外陛下早就察覺到了自己,朔靈忙打開房門,端着托盤走了進去。

“方才見殿下喜歡各式靈餅,恰好剛出爐的蘭花酥,我便趕緊端來給殿下嘗嘗了。”

朔靈仙子笑臉盈盈,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戚葭登時對這位熱情又勤快的仙子姐姐表示了歡迎,并直接飛去迎接那盤小靈餅。

一旁的天帝這時候開口道:“本座離開一會,朔靈,照顧好他。”

“是,陛下。”

戚葭原本還被那碟子芳香濃郁的小靈餅所吸引,一聽虞白溪說要離開,當即警惕地一回頭。

但随即他發現自己或許是過于緊繃了——天帝陛下的本體還端坐在那裏,甚至其本體上應該還留有一些神識,那端坐着的人會眨眼,身體筆直如鐘,儀态端正得讓人挑不出錯處,甚至偶爾還能擡手喝茶。

……這一招似乎挺厲害。

“陛下大概是去處理什麽公務了。”

朔靈仙子在小胖啾身邊小聲道:“陛下将本體留下,想來是不舍得離開殿下,可見對殿下是極為上心的。”

戚葭眨眨眼:“那他現在能聽見我們說話麽?”

“這……小仙也不是很清楚。這一魂雙體之術對靈力的把控要求極高,天界之中除陛下外再無人能用。”

朔靈笑了笑,“往日裏陛下事少話也少,小仙們很少能近身伺候,所以麽……”

“哦。”戚葭點點頭表示明白了——看來這位陛下當真是獨來獨往慣了,搞得就連貼身仙侍都不知道他的法術都是些什麽路數。

不過戚葭的重點還是……

就說麽,他憑直覺就知道這一魂雙體之術很厲害!

.

不度山。

五只圓滾滾的北長尾山雀緊湊地擠在一根樹杈兒上,正急切地讨論着戚葭現在怎麽樣了,以及他們該怎麽辦。

“那位可是邪天帝!聽說他兇殘至極,六親不認!”

“那還用說嗎,這萬年來他殺了多少人?戚葭知道這事嘛?他不會也被殺了吧?”

“不會的,葭葭辣麽厲害,咱們誰都沒想到他竟然能沖破天界禁制吧……”

戚邵胥趴在草叢裏用爪子捂着狗頭,叫喚:“此事老祖已經知曉,咱們擔心也無用……至少你們先安靜一會兒吧,我頭都大了!”

五只胖啾稍微安靜了一瞬。

下一刻,又集體叽叽喳喳起來:

“可是那位之所以叫邪天帝,就是因為他太古怪陰邪以及殘暴了!妖界魔界凡界,但凡是有點能耐的都被他殺了!”

“我聽說就連先天帝都是他親手殺的!……連自己親生父親都下得去手,戚葭真不會被滅口麽……”

山坡上面吵鬧非凡,一道高挑的白色身影從他們身邊掠過,無聲無息,沒有一絲停頓地向不度山的至高處飛去。

山頂洞穴前,一襲銀紋白衣的天帝腰懸長劍,颀身玉立,神色淡漠,無悲無喜。

“晚輩虞白溪,拜見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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