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變數
變數
蘇曼塔走後,談光意心情突然變得很好,四月的暖陽曬的人很舒服。
眯着眼睛享受了一會兒,這時手機又“嗡”了一聲,心頭一緊,垂眸查看,心底在暗暗期盼消息來自蘇曼塔。
擡腕确認,表情瞬間黯淡下來,消息來自董守成。
【董守成:确認了,陸行止投資的池牧之的新戲,應該會在五月底開機,到時我安排你進組。】
【談光意:好。謝謝董叔。】
董守成是他父親談席秋的助理,年輕時就一直跟在父親身邊,如今也已經馬上六十歲了,如果不是父親三個月前突然意外去世,董守成今年應該退休的。
董守成是看着談光意長大的,談光意叫他一聲董叔。
談光意十歲,生母去世,父親再娶,他便搬去跟爺爺生活,之後也就很少見過董守成了。
直到父親葬禮,兩鬓早已花白目光渾濁的董守成叫住自己,跟自己說他父親的死,有蹊跷……
/
三個月前,父親去世前一周,在工作室的談光意收到父親的消息,說要來工作室坐坐。
【談席秋:你在工作室?我在附近開會,稍後到,我們談談。】
【談光意:我在。好。】
談光意看着與父親的聊天對話框,上一次與談席秋的聊天對話竟然還停留在2月份過年的那天,談席秋問自己回不回家吃飯。
半小時後,一輛全球限量款的黑色勞斯萊斯停在工作室門口,京城有這輛車的人不超過五個。一身黑色西裝手戴白手套的司機先行下車,拉開後排右側車門,恭敬地等着車上的人下來。
Advertisement
談席秋下車,整了整西裝,年過五十卻十分自律,這麽多年堅持健身,嚴格控制飲食,看着不過四十幾歲的樣子,只鬓角處有幾絲銀發,戴金絲邊眼鏡,一副不怒自威的氣勢。微微擡頭看了看門口上的牌匾——“戎”,微微一怔。
這是談光意工作室開業三年來,談席秋第一次踏足這裏,也是第一次知道談光意這工作室的名字。
談席秋暗自思忖,“戎”應取自“戎裝”,談光意從小跟爺爺一起長大,受到爺爺的影響是一個軍事迷,自然對戎裝感興趣。而“戎“的發音……
過去的一些回憶又席卷過來,談席秋的臉上多了幾分凝重,轉頭吩咐司機在原地等候,獨自進去。
工作室大廳裏有兩個工作人員,他們是談光意研究生師弟陳念和王子維,業餘時間過來兼職學習,順便借用談光意的工作室的工具器材做一些畢業設計相關的東西。
“您好,先生,有什麽需要嗎?購買成品铠甲還是私人訂制?“師弟陳念看到進來的客人禮貌地問詢。
“你好,我找一下談光意。”
“哦,您是?”
“我是談光意的父親。”
“哦哦哦,好的,您稍等,我去叫師哥。”
陳念有些緊張地快速奔向二樓,以前也是聽師門其他人說過談師哥的父親似乎是經商的,而師哥甚少提家裏的事,他們也便不打聽。
眼前這位先生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老板,以及門口停着那輛限量款勞斯萊斯,都在彰顯着這位先生不同尋常的身份。
談席秋對着另一位師弟微微颔首,随意踱步看了看工作室陳列的一些樣品。
談席秋至今也不明白,自己最為得意的長子,為何對這些冷冰冰的金屬感興趣,他終究不像他。
還是更像他媽媽,念舊。
“爸,您來了,來我辦公室聊吧。”談光意出來,已經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白色的襯衫搭配黑色休閑褲,顯得人很矜貴,整齊的褲線顯得腿更加筆直修長。
談席秋随他上了二層,二層相比一層面積小了一半,靠窗只有幾個簡單的工位,旁邊是會客區,兩個人在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
“喝什麽?茶可以嗎?”談光意起身去茶水間拿了紙杯還有速沖的茶包。
“沒有您平時慣喝的茶。工作室只有這個了。”說着談光意把泡好茶包的馬克杯放在談席秋的對面,他也随即坐了下來。
“不打緊。我今天過來是想跟你心平氣和地聊聊。”談席秋身子又向談光意探了探,目光帶着幾分懇切。
談光意擡眸,依然薄唇緊閉,等待父親繼續。
感覺到父親不似幾年前那般堅硬固執了,竟然願意花時間坐下來陪他聊聊。
而談席秋不知道,談光意所期待的這樣的父子對話,是早就應該發生的,是在他十歲母親過世的時候,是在初中叛逆逃課的時候,是在高考報志願的時候,而偏偏不是現在,他不再弱小、不在迷茫,也不再需要他的肯定的時候。
有些親密關系,一旦在最合适的時機沒有建立成功,那麽之後的一切找補都是徒勞。
“光意,我希望你回集團來幫我,你要是喜歡玩兒這些,工作以外的時間随你支配,我不做幹涉,可你不能一直就把大好年華耗在這上面吧。”
“爸,我不是在玩兒……”談光意語氣有些頹敗,顯然,一場期待已久的父子對話從一開始就南轅北轍。
談光意已經沒有了解釋的欲望,自己熱愛的事業從未被理解接納,高考報考志願,不顧父親反對,在最後一刻将第一志願的金融學改為考古學,為此父親一個暑假都沒跟談光意說過話。
“光意,你弟弟光景還小,集團總是要交給你們管的,我需要你早點接手,我才放心。”
“爸,我說過很多次,我對做生意一點興趣都沒有。您大可以請專業的人來管理集團,等光景大學畢業,如果他願意的話,就讓他來管理。至于我,如果您覺得我給您丢臉了……您,您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
談光意這話說的像是下了最後的決心,也心知肚明這話說出口會迎來父親怎樣的暴怒。
父子關系又會降至怎樣的冰點。
“啪”談席秋手掌重重地拍到了茶幾上,鋼鐵材質,發出很大的聲音,環繞在室內。馬克杯随之晃動幾下,剛剛沏好的茶水也随之傾灑了一些出來。
顯然,談光意的話激怒了談席秋,從進門開始壓制的怒火終于還是發洩出來。
沉默良久,談席秋語氣稍緩,“光意,你知道的,你是我的長子,我最屬意的人還是你。你爺爺最近身體也不太好,有時間回家看看,讓你許阿姨給你做點好吃的。”
談席秋嘆了口氣,起身離開。
談光意随着他起身,送他下樓到門口,等候在外的司機給談席秋開了車門。
臨上車,談席秋又轉身看了一眼談光意背後那個大大的“戎”字:“名字取得不錯,讓我想起你母親了。”
談席秋的第一任太太,談光意的生母,名叫溫蓉。
談光意點了點頭,車子駛離,留下談光意呆呆地看着父親的車消失在視野裏。
他當時也疑惑父親為何突然聯系自己提出接任的事情,父親雖然五十有餘,但身體一直康健,讓他接手集團未免太早。
他一心只在想着怎麽拒絕父親的提議,卻從未想過,這背後是否還有什麽隐情。
董叔的一句提醒,讓談光意無法将父親的死就這樣掀篇。
屍檢報告、警方結案都将談席秋的死定性為心髒病突發身亡,但董叔提到的名字,随着談光意調查深入,那個人也随着浮出水面。
/
他記得最後一次見父親,是在父親來工作室之後的一個周末,談光意從工作室前往他父親的家,他在內心裏從未認為那也是他的家。
母親在他十歲去世的時候開始,那個家就不再屬于他了。
他帶上了給許清竹的禮物,燕窩魚翅之類的名貴補品,去別人家做客,空手總是不太好。
談席秋的住所也在二環,離爺爺家不遠,周六早上有些堵車,一個小時才到達紫金山莊。
談光意車子被攔下,為數不多的幾次到訪,都要被門口保安仔細查問,就像他是要闖入這個富人區的竊賊一般。
保安恭敬地給住在這裏最尊貴的業主談席秋的住所打通了電話,接電話的是談席秋家的阿姨。
談席秋早上吩咐過阿姨,阿姨報出了談光意的車牌號,保安這才放行。
談光意覺得煩躁,等待的時候很想調轉車子一走了之,可他答應了父親,表面功夫也要做一做。
談光意将車子開進去,停在了談席秋住所的地下停車場,那裏有幾個專為訪客設置的停車場。
進入電梯,無奈,又要麻煩談席秋家的阿姨幫忙按下電梯,幾經折騰,他才能到達談席秋家所在的樓層。
每一個關卡,仿佛都在提醒他,你不屬于這裏……
/
談光意在門口深呼吸一下,随後按響了門鈴 。
保姆來開的門,“少爺回來了。”保姆恭敬地将鞋子遞給談光意。
“先生在書房等您。”
談光意點了點頭往裏面走去。
“哎呀,光意來了,好久不見。”說話的是正穿着圍裙從廚房裏出來的許清竹。
許清竹比父親小十四歲,如今也不過剛剛四十出頭,保養的很好。她曾是父親的私人秘書,母親去世後,許清竹就取而代之,成為了家裏新的女主人。
當時談光意太小了,不懂大人們的情感糾葛。只知道媽媽離開之前,很不開心,父親也時常不回家,媽媽經常一個人偷偷掉眼淚,只有十歲的談光意以為是自己太過調皮搗蛋,把媽媽惹得生氣。
後來他變得很乖,在家裏總是輕輕的,不想打擾媽媽。
媽媽總是在睡覺,她好像總是很困,需要休息很久很久。
媽媽卧室的窗簾總是緊閉着,不讓一絲光亮透過來。
談光意記得那天是一個很晴朗的秋天,萬裏無雲,媽媽那天精神很好,早上起來帶着笑容,對談光意說:“讓媽媽抱抱好不好。”
談光意很開心地跑過去,她記得媽媽抱了她很久很久。
那一天媽媽都很開心,她帶他去吃了肯德基,還去了海洋館,哄他睡覺,給他講了睡前故事,在他迷糊糊地睡着之前,在他的額頭輕輕地印了一枚吻。
他以為媽媽終于好起來了。
她那天一直帶着笑意,也帶着笑意,從29層,一躍而下。
後來長大了的談光意才終于理解了媽媽那天的笑容,那是一種與自己和解之後的輕松。
他沒有責怪過媽媽的離開,只要她開心就好。
/
“許阿姨,你好。我先去找父親。”談光意禮貌而疏離地跟許清竹打招呼。
“去吧去吧,你爸等你呢。”許清竹故作熟絡,但其實,他們沒見過幾次。
談光意在書房門口敲了敲門,得到應允後進去了。
“爸。”正在看文件的談席秋擡了擡眼,看到是談光意把鼻梁上的金絲老花眼鏡拿下,放在一邊。
“坐。”
“看看這個。”談席秋遞過來一份文件,上面印着談席秋的名字。
是體檢報告。
談光意狐疑地打開,看到了幾項指标不太樂觀,尤其是心髒……
“倒不是太嚴重,不用緊張,我又去京城最好的心髒外科做了複查,顯示心血管有幾處狹窄,可能需要做個小手術。”
“所以您,才想着急讓我接班?”
“嗯,原因之一。你許阿姨本來是讓光景大學畢業後來接手,但光景今年才十六歲,太稚嫩了。而且我覺得你更适合做公司的管理者,你比光景更成熟、更理性。”
“爸,我覺得你這是在用你的病情要挾我。”
“是又怎麽樣?你寧願看着我親手打下的江山就這麽拱手讓人?董事會那幾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看着,我這個身體情況,沒有一個靠譜的繼承人,他們能同意?”
“爸……”談光意面對父親的道德綁架有些有氣無力。
“陸家的實力越來越大,京盛集團,你知道吧?”談席秋繼續說道。
“他們的新任董事長,陸行止,前幾年留學回來的,開始另辟賽道,這幾年投資影視娛樂,發展迅速。做大之後,開始擠占談氏資本的實體經濟……”
“爸你的意思是?”
“我老了,拼不動了,我需要你幫父親頂上。光景大學畢業之後,如果你仍然不願意做這個董事長,那麽就交給你弟弟。而現在,談氏資本需要你去跟陸行止競争。”
“爸,我需要想一下。”
“好,可是我給不了你太多時間。”談席秋站起來,“今天光景也回來,你們哥倆也好久不見了,中午在這吃,你許阿姨一大早去的海鮮市場買了好多海鮮,中午陪我喝點。”
談光意心裏一陣落寞,父親不知道,自己不愛吃海鮮。
但只開口:“爸,快做手術了,還是少喝點酒,身體要緊。”
談光意在談席秋那兒喝了些酒,又跟談光景一起打了幾局游戲,談光景十分喜歡他的這位哥哥,崇拜哥哥的學識,也喜歡去哥哥的鑄甲工作室玩兒,但許清竹總是不太喜歡談光景跟他哥哥走的太近。
那是談光意見父親的最後一面,也是第一次聽到了一個名字——陸行止。
父親葬禮那天,董守成又再次提起:“談先生在醫院住院那天,陸行止去過。當天晚上,談先生就——”
也太巧了。
父親剛剛開始要他接任集團,進軍影視行業與陸行止的京盛集團搶市場,父親就因為心髒病突發而意外身亡,而偏偏那天,陸行止去過醫院,去過父親的病房……
很難不讓人懷疑陸行止,談光意之後将這些都如實提供給了當時的辦案警官,由于沒有什麽确鑿的證據,警察問過話之後,就解除了陸行止的嫌疑。
但談光意總覺得哪裏不對,說不上來。
于是便打算自己暗處查起,得知陸行止投資了池牧之的新戲,他似乎還想在裏面客串個角色,談光意便設法認識了池牧之,混進了劇組。
一切都按照計劃穩定展開的時候,變數出現了。
蘇曼塔就是那個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