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屈辱
屈辱
蘇曼塔這幾個星期輾轉了各種各樣的劇組,大小都有,也真的是開了眼界,見識了人類物種多樣性。
不怪業內一個資深前輩說過這樣的話——“火了之後發現身邊都是好人。”而蘇曼塔這個小糊咖可謂是深陷水深火熱的全員惡人劇組,惡心猥瑣的選角副導演、見人下菜碟的勢利眼化妝師、脾氣暴躁滿嘴生殖器的導演以及中年頭發謝頂啤酒肚但自我感覺良好的制片人,最後得出結論——這個世界真的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
什麽演技什麽表演夢想,去他丫的,老娘不幹了!賺夠養老錢就回南城養老!曾經還一身傲骨的蘇曼塔,仰仗自己的演技天賦以為怎麽不得叱咤電影圈,最高獎項三年抱倆啊,可現實卻教她做人。
說來蘇曼塔也算半個書香門第吧,父母都是小城市的中學老師,父親教高中物理,母親教初中英語,兩個人連年被評選為骨幹教師,這幾年更是連着帶畢業班,根本無暇顧忌自己那不争氣的女兒。更甭提前段時間的熱搜,她爸媽連微博賬號都沒有。想起來給她打個電話問問錢夠不夠,順便勸她不然回老家的話劇團考個編……果然,宇宙的盡頭還是考編,蘇曼塔心說話劇團都要倒閉了,自己還是省省力氣多接幾個商演吧。
蘇曼塔通過輾轉各個劇組,結結實實地刷了一回臉,事少戲好,堪稱龍套裏的模範,因此也累計了一些小人脈,演藝行業龐雜,也就在邊邊角角滋生了各行各業,蘇曼塔通過劇組一個執行導演大姐接到了一個商業站臺活動,是Queen珠寶的新店開幕,找了許多娛樂圈的小明星小網紅湊人頭,給代言人吳文捧場。起初蘇曼塔有點排斥這種純粹的商業站臺,但一聽說是自己的偶像吳文老師的代言,小迷妹心理作祟,就答應了下來。
活動當天是在商場一層中庭內舉行,蘇曼塔帶妝按照主辦方的要求,穿了一件白色連衣長裙,一字肩,露出好看的鎖骨。在商場開門前就抵達約定了地點,蘇曼塔見到了幾個熟臉,以前在劇組跑龍套的時候也見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沒什麽興致閑聊。
Queen珠寶是近些年才紅起來的品牌,它是法國的一個老牌康納斯珠寶的分支品牌,康納斯主要受衆是歐洲老錢,而近些年也下凡開始收割中産的錢包,但母公司康納斯是絕對不會為了迎合大衆而纡尊降貴的,那樣會流失一大批忠實守舊的歐洲老錢客戶。所以Queen品牌就這樣應運而生了,有康納斯國際老牌背書,又找了國內一線明星代言,在中産圈火了起來。
蘇曼塔跟其他五六個小演員、小網紅等了将近一個小時,Queen的大中華區的負責人黎菲菲才姍姍來遲,穿着一身黑色制服,包臀裙,細高跟,利落齊耳的短發,身上沒有任何其他修飾,唯獨耳朵上帶着Queen的品牌珠寶耳環,誇張而充滿時尚感。
“都到齊了?”這個女人一臉嚴肅,進來看見蘇曼塔她們幾個,先是從頭到腳地打量了起來。蘇曼塔很不喜歡這種凝視,但這幾周下來,遇見最多的就是這種凝視,早已經脫敏。她笑着,帶着乖巧讨好又溫順的笑,她知道這不是真的自己。她把那個張牙舞爪又恣意飛揚的自己給包裹了起來,用甜美的順從的外表做僞裝。
“菲姐,都到齊了。”旁邊的秘書大氣不敢喘,恭敬地在一旁伺候。
“打開吧,給她們發下去。”這個菲姐眼神瞟了她們幾個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了蘇曼塔的身上。
“她,把寶石項鏈給她。”黎菲菲對旁邊的秘書說道。
秘書手戴黑色絲絨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密碼鎖箱子打開,這幾個年輕姑娘看了都輕聲啊了一下。當然,小明星也是明星,怎麽能顯得這麽小家子氣,大家都在啊出聲之後又都克制住了,表情管理做的很到位。
“各位姑娘,這都是Queen品牌的當季新品,今天新店開業第一次展出,都是貨真價實的珠寶鑽石,可不是樣品,各位留心。”菲姐笑着跟大家解釋,言外之意就是,別弄丢了,你們賠不起。
蘇曼塔不知為何會被菲姐挑中,佩戴那條最為貴重的寶石項鏈。那條項鏈甚至跟其他的新品不在同一個保險箱中,而是另一個保險級別更高的箱子,菲姐戴上手套,親自将其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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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過來一下。”菲姐看向蘇曼塔。
蘇曼塔乖巧地過去,菲姐親自給她戴上,“怎麽稱呼?”
“哦,我叫蘇曼塔。”蘇曼塔此時背對着菲姐,并不知道她此時的表情。
“蘇小姐,今天衣服選的好。”
“嗯?”蘇曼塔下意識地發出疑問,佩戴好之後她轉身過來看向黎菲菲。
“當然,人也長得美,這項鏈上億,很趁你。”菲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等下站在吳文的旁邊。”
蘇曼塔小心翼翼地戴着項鏈出去了,此時展臺已經布置好,她只覺得自己脖子上的東西千金重一般,早已壓垮了她不值一提的自尊。
看到吳文了,她一身優雅的寶石藍色的中式旗袍,旗袍上是立體刺繡,點綴着數不清的閃爍的鑽石,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在發光一般。旗袍是改良過的版本,更貼合她的身材,吳文是南方人,骨架小,帶着江南水鄉的溫柔眼神卻倔強清澈。
蘇曼塔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走進吳文的身旁,她甚至都聽不清臺上主持人那聒噪的聲音。她帶着禮貌恭敬地笑,吳文察覺,轉頭帶着笑意跟她們打招呼,目光在身旁的蘇曼塔臉上多停留了半秒,似乎想起什麽,随後便調整為标準的營業微笑,展示着手上及耳朵上的珠寶。
活動過半的時候,游戲環節,蘇曼塔她們退至舞臺的一側,吳文在舞臺中央跟臺下觀衆互動。蘇曼塔百無聊賴地看着舞臺上空發呆,想着什麽時候能結束,現在全身都痛,腳後跟更痛!但想想今天五萬塊的出場費,便又覺得可以忍耐。正在發呆,就看着商場中庭吊挂的水晶一樣的裝飾開始不規則地旋轉晃動,蘇曼塔以為自己眼花了,又看了看身邊的人,似乎都沒發覺。便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又盯了幾秒鐘,那東西好像要掉,那水晶一般的裝飾底部像冰錐一樣非常鋒利,剛好就在舞臺中央吳文的正上方。
蘇曼塔顧不上一切沖上舞臺,喊着:“上面東西要掉!快閃開——”
她一把摟住吳文,吳文比她想象的還要嬌小,身體很輕,她一下子就将吳文拽了過去,吳文瞳孔放大以為是私生飯上臺對自己非禮,整個人出于一種防禦的姿勢。
蘇曼塔踩着12公分的細高跟,由于慣性直接摔倒在地,索性,她的偶像吳文老師輕,沒有壓到她,只是她的腳踝崴到了。此時那個水晶裝飾物重重地砸在了舞臺上,四散而開,不偏不倚,剛好就是吳文剛剛站立的位子。
瞬間,底下一片驚呼,舞臺周圍的觀衆都紛紛退下去,不少人走得着急碰到了椅子,現場一片混亂,周圍的安保趕忙過來維持秩序,Queen的工作人員此時也亂作一團圍了上去。
吳文緩過神來,看向身後正龇牙咧嘴的蘇曼塔,連忙起身,“小姑娘,有沒有事?”
蘇曼塔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的腳站不起來了。此時Queen的工作人員以及吳文的經紀人、助理一大群人都湧了過來,當然是湧向吳文……
“啊呀,我沒事,看看小姑娘,好像受傷了。”吳文推開衆人,示意大家去看看蘇曼塔。
Queen的工作人員這才尴尬地将蘇曼塔也扶起來,出了這麽大的舞臺事故,索性沒人受傷,不然今天不知如何收場。
蘇曼塔瘸着腿站起來,跟Queen的工作人員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并無大礙,只是崴傷了腳。
“商場有醫務室,先去那邊處理一下吧。”菲姐的秘書扶着蘇曼塔,蘇曼塔點了點頭剛要走,吳文開口:
“小姑娘,今天謝謝你了,你叫什麽名字?”
“吳文老師,我叫蘇曼塔。”
“哦,我就說看着眼熟,你是那個《荼蘼少女》的主演?”
“嗯,嗯,是我。”蘇曼塔沒想到自己最最崇拜的偶像竟然還認識自己。
但此時也不是聊天的時候,吳文讓助理遞過去一張自己的名片,“有事找我,蘇小姐。”
蘇曼塔點了點頭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在醫務室簡單處理了一下,醫生判斷只是崴了腳,并無大礙,給她簡單地噴了噴止疼的氣霧劑。
而此時醫務室的門被突然撞開,急沖沖地黎菲菲直接沖了進來,快速掃視了一下蘇曼塔,臉色十分難看。
“——項鏈呢?”
項鏈?珠寶項鏈?價值上億的珠寶項鏈?
在我脖子上啊,蘇曼塔用手去摸,只摸到了自己光滑的肌膚,上面什麽都沒有,空空如也。蘇曼塔感覺此刻時間靜止,大腦一片空白,陣陣耳鳴刺得她頭痛。一個億後面有幾個零?
蘇曼塔顧不上腳踝上的鈍痛,剛剛噴上的雲南白藥氣霧劑還未風幹,她就忙不疊地起身,“是不是丢在舞臺上了?或者從舞臺到這的路上?或者醫務室裏?”她彎着腰搜尋一圈,未果。
菲姐急忙聯系商場安保,暫時将商場短暫封控了起來,所在商場本來就是京城的高端商場,來這兒購物的非富即貴,只剛剛封控五分鐘,就開始怨聲載道,電話直接打到了商場總公司董事那裏,董事震怒,認為一個小小的珠寶品牌因為自己的工作失誤導致商場封控是極其自私的行為,嚴重影響了商場的品質與信譽,并直接致電Queen的歐洲總部。
最後,商場只封控了十分鐘,就解除封控。
蘇曼塔在舞臺上,看着舞臺上散落的水晶碎片,以及來來往往的人群,陷入迷茫。
會不會是剛剛救吳文的時候掉下來的,會不會是在這些水晶裝飾碎片裏?
蘇曼塔顧不上這些碎片的鋒利,跪在那裏徒手翻找,菲姐的助理看不過去,給她遞了個手套,蘇曼塔只說謝謝,沒有接,繼續翻找,手被細小的碎片刮傷,發出陣陣銳痛。
此時旁邊的菲姐緩了兩分鐘,嘆了口氣,語氣鎮定地開口:
“蘇小姐,別找了,我已經讓人找過了,剛剛在舞臺上的所有視頻我也看過來,你跑過去救吳文的時候,你脖子上還戴着項鏈,之後你們退到了死角,攝像頭沒有拍到,等你被扶着再次出現在攝像機裏的時候,你脖子上的項鏈就不見了。”她停頓幾秒,接着說:
“我剛剛也跟你們交代過了,這個珠寶需要你們自己保管好,之前的合約裏有補充說明,本來今天的活動從開始到落幕都是在舞臺上進行,周圍都是攝像機,所以安保問題我們并未十分擔心,但今天出了這樣的突發事故,當然首先還是感謝您的出手相助,但——恐怕珠寶遺失你還是需要負責。”
蘇曼塔的眼裏噙着淚,這是要開始甩鍋了?
“菲姐,您的意思是這個價值上億的珠寶項鏈讓我賠?”
“我知道你賠不起。”
“那你?”
“可是事情總是要有個解決辦法,這個東西到底是丢了還是被偷了——還說不好。”
“菲姐懷疑被人偷了?可是——”蘇曼塔突然反應過來,如果說是自己不小心遺失,那遺失珠寶的誘因跟舞臺的突發事故也有關系,那麽菲姐作為大中華區的負責人難辭其咎。如果說是被盜竊,那麽鍋就蘇曼塔一個人來背了。
“菲姐,您懷疑我?我沒有。”蘇曼塔有些怒不可遏,再也不是剛剛見面時候那樣人畜無害小白兔的模樣,一個億,不是鬧着玩的。
“蘇小姐,你看這麽短短一兩分鐘,接近您的人呢也就那麽幾個人,如果是掉落在舞臺上或者是商場哪個角落,早就找到了。我的幾個同事已經被帶去搜身了,并且已經解除了嫌疑,您看——”
“我沒偷!憑什麽讓我自證!”
“蘇小姐,我不是懷疑您,只是這個事情總要有一個結果,請您配合。”
黎菲菲帶着審視的目光,這個不知道哪冒來的小糊咖,看她打扮,一身窮酸氣,全身沒有一件名牌,這一個項鏈她跑一輩子龍套都賺不出來。誰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竅,趁亂藏了起來。
“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商場還要營業,去我辦公室聊吧,好嗎?蘇小姐。”
幾乎是毋庸置疑的語氣,蘇曼塔也顧慮此時來往的人群的目光,便聽從了她的話,被哄騙進了辦公室。但剛一進去,她就後悔了,剛剛在公共場合,他們不敢對她做什麽,可如今身陷囹圄一般,她卻只能受制于人。
辦公室裏還坐着一個人,看着職位比黎菲菲還要高一級別,“付總,人帶到了。”
一個眉頭緊鎖的川字紋很深的男人,一身西裝,看樣子四十歲出頭。
他先将黎菲菲一通臭罵,讓她寫好辭職信明天發給歐洲總部,蘇曼塔知道這個付總是在給自己下馬威,付總罵完黎菲菲又轉換了态度,先和顏悅色地勸蘇曼塔讓她配合搜身自證清白,見蘇曼塔油鹽不進拒絕搜身就換了一副嘴臉,此時黎菲菲又在旁邊扮上紅臉,兩人一唱一和,讓蘇曼塔的防線一點點地垮塌。
“蘇小姐,今天你拒絕搜身就別出這個辦公室了。”付懷民厲聲道。
“你們這是非法拘禁,我要報警!”蘇曼塔咬着牙,努力遏制住眼淚。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叫那兩個保安進來。”付懷民對着黎菲菲撂下一句話就要開門出去。
“付總,不太好吧。”
“我看你是真的不想幹了?你想幫她賠?”說完付懷民将門重重地關上。
蘇曼塔的手機不在身邊,她想沖出去,卻被進來的兩個保安使勁兒地按在椅子上,“菲姐,您搜吧,付總吩咐的,別讓我們難做。”保安看向臉上帶着一絲猶豫的黎菲菲。
“蘇小姐,得罪了。”黎菲菲躬身剛碰到蘇曼塔,蘇曼塔便劇烈地掙紮起來,大聲罵道:
“不許碰我!”蘇曼塔掙紮着,輕薄的裙子夾在鐵質椅子的縫隙裏,刺啦一聲,裙子被撕開,蘇曼塔覺得無比狼狽又屈辱,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
就在這時,黎菲菲的手機響了。她也不想做這個惡人,可她更怕真的丢掉飯碗。剛剛付懷民的言下之意就是找到項鏈,她的辭職還有回旋餘地。
“喂,您好,哪位?”黎菲菲接起電話。
“什麽?項鏈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