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市立自然博物館裏那份通靈蝶标本,是你送給他們的?。”

翌日,枝南巷特別案件處,林守歲指關節扣了扣桌面上的标本照片,對面坐着又一次被請回來的祝石燕。他內裏穿着家居服,外面套着羊毛馬甲,又疊穿了厚外套,一層一層的下擺沒來得及整理,這一次被請回來顯然有些“突然襲擊”的意思。

祝石燕揉了把頭發,略帶煩躁道:“警官,我和莊館長幾十年交情,我送一份蝴蝶标本就要把我送進警察局?這跟淩芸有什麽關系?”

林守歲點點頭:“唔……看來你很清楚你坐在這兒,跟淩芸有莫大關系。”

“不是,标本是我從國外高價買回來的,購買渠道和賣家都能查到,這沒什麽可隐瞞的,你們到底……”

坐在一邊的烏啼月打斷他:“買通靈蝶跟你的研究有什麽關系?”

“什麽……你,你說什麽……研究……”

“淩芸,”林守歲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他,“據我們了解,她非常想讓你做他的博導,半年來私下去霁寧大學找過你很多次,是因為看到了你捐贈的通靈蝶,對嗎?”

祝石燕選擇了沉默,似乎沉默的原因并不是淩芸本身,而是這個與蝴蝶标本有着說不清關系的研究課題。

林守歲丢出于芝芝從博物館處搜來的證據,上面是淩芸的參觀記錄。

“這幾個月,她多次到博物館舊館查看通靈蝶标本,舊館安全設施簡陋,所以對于通靈蝶這樣的标本近距離觀看是需要登記的,同時,我們發現她的電腦裏存了大量關于一種叫‘噬焰蝶’的蝴蝶品種以及萬年前越枝山傳說的搜索記錄和相關資料,根據相關記載,通靈蝶身上所具備的一部分特征,和萬年前傳說中的噬焰蝶十分相似……”

祝石燕緊抿雙唇,雙手扣在一起無意識地摩挲起來。

“想知道這樣的資料是在哪本書裏找到的嗎?” 林守歲繼續道,“南音曲社,祝社長。”

祝石燕長嘆一口氣,眼眶周圍滲出的一層汗沾濕了眼鏡框,他摘下眼鏡用睡衣下擺擦了擦,輕聲道:“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南音曲社早就已經沒有了,淩芸……她太過于執着了。”

林守歲:“我記得昨天你說你是個比較……務實的知識分子,似乎祝教授早年間的教研理念和現在不太一樣。”

“誰沒有年輕的時候,多遠多虛幻的事物都覺得自己跳一跳夠一夠,就可以駕馭它們,沒有邊界,沒有禁區,橫沖直撞,闖到什麽你根本沒企及過的地方,把原本空白的領域一點一點塗滿你的顏色,那種興奮、成就感和占有感,是會上瘾的……淩芸可能就是以為自己走到了這樣的入口吧。她是在舊博物館看到的通靈蝶,打聽到了我,然後發現了南音曲社,她從前就喜歡越枝山傳說,她以為跟了我,做我的博士生,就有途徑可以繼續她熱愛的學科,可她不明白,南音曲社早就已經沒了,越枝山,真的只是個傳說而已,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這幾個字在林守歲耳朵裏震顫,可一呼一吸間的節奏毫無變化,他覺得自己的血早就已經冷了,沉了,沒有波瀾和漣漪,但是聽到這四個字時,蜿蜒在他經絡中的碧婆蘿正壓抑着自己沸騰而出的欲望。

林守歲壓低聲音,道:“說說南音曲社。”

祝石燕:“那是我年輕時候和幾個師兄弟一起建起來的曲社,研究越枝南音的,哦,林處可能不清楚,那時候有個傳說,上古時三界阻斷,魑魅魍魉在人間橫行,無法超度轉世,但越枝山中有救世良方,于是山中鹮仙派靈鳥傳音,傳來解救的方法,才讓三界得以拯救,而靈鳥傳音用的便是越枝南音,是一種類似于莺鳥之音的人的嗓音哼成的曲調,我們南音社便是研究這種曲調,然後創作話本,譜成曲子傳播。但事實上,這種非物質文化,沒有資金支持和普及傳播,是很難保存和維系下來的,只能是小範圍裏的小衆愛好,難登大雅之堂。”

“難登大雅之堂?”林守歲眉心剎那間沉了下來,聲色皆帶着不怒自威的意味。

祝石燕頓了頓,便轉回話題:“淩芸就是想進南音曲社,想繼續跟着我們研究越枝山,可我拒絕她了。”

烏啼月緊接着問:“所以為了擺脫淩芸對你的糾纏,你殺了她?”

祝石燕一愣,接着大笑起來:“我為了這點事殺她?你們搞錯了,真的搞錯了,昨天你們問過我了,昨晚上我一直在教學樓裏,咱們樓,還有學校大門,進出都有監控,你們早就可以去查了。”

林守歲定睛看着他:“你真的覺得越枝山是假的?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傳說或是幻想?那麽為什麽要換走真正的噬焰蝶蝶卵?”

祝石燕一怔,瞳孔間是幾不可察的震顫,但很快緩緩笑道:“林處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什麽真的假的?我只知道館裏的确有一枚琥珀中藏着所謂的萬年前噬焰蝶蝶卵,可我都無法分辨真假,林處倒是篤定的很?”

林守歲本來也是诓他的,祝石燕偏不上當,只顧低頭整理下擺,一層一層穿疊好,整個人恢複了舒展體面的姿态,仿佛探到了林守歲的底線,突然多了底氣。

這時,林守歲耳機裏傳來龔叔的聲音:“林處,博物館監控有發現。”

林守歲招來于芝芝,自己走出了審訊室。

“這是這一周來淩芸在博物館踩點的全部視頻,她所有的蹤跡的都在這兒了,”龔叔點開監控畫面,繼續道,“她在館裏接觸過的人,除了兩位館長,就是對公衆開放的資料室裏的工作人員。”

林守歲往椅背一靠,臉上還帶着剛剛在審訊室裏憋着的悶氣,他掏出煙點上:“說重點。”

“您看這兒,”龔叔将畫面直接切到一處走廊,“這是六天前淩芸出現在館內的地方。”

“這是哪兒?”

龔叔将畫面切換放大,顯示出走廊盡頭的那扇門上的牌子——監控室。

林守歲取下煙頭湊近監控畫面,龔叔接着道:“問過了,那天她說自己錢包丢了,去了監控室挨個鏡頭找。”

畫面切至監控室內,淩芸借着尋找錢包的理由,站在監控室前幾十個屏幕前,而她卻緊緊盯着某一處監控拍出的角度望着,一動不動。

是大門口那個監控!

林守歲眸光浮動,仿佛順着監控畫面中淩芸的後腦勺共享着視線,她死死盯着監控視角,在确認那個停車位在監控畫面中所能看到的極限,而她自己的車就穩穩停在那車位上。

淩芸仿佛是在确認在這重重覆蓋的監控之內,地上地下停車位裏,唯一一個漏洞。

“她想幹什麽?”龔叔似乎也發現了端倪,“她往後的每天都停在那個位置上,她應該是特意選的。”

林守歲凝神想了想,沉聲緩緩道:“那點監控盲區遮擋住的空間,足夠藏污納垢了。”

龔叔:“到底藏什麽了,什麽也拍不到啊,而且她特地藏了個什麽東西,把自己招致殺身之禍?”

“什麽也沒拍到,就是她的目的。”林守歲擡頭睨了他一眼,看得出來心情不太好。

“林處!”烏啼月跑了進來,氣喘籲籲道,“那個……那位車主,找到了,是館裏的員工,那個位置是他的固定車位。”

烏啼月身邊站着一個的白白嫩嫩的胖小夥,長得挺可愛,但臉上爆着坑坑窪窪的痘坑,大冷的天額頭直冒汗,不知道是一路小跑來太急了還是單純進了大變處有些血壓飙升緊張的。

林守歲示意他坐在空位上,烏啼月翻開記錄本,道:“前天下午,你停在博物館地面車位的車,你有沒有印象,是否剮蹭到你旁邊那輛白色轎車。”

“前天?剮蹭?”小哥臉脹得更紅了,“有有有剮蹭,但不是前天啊。”

“?”林守歲眉心一緊,臉色更陰沉了。

烏啼月遞了張紙巾給他:“說清楚怎麽回事。”

“你們問剮蹭嘛……那是有的,大概就是四五天前,哎呀具體哪天這一下子我也記不起來了,就是我停在我們館裏地面停車場,我蹭了旁邊那輛車,但是我也是回家了才知道的,本想着也找不到旁邊那位車主了,誰知道她第二天又停在了我旁邊,我立馬追上去想賠她錢,她只說知道了,沒要我錢。”

烏啼月困惑了起來:“四五天前?你确定?”

“警官姐姐,我都到這兒了我不敢騙人啊!”小哥雙手握拳手腕根緊貼在一起,十分自覺地裝作被捕狀,“我真不是肇事逃逸啊,是她真的不要我錢,不信你們查監控,我真的有跟她說話。”

那就是個監控死角,若是能看着什麽,也不用喊他回來問了。

林守歲揉了揉眉心,壓下手掌讓他別說了:“把你的行車記錄給烏警官拷一份,先回去吧,有事我們再找你。”

“哎好嘞好嘞,謝謝謝謝!”小夥兒轉頭沖烏啼月羞澀笑笑:“你姓wu啊,哪個wu?烏鴉的烏還是巫婆的巫?”

烏啼月:“看來我脾氣還是太好了。”

半小時後。

“林處,你來看。”龔叔道,“這是那小子車上五天前的行車記錄,就是這個時候,你看……倒車影像上的确碰到了淩芸的車。但是為什麽淩芸的車行車記錄那天沒有變化,卻是事發當天激活了停車巡邏,而且淩芸的車身也沒有撞擊凹陷啊。”

林守歲單手支頤,目不斜視緩緩道:“兩個可能,一是這小子的倒車影像時間被改了,另一個是……”

龔叔吸了口氣:“他這款車的倒車影像是原車原裝的,無法修改時間……那麽就是說,是淩芸的外接式行車記錄儀卡裏的內容被修改過!”

林守歲踢了一腳桌子腿,将辦公椅滑到辦公區中心,起身拔高音量,對處裏所有人道:“把淩芸的車重新送檢,重點檢查視頻中剮蹭的那處,另外,取她的行車記錄重新調查,注意她去過的所有地方,把所處地的攝像頭和路網監控重新一一對應。還有,把對她的行蹤調查再往前推,起碼推一年。”

“是!”

調查一路延續直到深夜,人間的時間線被逐個标注,監控錄像像是成千上萬枚被打亂的拼圖正在各歸各位,而天邊風雲聚散,亮出了雪後難得的星夜晴空。

烏啼月打着哈欠,将眼膜貼在了腫成泡的眼袋處,可憐巴巴問:“老大,那姓祝的怎麽辦?他昨晚的不在場證明沒問題,要不……”

要是再不把這貨送去千裏之外,烏啼月快被熬成幹了。

林守歲盯着面前忙着理順監控的手下,臉上頻閃斑駁,襯托得他的臉色平靜如水:“讓他走吧。”

“哎好嘞!”烏啼月猛一搖頭将眼膜甩飛,轉頭屁颠颠要走,被林守歲招了回來。

“出去了24小時盯着他。”

烏啼月的綠毛快炸了:“我……我嗎?”

“你?”林守歲嫌棄得瞪了她一眼,“滾回家化形吧,指望你!”

于是,整個特案處下班前的最後一口鍋,扔給了于芝芝。

深夜的平安裏,像是藏在黑暗裏的一曲灣流,八角小樓隐沒在枝葉繁茂的小巷深處,屋檐浮動着似有似無的詭異氣團。

林守歲洗完澡坐在二樓客廳沙發裏,他戴着浮瞳,低頭開始翻看那樁舊案的檔案材料。

這案子是發生在近30年前的事了,案發地在霁寧城下轄的霁陳縣文化研究院,死者是一名19歲的年輕研究員,叫程峰,他死在破舊的研究院裏一處沒蓋好的窨井蓋下,頭沖地,沒了整張臉,由于當時偵查技術有限,那缺了的半張面部皮膚在當時認為是埋在陰溝裏太久腐爛了,案件沒給出什麽有價值性的結論,甚至屍體在根據程峰自己的遺願捐獻給霁大醫學院後竟然無故失蹤了。這事一拖就拖到了現在,後來當地的公安幾經搬遷,一部分陳舊檔案還疏于管理,導致現在流落到林守歲手裏的只剩下寥寥幾頁偵查記錄,幾個無關痛癢的師生親友的口供,唯一還能算有點價值的是兩份東西——

一張是案發前一星期當地文化研讨會上的照片,那個男孩陪幾個老研究員一起拍照合影,照片應該是剛散會,背景是一片賓客起立出門的背影,有點模糊,而那個男孩面容清秀,着樸素襯衣,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排人的最左邊,眼神有些偏離,似乎在按下快門的瞬間正和路過他身邊的某個身影打招呼。

相隔不過幾日,那張純潔無暇的臉蛋就被糟蹋成了面目全非,世事無常,人間可怕。

另一份是一張已經發黃了的舊紙張,從64K老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印有紅色格線,上面用端端正正的鋼筆楷書寫了四行字,像是自己閑來無事作的閑雅小詩。

老萬不知何時從廚房倒騰了一盆蔬果沙拉出來,用西藍花和草莓堆得跟聖誕樹塔似的,芥末蜂蜜醬繞了“樹”一圈,充當了彩燈,看上去很像回事,但是搖搖欲墜。

老萬端着比自己身長兩倍不止的沙拉一步一晃的爬上窗臺,淩空抽射踢了一顆草莓喂給林守歲,順勢朝他手裏看了看。

“這什麽?”老萬問。

林守歲:“當年那個案件裏死者留下來的物品,是個男孩,叫程峰。”

“一程秋水一程濛,蕭蕭梧桐不移影,金霞飛……什麽落梢頭,月如胭脂勾唇峰。”老萬念起了這首詩,指着那團墨跡問,“這什麽字?”

林守歲舉起隔着證物袋的紙頁對着燈光琢磨了下:“看不清,可能保存過程中被污染了,也可能……當初搜證時它就已經是這樣的……”

老萬:“那這首詩是什麽意思?”

林守歲指了指詩題:“九月初七秋分于霁陳溯水畔見恩師,應該是與他當時的老師見面所作。”

老萬叼走一顆西藍花,砸吧了下嘴:“以我縱橫情場這麽多年的經驗來看,這根本不是什麽給恩師的詩,倒像是情詩,給情人的或者是……暗戀的人。”

林守歲在這方面的确沒這位跨物種“中央空調”暖男的經驗足,不過被老萬這麽一說,這詩看上去的确有“內味”了 ,他用腳趾把老萬面前一顆菜劃拉走:“繼續說,別停。”

老萬冷笑一聲,林守歲道:“一個星期內,給你物色一個新對象,草龜、海龜、陸龜,反正盡量是個‘龜’,讓你的後代保持純正優良的血統。”

“成交,”老萬咔嚓咔嚓嚼着西藍花在窗臺上來回踱步,嘴裏反複念着那四句話,忽而轉頭:“你覺不覺得,這首詩有點怪?”

“怪?”林守歲沉吟片刻,“前兩句應該是寫了當時他們所處之地的景色,梧桐不移影……應該是個陰雨天,沒出太陽。”

“嗯哼,”老萬說,“可是到了午後,忽然就豁然開朗了,又是金霞,又是月亮,胭脂的……都說以物言志,也許午後更像是因為某個人的到來,驅散了天空的陰霾,以月勾唇,妝淡情深那!”

“午後……我看是黃昏之後。”林守歲抄起手機發了條消息給烏啼月,讓她明天上班後去氣象局要三十年前秋分那天霁陳溯水附近所有的氣象資料,但願這窮鄉僻壤的檔案保存靠點譜。

林守歲将小詩收進資料袋,一頁頁翻看當年的筆錄,大部分是撇清關系的囫囵話,這孩子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筆錄裏幾個葭莩之親所作之言也只能說明了他平日的孤僻和對學術研究的忘我,倒是幾個同事提供了一些這男孩當時的行蹤,但也沒什麽可疑之處,直到,林守歲翻到一頁筆錄處的簽名——

那是當年在研究院做程峰帶教老師的筆錄,那個老師的簽名再花式林守歲也認得出來。

是祝石燕。

更重要的是,結合筆錄和偵查分析來看,當年祝石燕之所以帶教程峰的原因之一,竟然是為了他們共同熱愛的越枝南音曲社,這程峰竟是當年曲社創始人之一,還是曲社中最得力的話本創作者。

一程秋水一程濛,蕭蕭梧桐不移影,金霞飛“燕”落梢頭,月如胭脂勾唇峰。

這麽一填,這首詩竟然嚴絲合縫地完整了。

老萬神思靈通,瞧見那簽名便和林守歲想到了一塊兒:“當年這姓祝的也才三十多,算不上什麽黃昏戀吧?”

管他什麽戀,哪怕是平平無奇的師生情,這姓祝的也逃不了嫌疑了。

林守歲掏出電話想打給于芝芝立刻逮人,剛想撥號,身側的窗戶上竟然飛速劃過一道雪白的亮光,林守歲只是眼角中堪堪一瞥,竟被刺眼的光亮灼地他本能地擡起胳膊肘遮了下眼。

這老洋房的客廳由東至西五面都是落地窗,老萬自有畜生的靈敏,“咻”一下跳到東邊窗口擡眼望去:“怎麽回事!”

只見這棟“八角樓”最東面方位的屋檐燃起了一道雪亮光芒,倏地一亮,繼而驅散開,兩頭的屋角上原本渾黑的霧氣刷然變色,成了兩團火紅的血霧,血氣逐漸朝東方彌漫,凝成一團烈火朝正東方位投射出去,猶如一團流火劃過天際。

老萬不禁驚呼道:“離宮位!守歲,是越枝火種!”

林守歲畫符的能力的确衰退得厲害,但是這道置于屋檐八角的禁制符咒至少有一點是做得到的,只要越枝火種重生,必顯血氣。

只是,一萬年了,越枝火種又不是爐子上的火焰,說點燃就點燃,萬年前那場毀天滅地的大火早就消散在歲月長河裏,連一點火星子都沒能留下,時間把當年叱咤風雲的人鬼神祇都熬成了平凡的一場鏡花水月。金石琴音在山上戛然而止的那刻開始,林守歲尋尋覓覓千萬年,他連做夢都在待命,可那火種,又為何在這時毫無預兆地重生?

他後腰的火焰傷疤像是感應到什麽似的,突然間紅得像是滴血,皮膚組織擠壓變形得愈加猙獰恐怖,林守歲被刺痛地悶哼一聲捂住了後腰。

老萬自打看到那團流火和冒着血霧的屋檐就十分興奮,它吹了聲口哨:“你看起來腰不太好啊小夥子!”

林守歲面沉如冰,直勾勾盯着窗外正東方的位置,視覺随着浮瞳裏的變焦虹膜而不斷延伸,直到看到什麽,他呼吸一滞,瞳孔霎時緊縮——

幾公裏外的夜色裏,悠悠然飄起了一張冒着綠光的鬼臉!這次是完整的一張臉!

“老萬!”林守歲大吼一聲,“愣着幹什麽!”

話音未落,林守歲已經單手一撐,長腿掠過窗棂,翻出了窗臺從二樓縱身一躍跳到了院子裏。

老萬叼起窗邊地毯上一件睡袍充當緩沖降落傘,緊跟其後躍至院內。

林守歲來不及嫌棄老萬情急之下帶出來的簡陋“戰袍”,随手接過披上:“去看看啼月睡了沒。”

老萬這會兒顧不及鄰居隔牆有眼,站起來用它那小短腿三步并兩步跑到後院小木屋裏,捏着鼻子排雷般踮着爪越過地上一團亂麻的地形:“我的媽,咱家姑娘的房間堪比上古陣法。”

老萬掃了一眼屋內,徑直蹦跶到了窗外看了一眼那排高聳的青竹:“這貨怎麽可能不睡美容覺,來都來了,還是問她借點東西吧。”

老萬伸腿一踢,成片的竹葉撲簌簌從天而降,它随手抓了幾片銜在嘴裏,蹦跶回院門口時林守歲已經将機車開了出來。老萬甩頭一蹬腿,跳進了林守歲的睡袍口袋裏。

機車轟鳴作響,在殘留的雪地裏掃出猙獰的痕跡,一路狂飙而去。

淩晨一點,一輛警用機車馱着穿睡衣的男人,從小巷直沖而出,如電光飛馳,往東而行。

林守歲戴着浮瞳,一路逐着那飛起的綠色鬼臉狂飙,大約開出五分鐘後,那張臉就倏地消失在寂黑的夜空裏。

林守歲咬緊後槽牙,在寒夜裏劈風而行,浮瞳裏捕捉的那張鬼臉的方位影像只能多停留十分鐘左右,林守歲“按圖索骥”,将油門加到了最大,睡衣袍子在風裏攏不住直往後飄,老萬被風馳電掣的速度甩了出去,它只能一把抓住林守歲的睡袍衣角,把自己晾成了一面迎風招展的“八卦旗”。

“操你媽,給我慢點,老子要掉下去了!”老萬吼道。

林守歲眼前浮瞳裏的那張臉已經漸漸褪去:“來不及了。”

幸好,在那張臉殘留的浮影将将消失前,林守歲終于趕到了,他熄火停車,踢下撐腳擡頭一看,不禁心裏一沉——

他竟然開到了霁寧大學門口!

也就是說,十分鐘前那張鬼臉出現的地方,就在校園裏!

老萬一路差點被吹成了烏龜凍幹,筋疲力盡地攀着林守歲睡袍衣角往上爬,它吃了一肚子污風穢氣,剛想口吐芬芳,只聽大門口出現了另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

“林……林處?”

林守歲和老萬同時望向來人,長嘆一聲,緣分不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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