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一個月後,除夕。

上班的上學的都眼巴巴等着跨過年節,吃穿不愁的日子裏,過不過年的其實壓根沒什麽特別,但光陰就是如此這般計歲的,有頭有尾的日子大鬧一場,好不快活,顯得生死有始有終,也不再蕭寂。于是,街坊裏連風聲都帶着恭喜發財的寒暄,平安裏巷口的酒瓶歌舞越發肆無忌憚,等着大好春光的降臨。

平安裏9號裝葺一新,新主人早在半個多月前就完全登堂入室了,但偏偏在院子裏留了個塌了一半的院牆,外頭看是互不相幹的兩家鄰居,偏偏這院牆久久不修,倒有了點暗通款曲的味兒。

烏啼月每日一醒,便從院裏小屋邊那排小竹林化成人形,頂着一頭綠毛在院子裏洗頭。她不怕冷,大冷的天也是院裏的自來水擰開就沖,畢竟比起幾千年前那終年積雪的山上,人間這點風寒真算不得什麽。

等她梳洗停當,春枭便亭亭玉立到她翠綠的腦門上開始睡大覺,烏啼月回廚房從老萬的蒸鍋裏扒拉了一盤子五谷雜糧,順走了豆漿油條,晃晃悠悠端着盤子跨過那斷壁殘垣,徑直去了萬曈曈家送早餐,頗為殷勤。

9號裏原本就有一棵參天的梧桐,雖樹高幹雲,但只剩下了挺拔的枝幹,冰天雪地裏仍然非常“禿兀”,萬館長原先宿舍門口那棵樹在那場大火裏已經毀盡了,但他可能就是好這口,就跟那認床睡的人和認樹尿的狗似的,非得讓自己住在這種參天大樹旁才有安全感。

烏啼月跟耍雜技似的抱着一摞吃的,還頂着只貓頭鷹,跨過那半堵牆把早飯送到萬曈曈面前時,院子裏正曬着一地的書頁紙集,有舊城圖鑒,鄉民手劄和一些古物鑒賞集子,看起來雖淩亂無用,但卻有趣。

冬日裏陽光和煦,隔着樹葉斑斑點點撒在舊紙張上,曬出一股撲鼻腐舊味,嗆人得很,萬曈曈卻蹲在地上樂得收拾這些破爛。

“萬館長,這些是什麽呀?”烏啼月的聲音聽起來智商不高,一地的書随風飛頁甩起了雞皮疙瘩似的。

萬曈曈往嘴裏塞了個小小的紫薯麻團,邊吃邊笑答:“本地人文歷史館也在翻修改建,一部分藏書和檔案要轉移到我們館裏展出,我這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把可供借閱的一些有興趣的先順回來看看,烏警花,你做的早飯真好吃,将來誰能天天吃到真是幸福。”

十米開外,在林家廚房裏光屁股穿着圍裙忙活的小烏龜狠狠打了個噴嚏,空空蕩蕩的院裏飄着從隔壁傳來的歡聲笑語,它哀嘆一聲:“白菜大了,學會端着盆自己跑了。”

隔壁傳來一聲——“哼!”

老萬探頭一看,旁邊洗手間裏,林守歲嘴裏一口牙膏沫子,雙手撐在窗棂上,惡狠狠盯着那半堵牆不知在盤算什麽。

“喂?我一處林守歲,我上次讓你們派城管來給我把牆砌了,你們當我放屁呢?!”

“不是啊林處,您那兒屬于自有建築了,也沒違章,不歸我們管,您隔壁鄰居上次說這是你們內部矛盾,可以自己調解的,您忘了?”

“我忘了,沒這回事,你給我找個理由,今天下班前給我把牆砌了!”

“啊?!可今天年三十啊,恐怕……喂!林處?喂?……”

轟!警用機車又擰出了震天響。

一頂機車頭盔從林家院子裏如一道閃電飛過沒遮沒擋的半堵牆,“唰”地擦過萬曈曈額頭前一縷騷氣的劉海直挺挺朝烏啼月砸了過去。

“我去!”少女一個利落後翻,順勢踢了一腳,将頭盔截道,往自己深綠色的頭發上一扣,“帥哥,拜拜,晚上沒約的話來我家吃年夜飯!”

烏啼月一路跑酷似的翻牆跳車一氣呵成,坐在車後座氣喘籲籲,臉帶桃紅,笑得林守歲一陣惡寒。

“你是不是喜歡上隔壁那小子了?”

烏啼月聽聞這話立馬收住了笑意:“胡說八道什麽呢,我是看你當年廢了人家眼睛,想替你贖罪,我是媽粉,你懂不懂!我才不喜歡他,我看是你喜歡他!”

林守歲手裏油門一轟,烏啼月一個翻仰差點掉下車了。

機車駛入枝南巷,還沒到處裏就停了下來,林守歲下車将頭盔丢給烏啼月:“你先把車開回去。”

“啊?你幹嘛去?”

林守歲沒理她,徑直折返了回去。

“劉姐,十份包子豆漿。”林守歲回到巷口的早餐鋪子前,按數掃碼付錢。

“林處來了啊,”李姐掀開蒸籠,隔着熱騰騰的白煙笑着同他說話,“最近你們忙啊,好久都沒來買了,給你捂着呢。”

林守歲點點頭,其實年前一點兒也不忙,只不過這段時間為了烏啼月能給隔壁送上早餐,老萬每天早起做早點,連帶着處裏那幫孫子的一起做了,林守歲好些時候沒來照顧劉姐生意了,劉姐倒是總惦記着他。

“謝了!”林守歲接過打包妥帖的早點,問,“今年留在霁寧過年,不回老家了?”

“是啊,我家兒子開了年要準備高考了,就不來回折騰了,等正月裏我也能給他去萦回塔上拜一拜許個願,也不知道那兒供了什麽神仙,但都說很靈。”

“念念不忘,聲遠萦回,是霁寧的老風水寶地了,沒供什麽神仙,古時候那裏是仙樂萦繞的地方,蹭個吉利而已,挺好的。”林守歲點點頭,“那我讓春節值班的那幾個小子還來您這兒買早點。”

“哎!好好,謝謝林處關照,慢走。”

除夕上班的枝南巷裏為了一年歲尾不能忙到頭的谶言,大家都在自己的崗位上兢兢業業幹起了閑篇。

“诶?啼月,你這畫的是條什麽蟲呀?!”大家紛紛探頭探腦看烏啼月在灑金紅紙上鬼畫符。

“什麽蟲,我這畫的是鳳凰!”烏啼月将紅紙拎了起來,沖衆人展示。

“小烏畫的真好,不說真看不出來。”

“你們懂什麽!”烏啼月将紅紙一甩,倒着拿了起來,“看!”

“喲喲,有點意思!”

這張畫正着看跟鬼畫符似的,倒着看卻真是個漂亮的鳳凰,倒是抽象裏帶着點邪門。

“這叫事業龍飛鳳舞,生活龍鳳呈祥,懂不懂!”

“啊……這……咱大變處的事業能飛什麽舞呢,頭兒從來不去局裏走動,行政績效年年墊底,先進評優咱都沒份。再說了,成天就是變态殺人案,生活哪來的龍飛鳳舞,只有雞飛狗跳!”衆人唉聲嘆氣,興致寥寥。

烏大師嘴裏叼着筆一臉高深莫測的閉眼胡謅:“那就叫,愛情颠鸾倒鳳!”

烏啼月眉毛一挑,睜開眼只見一屋子的單身狗突然開始眼冒綠光起來。

“呀!颠鸾倒鳳好啊!”

“是啊是啊,我們處裏就缺這個!”

大夥兒鬼哭狼嚎着紛紛哭着撲向大師求畫,樓裏跟頂開了的炸鍋似的熱鬧非凡。

另一邊,裴玉在看漫畫,龔叔打網游,于芝芝嫌老萬背上長了綠藻,拼命在給他刷背,老萬癢得要命,又不敢在人前哼吱,只得被他捏着在水裏使勁撲騰蹂躏。

歡聲笑語裏終于無風無浪,人間三點,莫麒麟或是秦天明的電話都沒有打來,再堅持一下就可以準時下班了。

林守歲在院裏抽煙,背着光,仍然能看出他潇灑卓絕的身姿,可再近一些,卻能發現他眉頭仍然是鎖着的,吞吸吐納之間,盡是白霧遮不去的思慮。

“林處!”

突然一聲叫喚,他猝然回頭,只見龔叔拿着一份文件沖他走來,附耳低聲道:“剛傳過來的報告,上次你讓秘密調查的溯水河邊那個畫畫的男人,那邊分局說沒見過這號人去,蹲了一個月了。你看要不要做個速寫畫像,你畢竟見過他。”

“……”

要說畫像倒不難,這人就是程峰與淩芸的長相合成推老30歲的樣子,要找到照片尋人易如反掌,只是年輕時的程峰沒有做錯任何事,他是萬年前焉珣的後人,借莊鳳至的心頭血以命換魂,其實一直都活着,但可能已經改名換姓。空間交錯,命運輪回,都是不可說的禁術,若是靠近了或是撥亂了,說不定會帶來另一番不可預期的變數。

林守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下不了決心去打亂他的命運,于是朝龔叔搖頭道:“不用了,先把人撤了吧,以後再說。”

“好。”

二人一同回到樓裏,林守歲道:“差不多了,大家收拾收拾下班吧,除夕快樂!”

衆人歡呼雀躍着互相祝福,興奮地收拾茶盞杯碟和零食,忽然間,喧鬧的鼎沸聲裏傳來一陣焦促的電話鈴聲,那不異于一擊絕殺槍響,辦公大廳裏剎那間靜得落針可聞。

外頭只是黃昏而已,天也沒黑,但所有人屏息聽着這電話仿佛聽到了午夜兇鈴般,內心開始哀嚎。

龔叔接起電話,長久不說話,嗯嗯兩聲後将電話遞給了林守歲。

“又他媽怎麽了!”烏啼月快氣死了,刷刷在紅紙上胡亂塗了“莫麒麟”的名字,給他畫叉叉詛咒。

林守歲半坐在桌上放下電話,沖大家道:“前兩個禮拜那個‘百年枯井案’大家知道嗎?”

“啊?不是吧……又是秦隊那兒的案子啊?”

“怎麽回事啊,破不了的案就推給我們是吧!”

“都給我閉嘴!”林守歲板起了臉,“今天出現了第三個死者,在另一座枯井裏,恰好也是登記在冊的古井,刑偵隊那邊初步分析案情後認為是同一個兇手連環作案的可能性較大,莫局覺得我們越早介入對破案越有利,甚至可能阻止更多命案的發生,所以這樁案子,在他們做好資料整理後會正式移交給我們,大家休息兩天,初三正式提前上班!所以今天都早點回吧。”

好一個提前下班,這簡直就是透支來的快樂,很快就要連本帶息讨回去!

所有人都黑着臉提不起勁兒,大家出奇一致地希望裴玉能絕殺秦天明,替“大變處”出口氣。

裴玉巡視了一圈臊眉耷眼的大夥兒,摸出手機打給了秦天明,冷若冰霜道:“今晚不用過來了,閉嘴,這一個月都沒空,對,再見。”

終于淺出一口惡氣,衆人作鳥獸散去。

天還沒黑,林守歲留下了龔叔一起将出事的兩座古井調出來先查看了一番,網上實在找不出什麽有利用價值的線索,對這些古井的來龍去脈前世今生都記錄得很泛泛,秦天明的偵查記錄也還沒到手,林守歲“啧”了一聲,心情煩躁。

龔叔忽而眼睛一亮:“我想起來了,這些古井好像都是本地文物,很多資料都在人文歷史館裏在冊登記過,我以前帶我家孩子去參觀時看過,要不讓他們配合一下調查,只是這大過年的,确實麻煩他們了,但也沒辦法。”說着龔叔便開始在內網搜聯系電話。

“等等,你說哪兒?”林守歲腦門直抽抽,這種不祥的預感,消停了一個多月,又他媽開始了。

龔叔沒接話,已經在同那個歷史展館聯系,擱下電話一臉難色道:“呃……林處,他們說在翻修,資料都搬去自然博物館偏廳暫存了,讓我們可以去那兒,找……找萬……萬館長,還給了個聯系電話,你,你要嗎?”

這位祖宗就在隔壁住着呢,要什麽電話!

林守歲沖天翻了個白眼,抄起手機打給了早上聯系的哥們:“喂,早上讓你給我去砌牆,你去了沒?”

“林處啊,放心放心,我們已經在你家鄰居這兒了,牆已經快砌好了,保準你新年新氣象。”

林守歲:“我鄰居……沒阻止你們?”

“沒啊,就是……看上去不太高興……”

“哦,”林守歲認真道,“那就讓他高興高興。”

“啊?什麽?”

林守歲忽然莫名地心情愉悅,将外套甩肩上叼着煙大步邁出,嘴角微微提起,輕快道:“在我回來前把牆拆了,萬館長想要拆成什麽樣,就給他拆成什麽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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